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春,雖然還看不到草長莺飛,但大地已經開始複蘇。原本局限于肆中的店鋪,由于新帝的“特允诏”而擴大到燕安城的每一條街道。這令街頭顯得混亂而煩忙,雖然不盡如人意,但至少可以看出燕安城已經不是他們初進時的那種暮氣沉沉的樣子。
“出事了,出事了!”
突如其來的喊聲讓軒轅望的好心情化爲烏有,他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但是此刻卻想多了解一下民生民情,因此随着人流來到了事情發生之處。
“可憐……”
圍觀者中傳來啧啧的聲音,軒轅望踮起腳向裏看,卻看到的是一個孤零零跪着的身影。
“怎麽回事?”
有好事者問了起來,立刻有更好事者接口回答:“還怎麽回事,無非是在鄉下沒辦法活了來城裏闖世界,結果又沒找着活幹,病死了老的累着了小的而已……”
這樣的故事,數千年來每天都在這片土地上上演,軒轅望心中有些悲哀,他剛想排開衆人走過去,突然有人搶在了他前面:“姑娘,你父親的後事,我來幫你打理……”
軒轅望向那人望過去,那人身材不高,正是曾有一面之緣的賀新桐。當初見到他時,軒轅望對他并沒有什麽好印象,但今天才發覺,他原來也是急公好義之人。
“切,你這南淮蠻子,欺負京城裏沒有人是不?”
本來以爲事情到此結束了,沒想到有人卻橫生枝節,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一步三喘地擠了進來,用不屑的目光看着賀新桐:“你替這姑娘辦了她父親的後事,然後呢,将這姑娘帶到你那南淮瘴疬之地作老婆麽?”
圍觀的人都哄笑起來,軒轅望暗暗搖頭,這胖子言語粗鄙,但話裏卻不是沒有道理。如果那姑娘真的孤苦無依,那麽即使替她辦了父親後事又能如何?
賀新桐顯然也想到這點,他沉吟了一會,反問那胖子:“那你說該如何?”
“那還用說,自然是來我的招财織布行了,我招财織布行用魔石織機織布,在我這做工又輕松工錢又多……”胖子口沫橫飛,周圍的人都沉默着看他的表演,軒轅望看到他眉飛色舞的神情,覺得這人有将一橫稻草說成金條的本領。
看他吹噓了半天,賀新桐也有些将信将疑了,他猶豫了會,然後轉向那個跪在屍體邊上的女子:“姑娘,你以爲如何?”
默默哭泣的女子猛烈地搖頭:“我不去那織布行……我不去有魔石的所在,如果不是魔石,我與父親何必要來這城裏讨生生,我父親又怎麽會死在這異鄉……”
軒轅望心中一動,這女子來到京城與魔石之技又有什麽關系?他向身前一個不停搖頭的老人低聲問了一句,那老人看了他一眼,确信他不是什麽官差後道:“以往這姑娘家裏是鄉下弄豆腐作坊的,生計還可以,後來豆腐作坊也用上了魔石之技,他們生計便沒了着落,所以才來城裏。”
軒轅望點了點頭,心中哦了一聲,雖然在官僚與儒林嘴中,魔石之技還隻是奇技淫巧,但在百姓的生活中,魔石之技不僅改變了生活,更成了再真實不過的威脅。這種威脅有如洶湧的潮流,無人能夠抗拒這種潮流,可百姓對此并不理解,他們痛恨魔石之技,此時老師全力推動新政,全力引進魔石之技,是不是有些拔苗助長了?
“那麽,你還有别處親友可以投靠麽?”
賀新桐也有些爲難,他是那種容易沖動的人,所以才會在茶館裏出言不遜,才會見那女子可憐而挺身而出,但當冷靜下來想到後果,他有些遲疑了。
那女子搖了搖頭,賀新桐大感頭痛,自己是一個外地人,難道說還真将她帶回南淮麽?
“姑娘,這事情就這麽定了,到我招财織布行,你就不要給别人惹麻煩了,自己一雙手養活自己,多好!”胖子狡猾地眨着眼,他看出了賀新桐的遲疑,又開始鼓動自己的如簧之舌。
那女子的堅持在胖子天花亂墜一般的許諾中動搖了,她緩緩點頭,接着胖子興沖沖地召來兩個閑漢,買了口薄皮棺材将女子的父親收斂起來。這時女子才放聲痛哭,圍觀者則議論紛紛。
賀新桐正要離去,那胖子又拿出一張紙給了那女子,讓她在紙上按上手印。女子剛按好手印,賀新桐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他從胖子手中抓過那張紙:“讓我看看。”
才看了幾眼,賀新桐就勃然變色:“這……這不是賣身契麽?”
