泰武帝深知平衡之道,并沒有将舊黨一概斥退,這讓舊黨心中的不滿稍稍緩和了些,而且,他們以爲還有機會。
人不到絕望之時,不會铤而走險,給别人留一步退路,其實也是給自己留一招後手。
朝政上的一點小小風雪,也可以在民間掀起滔天巨浪。随着一項一項新政的頒布,狂飙一般的浪潮席卷了大餘。
這一切,軒轅望并不清楚,他的傷病讓他足足休養了一個月,即使是這樣,管伯還是驚訝他的恢複速度。管伯自然不知這其中绯雨的功勞,但軒轅望卻清楚得很。
“總是這樣助我,绯雨,對你會不會有損害?”望着绯雨,軒轅望有些擔憂地問道。
“沒事……阿望,助你就是助我自己。”
绯雨的回答很簡單,但這簡單的回答裏卻蘊着讓軒轅望心如浸蜜的餘味。軒轅望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個強烈的念頭湧上腦子。
“绯雨,我一定要完全掌握那神奇劍式……我一定能施出那神奇劍式,讓你沖破封印!”
绯雨半晌沒有說什麽,隻是輕輕歎了口氣。以軒轅望現在的劍技水準,那神奇劍式已經發揮出了九成以上的威力,绯雨的靈體也漸漸有了實質,但越是如此,绯雨越是懷疑,自己記憶裏的破除封印的方法是真還是假。
“怎麽了?”
發覺绯雨并沒有因爲自己的話顯得高興起來,軒轅望有些不解,他回頭望了望绯雨,卻發現她若有所思。
從紙窗裏透進來的夕陽脈脈照在她的臉上,象是爲她鍍上了一層金色,象是某位美麗的神祗。當绯雨安靜下來的時候,她倒相當莊嚴——甚至讓軒轅望又敬又愛呢。
“其實,阿望,我這樣也不錯,不老不死……呵呵,或許二十年後,你滿嘴大胡子,我卻還是這樣呢。”
接觸到軒轅望的目光,绯雨收斂了心神,向他開了個玩笑。但軒轅望卻笑不出來,他怔怔望着绯雨,突然伸出手來搭住她的腕:“不,绯雨,我要你陪我一起老去……”
“陪我一起老去……”
再沒有比這樣的話語能打動一個女子的心了,軒轅望發自内心的一句話,雖然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卻讓绯雨的心象被利箭射中一樣停止了跳動。
“阿望……”
她顫動了兩下唇,覺得自己什麽話語都在這簡單的一句話前失去了力量,不知爲何,她想撲入軒轅望懷中痛哭一場,但她終究不是一般女子。她握了握軒轅望的手:“阿望,努力!”
兩人正脈脈相視,外頭傳來了腳步聲,绯雨微微有些着惱,每到兩人兩情相悅的時候,似乎總有人來打擾,她看了看軒轅望,發覺軒轅望出露出個無奈的苦笑。
“我走了。”
雖然隻是藏入劍中而已,绯雨還是打了聲招呼,她心中滿是依依不舍,卻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躲起來,肯定會給軒轅望惹來巨大的麻煩。
“阿望,今天覺得怎麽樣了?”
管伯推門進來,臉上依舊挂着笑,軒轅望微有些不自在,總覺得這個老人看到了什麽。但老人不說破,他也隻能裝做什麽也沒有發生的樣子了。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我準備出去,這些日子,都多虧了管伯你了。”活動活動筋骨,軒轅望向老人行了個跪拜禮,老人也沒有閃避,撚着胡須笑吟吟看着他:“就知道你是閑不住的人。”
軒轅望之所以急切地想要離開,并不僅僅因爲閑不住,這麽長時間沒有與華閑之聯系,起初隻是因爲怕他們擔心,但後來拖的時間久了,就覺得再晚些去也無妨,可再拖也總有個結局,既然自己完全好了,回華閑之那兒将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阿望回來了?”