“什麽?”
那女子正愁腸百結,聽了賀新桐的話大吃一驚,胖子冷笑了一聲:“南淮的鄉巴佬兒,就是不懂,這是賣身契?拿來,我指給你看看!”
賀新桐将那契紙遞還給了胖子,胖子卻沒有指給他看,而是笑吟吟将紙收了起來:“南淮蠻子,也敢管京城裏的事兒,别說這不是賣身契,就算是,也是你情我願,什麽時候輪到你這鄉巴佬兒管了?”
賀新桐雙眉猛然豎了起來,他握住自己的劍,怒氣勃然噴發:“狗賊,你是欺負我外地人?”
“劍?”
胖子這才注意到他腰間的劍一樣,裝出一臉的懼容:“原來是個劍士……來參加劍聖戰的吧,我好怕啊……不過,幸好我這也有人,曹拳聖,這小子得你老來教訓教訓,讓他懂懂什麽是京城的規矩。”
軒轅望聽到這句話時吃了一驚,果然,曹縱鶴從人群中擠了進來,他本來相貌不凡,但現在卻顯得有些猥瑣,堂堂拳聖,竟然淪落成了奸商的打手?
胖子口中“曹拳聖”、“你老”的叫他,但卻沒有一絲真正的尊重在裏頭,大概在胖子眼中,這個所謂的拳聖,隻不過比一般的保镖多了些名氣而已吧。
“拳聖?”
賀新桐的注意力完全被曹縱鶴所吸引,他目光集中在曹縱鶴的雙眸之上,劍在咯吱磨擦聲中出了鞘:“春水劍門,賀新桐。”
“唔。”
曹縱鶴唔了一聲,目光向四周掃了一圈,心中有些無奈,他也曾經豪情萬丈,希望拳術能在自己手中壯大起來,但現在卻淪落爲奸商的保镖打手,強烈的反差讓他極爲失落,而這極大的失落感又使得他極自負。他始終認爲自己之所以壯士未酬,是因爲小人壞事,而最壞事的小人,莫過于劍道師徒。眼見劍聖戰的開幕,他心中的失落更甚,仇恨也更深,連帶着所有的劍士都厭惡起來。
“打死他,沒事。”
胖子尖叫着起來,爲自己壯氣勢,而周圍的圍觀者紛紛避讓,閃出了一個大圈子。
曹縱鶴的無禮激發了賀新桐的傲性,他也不顧禮節便遞出了一劍。軒轅望在茶館裏見過他以手代劍,知道他劍技不錯,但與曹縱鶴比還差得太遠,即使加上自己,與曹縱鶴交手的勝算也不會高。
“這并非鬥劍,因此,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隻要有效便可。”
心中默默打定了主意,眼看曹縱鶴将賀新桐逼到一角,軒轅望突然排開衆人沖到那胖子面前,什麽廢話也沒說便将劍架在他的脖子上:“讓曹縱鶴住手。”
“住手……住手……曹縱鶴……”
胖子先是一怔,接着冷汗如泉湧,他并不知道軒轅望沒殺過人,但他卻知道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明晃晃的劍絕不是假的。因此他大聲尖叫,生怕喊晚了曹縱鶴收不住手。
曹縱鶴停手回頭,看到軒轅望先是一怔,接着咬牙切齒:“又是你這小子,又是你這小子……壞我的事……”
軒轅望撓了撓頭,露出一個不太好意思的笑來:“是麽?”
雖然對軒轅望恨之入骨,但眼見自己的雇主落在對方手中,曹縱鶴一時半會也沒有什麽辦法。軒轅望沒有再理他,又向那胖子一伸手:“拿出來!”
胖子哭喪着臉将那張契紙拿了出來,軒轅望将它遞給那女子:“收好。”
賀新桐這時也認出了他,與軒轅望打了聲招呼,軒轅望看到雖然被曹縱鶴逼得狼狽不堪,但臉上的憤激神情卻沒有消失,心中一動,有想捉弄他的念頭。
“賀兄,帶這姑娘走,我得守着這胖子。”
看着賀新桐将那女子拉走,軒轅望心中微微一笑,這女子是個大包袱,現在賀新桐算是徹底接上手了,以他的性格,隻怕會管到底吧。
别人的麻煩是未來的,自己的麻煩則是眼前的。眼前的局面怎樣收拾,還要軒轅望動一番腦筋呢。
“官差來了,官差來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了起來,聲音有些蒼老,緊接着人群就亂了起來。官差這種人,向來是在事件快結束時來的遲到者,但眼前的混亂還是給了軒轅望一個機會,他将胖子向曹縱鶴一推,自己便擠入人群中逃走。
“小輩!”