當聽到這個消息時,第一個沖出來的自然是崔遠鍾了,在大門口給軒轅望一個狠狠的熊抱之後,他爽朗地笑聲在院子裏回蕩起來。
軒轅望則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因爲崔遠鍾的熱烈,而是因爲旁邊的衛兵們。劍聖戰之前,爲了杜絕騷擾,泰武帝自禦林軍中調了幾個士兵來做守衛,軒轅望本以爲随着劍聖戰結束後這些衛兵将被調走,但現在看來不但沒有調走,反而多了不少。軒轅望剛回來時,他們不認識他,竟然将他阻在門外,現在見到他們師兄弟親熱,這些衛兵都露出笑容來。
“老師在裏面等你。”
接受了軒轅望的道賀,崔遠鍾低聲對軒轅望道。華閑之驅逐軒轅望的命令已經随着劍聖戰的結束而顯得不合時宜了,在他看來,軒轅望這次回來,重新留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慢慢跟随在崔遠鍾身後,軒轅望心中湧一陣複雜的感覺。回到華閑之門下,這當然是他所夢想的,但是,與此前不同,對華閑之的“大道”,軒轅望有了一些别的看法。
老師竭盡全力在策劃的,是爲了大餘的老百姓能過上扶英百姓那樣的好日子,但是,爲何老百姓卻幾乎一緻反對他的新政——甚至那些借着魔石之技發家的人,也會如此?
守舊的文人、落魄的拳師、豪勇的劍士、卑微的車夫、破家的商販,這些日子裏來,自己看到的人,爲何都不理解老師的苦心?是民衆過于愚笨鼠目寸光,還是老師的“道”出了問題?
要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單單留在華閑之的身邊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軒轅望也隐隐感覺,自己從扶英回來後,劍技上的進步就不如以前快了,直到接觸了駱鵬與左思斂後,一些困擾自己的問題才漸漸解開。儒家有言,讀萬卷書不如行千裏路,自己要想在劍技上更進一步,也需要四方遊曆才行。
這一切,都應當如何向華閑之說起呢?
華閑之的書房還和離去時一樣,寬敞簡潔,除去堆積如山的書籍,幾乎沒有其他的陳設。單從書房而言,華閑之象一個碩儒更甚于一個劍士。
“老師。”
恭恭敬敬向華閑之行了個禮,軒轅望擡起頭來,注視着自己的老師。華閑之微微笑着,向他揮了揮手:“回來就好。”
軒轅望心中刹那間被感動的泉水浸滿了,他覺得再沒有比華閑之這句話更好的歡迎詞句。
與幾個月前比,華閑之在外表上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但軒轅望卻在他額間隐隐看到一絲銀色的白發。軒轅望心中一動,老師才三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這個時候頭上有了白發,其原因不問可知。
但是,老師知道不知道他苦心經營的國家并沒有用同樣的态度對待他麽?
軒轅望凝視着華閑之,良久沒有說話,華閑之放下手中的公文,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腳:“阿望,這麽長時間,有什麽新的見聞麽?”