他聽到身後曹縱鶴的怒吼,仿佛就在身後一樣。軒轅望心中一怔,曹縱鶴竟然沒有理會那胖子的死活?
他卻不知道,就在人群混亂的一瞬間,曹縱鶴已經下定決心,不顧一切也要擊殺他。但是,軒轅望身體靈活,夾在人群中左奔右突,雖然有幾回曹縱鶴都接近了他,可總是又被軒轅望甩開來。
“甩掉了吧。”
人群已經散開了,軒轅望奔入一處巷子裏,聽到身後沒有了聲音,軒轅望這樣想,但這個念頭還沒有定下來,一股巨力擊在他後背上,讓他悶哼一聲向前翻了出去。
“小輩,你以爲你逃得掉麽?”曹縱鶴喘着氣,一步步逼向前來。軒轅望翻身爬起時,曹縱鶴離他已經不到十步了。
“十步之外,拳上的力量就能擊中我……不,剛才他離我更遠!”軒轅望心中的第一個念并不是害怕,而是驚訝。拳聖的實力,竟然達到這個地步,能在十步以外憑空擊翻他,這樣的話,雖然拳師手中沒有武器,但攻擊距離并不比他這有武器的劍士差啊。
“越學劍技,便越知道劍道無止境,拳術也是如此……”軒轅望拔出劍,因爲興奮,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深深吸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端劍行禮:“劍道……軒轅望。”
曹縱鶴看着這個少年,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憤怒,自己最鍾愛的小弟子也象他這般年紀,可是在奪位戰中陣殁了,自己其他的弟子或是死亡或是逃走,自己也淪落至此……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少年與他的老師造成的,華閑之深不可測,自己沒有把握勝他,但這少年……這少年……
看着曹縱鶴的臉扭曲變形,軒轅望揚了揚眉:“曹先生……”
“死吧!”
曹縱鶴突然出拳,拳聲有如霹靂,砰然擊向軒轅望胸前。軒轅望橫劍掃過,劍芒噴湧如泉,與曹縱鶴拳上的力量擊在一起。
雖然是兩股沒有實體的力量的交擊,但還是發出巨石撞擊般的轟鳴,軒轅望覺得身體象是被巨浪拍中一樣,幾乎要粉碎了。他心中一驚,曹縱鶴拳上的力量如此強勁,如果自己一味防守,絕對無法支撐長久。
“進攻便是最好的防禦!”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軒轅望縱身躍起,劍風一般揮出,在曹縱鶴身邊撩起一大團光影,象是楓嶺的紅葉,燎原漫野。曹縱鶴哼了聲,側身,縮肩,擺臂,橫腿,軒轅望劍覺得手上一沉,劍竟然被曹縱鶴二指夾住,接着曹縱鶴的腿掃在他的腰間,如果不是軒轅望順勢橫身,化去了大半力氣,這一腿就足以讓他腰椎骨折了。
“該死……我還是大意了……”
從曹縱鶴手中抽回劍,軒轅望忍住腰部的劇痛,憤怒地想。明知對手實力超凡脫俗,自己還用那套不成熟的楓嶺劍式,許久未曾與這樣高明的對手生死之争了,自己似乎有些麻痹呢。
對于一個劍士而言,搏鬥時任何一次微小的麻痹與疏忽,都是不可原諒的。軒轅望在落地之時反手刺出一劍,但由于腰間的劇痛,他這一劍軟弱無力,劍尖又被曹縱鶴抓住。軒轅望全力抽劍,卻覺得手中力量一空,曹縱鶴似乎早料到他會如此,突然又松了手。軒轅望被自己的力量反震得失去了平衡,向後趔趄了一下,還沒有等他定住身形,一股巨力再次襲來。
這一次軒轅望正當其沖,完全無法避開曹縱鶴的拳掌,他象枚小石子一樣被曹縱鶴擲了出去,重重落在幾丈之外。
“咯……”
軒轅望發出痛苦的呻吟,隻因爲一時大意,他便落入這種極度危險的境地。劍柄這時變得炙熱起來,想必是绯雨也發覺了他的危機,想要替他一戰吧。
“去!”