“要不要将自己見到的聽到的毫無保留地告訴老師?如果說了,他一定會非常難過吧。”
目光又停在華閑之額間那絲白發上,軒轅望咽了口口水,決定暫時不将自己的這些疑惑交給華閑之,自己還應多走走多看看,或許自己能找到方法爲華閑之分憂。
“離開老師這兒後,我到了劍宗左思斂處……”軒轅望将離别後的經過擇要說給華閑之聽,自己因爲被曹縱鶴擊傷而無法繼續參加劍聖戰的事情他也沒有隐瞞。華閑之臉色沉了下來,雖然明知道是曹縱鶴找軒轅望的麻煩,但他還是輕輕責備了軒轅望一句:“之所以讓你們禁戰,便是怕遇上這樣的事情,阿望有心不小心啊。”
在華閑之宅邸中住了幾天,軒轅望意外地發覺,自己有些不适應這裏的生活了。倒不是練劍、讀書這數年來堅持的習慣,而是華閑之宅邸中新來的這些禦林軍們。他們的存在,多少讓軒轅望覺得有些怪異。
或許就是因爲他們,軒轅望原本準備過一個月再離開的,結果提前到十日後便離開。當他去向華閑之告别時,華閑之正伏案寫作,聽他說要離開一段時間,禁不住放下筆:“阿望,你的意思是……”
“老師,這段時間在外邊,我見了不少事情,聽了不少事情,有些問題我想去尋找答案。”軒轅望說得很隐晦,但華閑之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到華閑之沉默不語,軒轅望心中有些患得患失起來,他明白自己這時提出離開易遭人懷疑,即使華閑之不是那種無事自擾之的庸人,心中的疑慮也在所難免。但是,他又迫切地想尋找那些問題的答案,如果能找到這答案,就可以爲華閑之分憂。
還有,隻有遊曆四方,才能讓自己的劍技取得更進一步的長進,才能讓自己對那神奇劍式的領悟更爲透徹,才能讓绯雨掙脫困擾她千年的封印重獲自由之身。
“那麽,你就去吧……唔,隻要你覺得對你有所助益便行,當年我遊曆四方的時候,年紀比你還要小上兩歲,哈哈。”華閑之終于收攏了心神,半是欣慰半是感慨地說道:“阿望,你來看這個字。”
軒轅望來到他身前,看着他鋪開一張淮紙,用毛筆粘上濃濃的墨汁後,在上面寫了一個“道”字。軒轅望心中一動,這個“道”字與現在的“道”字有所不同,是千餘年前銘文中的“道”字。接着,華閑之又接連寫了六個“道”字,每個“道”都不相同,正是這千餘年來“道”字的演化過程。
“阿望,雖然字形不同,但這都是一個道字。”華閑之擱下筆,仔細打量着自己的弟子,這個弟子比起其他弟子而言都要**,他的一些想法,自己有時也覺得相當新鮮,但是,他畢竟年輕了些,如果能多磨練磨練那就更好了。
軒轅望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這七個“道”字之上,時代不同,道亦不同,老師寫下這七字,應是告訴自己這個道理吧。
送走軒轅望後,華閑之的府邸清冷了許多,失去軒轅望這個與所有人都相處得好的人,就象是一道菜裏失去了鹽一般,生活變得有些無味起來。起初華閑之也有些不慣,但随着新政的推行,他又将自己投入到幾乎是無休止的公務中去了,漸漸便将這事情抛在腦後。因爲公務繁忙,他花在劍技上的時間便少了,禦林軍劍技總教頭的事情,便由崔遠鍾與柳孤寒代他處理。
“閑之,你也不必太操心操力,這新政之路,不是一天兩天便可完成的。”泰武帝數次來看他,都發現他如此忙碌,感動之餘也勸說他道。
“陛下,時我不待,若隻是國内危局,我們可以慢慢來,但加上泰西諸國與狼子野心的扶英,我尚且擔憂自己進度慢了……新軍的編制、新式學堂的章程、魔石之技研習所的規劃,這些可都是迫在眉睫的……”華閑之将手中完成的三個折子遞給泰武帝,然後深深吸了口氣:“即使是完了這些,尚有魔石水師的編制、魔石之車的推廣、允許百姓使用魔石之技的範圍……”
“閑之,暫且不談這個,你日日都在爲這些操心,如今我來看你,你便給我休息一會吧。”泰武帝打斷了華閑之的話,雖然有些不合那些頑固大臣們說的君臣之禮,但在他們二人之間這是常有的事情。
“哈哈,如果我真休息起來,隻怕陛下又要催我了。”華閑之微微一笑,泰武帝也笑了起來:“說得倒也是。”
過了會兒,泰武帝悠悠歎了口氣:“閑之,以前沒有得到這個位置時,我以爲隻要得到這個位置便能号令天下,推行新政有如利刃破竹。後來發覺即使上了這個位置也要處處受到掣肘,便想讓贊成新政的官員執掌大權,好助我一臂之力。但劍聖戰後雖然新政官員紛紛就任,可地方上仍是阻力一片……難呵難呵。”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泰武帝的感慨并沒有讓華閑之失去信心,他略略思忖後說出這九個字來。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幾乎與此同時,在離京城一百餘裏的保州府外的小鎮上,軒轅望看着眼前一家圍牆上的字迹出神。
這也是新政給大餘國帶來的變化之一,各地城牆臨街的圍牆上,由官府出面書寫上各種各樣的标語口号,其中主要是于新政有利的聖賢之說。這座叫浮梁的小鎮便是如此,軒轅望一路行來,一路看到這些标語口号,心裏也頗有些佩服。官府的榜文再如何文辭華美,也比不上這些簡單的言語更打動平民百姓的心吧。
他略有些疲憊地歎了口氣,身旁的绯雨輕輕一笑:“阿望,我們找個店打尖吧,都走了一上午啦。”
軒轅望的遊曆并非毫無目的,他此前是豫州府澄峰大覺寺。這座千古名寺,曆代都出現過優秀的劍士,這次劍聖戰最終戰中華閑之的對手就是來自于這座名寺,軒轅望對此非常景仰,因此将這裏當作自己遊曆的第一目标。
浮梁雖然是小鎮,但處于京城往南交道的要沖,因此還算繁華。客棧酒樓臨街排開,讓軒轅望有些挑花了眼。最後還是绯雨拿定主意,指着一家不大卻很清爽的店鋪說道:“就這吧。”
軒轅望跨進店門,立刻有跑堂的上來招呼,态度相當客氣。找了個角落坐下後,軒轅望長長籲了口氣,還沒等他說話,那跑堂的就端上了茶水:“客倌,瞧您風塵仆仆,一定是渴了吧,先喝些茶水,這可是用我們這登雲山的雲霧茶泡的,您先潤潤喉……”
象其他地方的跑堂一樣,這個小二也有些唠叨,但軒轅望不覺得讨厭,他自己也曾經是一家店鋪的小夥計,當然知道這些小夥計的喜怒哀樂。他端起茶輕輕啜了口,這茶不象跑堂吹噓得那麽好,但也算是有些茶味吧。
他正要點些飯菜,外頭突然傳來了喧嘩之聲,軒轅望本來不想理會,但那喧嘩聲越來越近,後來幹脆就來到了小店的門口。軒轅望不由自主地向那個方向看去,卻發覺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少年你擠我搡地沖了進來。
“怎麽了怎麽了?”跑堂的立刻奔了過去,将他們攔在了門外:“你們這群小賊,又要做什麽?”
這群少年大概都是十三四歲的樣子,衣衫雖然破爛,但精神倒還好,看上去也沒有因饑餓而骨瘦如材。他們被跑堂的攔住後,都停了下來。
“要吃飯,要吃飯!”
個頭最大的那個少年是帶頭的,他嚷嚷着道。小二聳了聳眉,半是責罵半是怪罪地道:“你們這群小子,要吃就吃,别大聲嚷嚷吵了我們客人。還是老樣子對不?”
這群少年在小店中坐了下來,他們雖然壓低了些聲音,卻仍然沒有安靜下來,仍是吵吵嚷嚷。绯雨聽得微微皺眉,因爲他們言語之中多帶有些粗俗的髒話,全然不象這個年紀的少年,倒象是常年在街頭胡鬧的混混。
“他們是什麽人?”招來跑堂的點了兩個小菜後,軒轅望低聲問道。
“哦,鎮上丁氏花布作坊的小工。”跑堂的陪笑着說道:“雖然吵得很,但都不是壞人。”
“小工?”軒轅望有些好奇,那跑堂見他問,也來了興緻:“是啊,就是請一些年紀半大的小子到作坊裏做工,給他們開的工錢比大人要少,而且年紀小也好管。那丁家的老闆厲害着呢,幾年前來我們這還手頭拮據,但用了魔石機器後很快便成了我們這數得着的大戶……”
跑堂的象是說書一樣,将那位丁老闆如何從小本經營到如今招了幾十個小工的大戶叙述了一遍,軒轅望一邊吃,一邊聽着他絮絮叨叨,一點也不覺得厭煩。
這些與學徒完全不同的小工吵吵嚷嚷地吃完飯,就象他們來一樣喧嘩着離開。軒轅望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向那跑堂的問道:“那丁老闆待這些小工如何?”
“還行,附近也就數丁老闆對小工好了。不但每日管他們吃飽,還按月給錢讓他們補貼家用,這群小子每月拿了錢便會到我們這來吃上一頓。”
應當說,這還是軒轅望第一次見到對魔石之技的正面評價。此前魔石之價雖然方便了百姓生活,但大多數人都以爲這于國計民生無所益處。軒轅望對那位丁大戶也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商人都愛逐利,那位丁大戶除了善用魔石之技外,似乎心地也相當不錯。
這樣的人物,自己應當拜訪一下,或許他那兒能得到一些對老師有用的經驗吧。
打定了主意,軒轅望問明了丁大戶的住處,讓他略感巧合的是,當他依着跑堂的指點來到丁大戶院外時,卻發現正是那座寫着“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的院子。
軒轅望敲了會兒門,一位老人慢悠悠地爲他開了門,當得知他是來拜訪主人時,老人又慢悠悠地離去。軒轅望等了許久,那老人才轉了回來:“家主人請你進去。”
當軒轅望跨進客廳,迎面看到站起來待客的主人丁大戶時,神情突然一動,一股狂喜如潮水般将他席卷。
“丁……丁大叔?”
軒轅望一瞬間仿佛以爲自己又回到了華州府,回到了那雲想綢緞莊,自己仍是綢緞莊的小小夥計,而眼前這中年男子則是一向待自己特别好的劍匠丁垂雲。他全然忘了,時光如水,現在的他已經不是當年那瘦弱的少年,而成了一個健壯的青年。
丁垂雲被這突然而來的稱呼驚了一下,他仔細打量着眼前的年青人,年青人目光中的熱烈,即使是他這樣嘗盡了人情冷暖的人也覺得感動,記憶的閘門開啓了,無數往事流水一般湧出,他終于認出了眼前的男子。
“阿望……阿望!竟然是你!”
丁垂雲幾乎是不顧禮儀地熱烈地擁抱着軒轅望,軒轅望也同樣擁抱這位自己最親近的男子。丁垂雲仔細看了看軒轅望,然後又捶了捶他的胸:“好小子,好小子,如今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哈哈,大叔,真沒有想到會是你!”
被喜悅弄得幾乎手足無措的軒轅望忘了介紹身旁的绯雨,而是語無倫次地重複着這句話。丁垂雲究竟年長,先從激動中恢複過來:“老顧,老顧,夫人去娘家還沒回來麽?去請夫人回來,記得帶上小少爺,就說我故鄉侄兒來了!”
軒轅望心中一動,眼前的丁垂雲與當年出走華州府時比有天壤之别,單從外表而言,仿佛這幾年的歲月流逝不但沒有讓他更老,反而讓他年輕了幾歲一般。他笑嘻嘻地說道:“大叔娶了嬸子麽?還給我添了個弟弟?這可真是太好了!”
一面招呼他們坐下,丁垂雲看了看也感染了他們喜悅的绯雨,大笑了起來:“我成親了那沒什麽,倒是阿望你,怎麽不替我介紹介紹這位姑娘?”
軒轅望這才覺悟過來,不由自主地吐了下舌頭,就象當年在華州府時他做錯了事情一樣:“大叔,這位绯雨姑娘,她是……她是我的好友。”
丁垂雲用古怪的眼光看着绯雨,绯雨有些羞澀,她知道這個人當年很是照顧軒轅望,也知道他曾是一名劍匠,便向他行了個禮:“丁大叔萬福。”
軒轅望暗暗好笑,如果以年紀而說,绯雨恐怕有一千多歲,丁垂雲叫她祖奶奶尚且不夠姿格。他知道绯雨面薄,如果總被丁垂雲這樣盯下去難免心中不快,于是岔開了丁垂雲的注意力:“丁大叔,我聽飯館的夥計說你的善行,所以前來拜訪,卻沒有想到這個名傳四方的丁大善人就是丁大叔你,你是如何做到的?”
丁垂雲哈哈笑着道:“你還記得麽,我離開華州府時曾對你說過什麽?”
“丁大叔要我去學那魔石之技,說魔石之技遲早要席卷天下的。”
“對,離開華州府,最初我也是漫無目的四處遊蕩,但後來我就想,雖然我年紀一把有些遲了,但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如果我能順應魔石之技的大勢,就也能做出一番事來。阿望,你見到我院子前刷的那句話麽,窮則變呵,我就是窮則思變!”
丁垂雲嘻笑怒罵,說起這些年的經曆,言語中豪邁自信,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落魄失意的劍士。軒轅望聽着聽着,突然想到了董千野。
董千野其實與丁垂雲起初走的是一條路,當劍不能讓他們生存下去時,他們便選擇了經商。但二者不同的是,丁垂雲一開始便是要順應魔石之技的大潮,董千野則對此反應遲緩。
“丁大叔,你是否還練劍?”
良久後,軒轅望終于忍不住問道。
“劍?”丁垂雲目光移到了軒轅望腰間,那柄古劍就挂在那兒。丁垂雲露出了苦笑:“阿望,你還是選擇了劍呵。”
軒轅望無聲地點點頭,丁垂雲是不贊成他學劍的,這一點軒轅望心中明白,但自己還是選擇了劍,而且到現在爲止自己還不曾後悔。
“我已經五年不曾摸劍了……劍技算是徹底放棄了。阿望,你也見到,我學劍二十年所得不如我棄劍五年……哈哈,你如今還年輕,扔了劍還來得及!”
軒轅望默然,丁垂雲與董千野還是有一個重大差别,董千野即使是經商也不曾放棄自己的劍,而丁垂雲則已經徹底将劍放棄了。出于對劍道的執著,軒轅望并不認同丁垂雲的放棄,但董千野的前車之鑒便在那兒,一心二用并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難道說,劍技真的與魔石之技就沖突到這個地步,兩者難以兼顧麽?
難道說,除去老師走的那條路,劍技便無法自救了麽?
“阿望,你這些年過得可好?”丁垂雲并沒有因爲軒轅望的沉默而掃興,在華州府軒轅望就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他興沖沖地道:“我在這有小成後便派人去華州府找過你,但雲想綢緞莊的人說你離開了,我也曾多方打聽,都沒有你的消息,你這些年是如何過的?”
“我麽……離了雲想綢緞莊,便去了東都……”
軒轅望将自己的經曆一一說了出來,當他說到自己拜入華閑之門下時,丁垂雲禁不住動容色變:“第一位劍聖,當今皇上的劍技之師?”
“原來丁大叔也沒有完全忘了劍呵!”看到他的反應,軒轅望心中的郁悶突然間消失了,他猛然意識到,關心劍,喜歡劍,未必就非要練劍。丁垂雲放棄練劍,并不證明他對劍技不關心,隻不過他有自己的愛劍的方式罷了。
他又接着往下說,說到華閑之領着衆弟子東渡扶英時,丁垂雲的妻子與幼子自外而歸。這位嬸子年紀倒不大,與軒轅望相若,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而丁垂雲的兒子不過兩歲,長得極象丁垂雲,當軒轅望把他抱起來時他也不畏生,但顯然他對軒轅望腰間挂着的古劍比軒轅望本人要感興趣。
劍士的兒子,終究還是喜歡劍的,軒轅望心是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