在绯雨掌握身體之前,自己仍需堅持一會。雖然神志有些模糊,軒轅望還是本能地回手揮劍,想要阻攔緊跟而來的曹縱鶴。但曹縱鶴隻是側身彎腰,不知怎麽就闖入他懷中,一手搭住他握劍的手,另一手揪住他胸襟,右腳在他左腿内側一拂,人順勢倒地。軒轅望則被從他的頭頂飛擲出去,劍都幾乎脫了手。
“糟……”
眼見自己離磚牆越來越近,電光火石中軒轅望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他整個身體已經散了架,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做出保護動作,但如果就這樣撞上圍牆,即使不當場斃命,頭破血流昏迷過去是至少的!
這一瞬間,自己這短短二十年的經曆在軒轅望腦中飛閃而過,生活中的艱辛與幸福,練劍時的勞苦與暢快,都讓軒轅望覺得回味無窮。但是,自己隻能回味而已……
“要活下去,繼續學劍……”
在最後一刹那,軒轅望仍未放棄努力,他全力轉動身體,伸出手臂希望護自己的頭。就在他即将撞到的時候,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搭在他的肩上,曹縱鶴施在他身上的巨大力量,被那隻手順勢一帶,消解得無影無蹤了。
“你……你是!”
臉幾乎貼在牆上了的軒轅望聽到曹縱鶴驚怒交加的聲音,他勉強回過頭去,發現了一張蒼老而熟悉的臉。
“管……管伯?”
“曹縱鶴,到此爲止吧。”
那個華州府城車行裏的管事,看上去蒼老而飽經風霜的管伯,慢吞吞地說道。軒轅望第一次發覺,這個平易近人的老人聲音裏有這樣的威嚴。
“管、擒、龍,你也來壞我的事情?”
“管擒龍?”
軒轅望還是第一次聽到管伯的名字,這個名字非常響亮,但顯然是個武技者的名字。他雖然身體幾欲崩潰,但腦子卻還清醒,猛然間他将管伯的名字與曹縱鶴的名字聯系在一起:縱鶴擒龍……
“縱鶴,夠了。”管伯慢慢歎了口氣,看着原本比自己要年輕但從外表看比自己還要蒼老的曹縱鶴,他原本嚴厲的目光緩和起來:“縱鶴,他隻是個晚輩。”
“晚輩?”曹縱鶴用力握着拳頭,象是饑不擇食的猛獸:“便是這個晚輩和他的同門,壞了我的大事——你還記得麽,當初我們發誓,要在我們手中将拳術弘揚光大的!本來我有了這樣的機會,殿下曾言口允諾隻要他登基便将拳術定作國技,天下的拳師便不須再爲一日三餐而殚精竭慮,可是,這個小輩助那狗王篡奪了帝位,劍技也壓在了我們拳術的頭上,你能忍麽?”
管伯輕輕将軒轅望放了下來,靜靜等着曹縱鶴說完,當曹縱鶴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呐喊結束時,他又輕輕歎了口氣:“縱鶴,二十年了,你還未變啊。”
“我自然不會變!我永遠不會變!”曹縱鶴振臂說道:“我永遠記得當初的誓言,你呢,管擒龍,你呢,你忘了麽?”
管伯眉頭顫抖了一下,神情也有些激動起來,但這種激動隻是古井微波,很快又恢複了平靜:“縱鶴,二十年了,我老了,你也老了。”
曹縱鶴先是一愕,緊接着怒發沖冠:“管擒龍,你以老了爲借口,要忘記當初的誓言麽?”
“我老了,你老了,拳術也老了……”管擒龍怔怔看着曹縱鶴,搖了搖頭:“縱鶴,老了的東西,遲早是要死去的。”
“你……你……”
沒有想到管擒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曹縱鶴憤然指着管擒龍,幾乎說不出話來。管擒龍又搖了搖頭:“縱鶴,我知道你這些年來爲振興拳術殚精竭慮,但是,若你的目光隻是盯在振興拳術上,是不可能成功的,風物長宜放眼量,你知道爲何你敗了而華閑之勝了麽?”
曹縱鶴怔住了,他沒有想到管擒龍對自己的事情如此了解,在他心中,自己未能成功的唯一原因,隻是運氣欠佳而已。
“華閑之其人,目光遠不僅在劍技之上,他将劍技更名爲劍道,你難道就沒有細細體量這其中的意思麽?”
“技和道,不過是一字之差……”曹縱鶴勉強說了一句,但立刻住嘴,技與道,在他這樣的拳聖眼中,當然不僅是一字之差而已。
“你敗就敗在這個道字上,縱鶴,下決定心便不再更改,這一點你比我強,但我跳出圈子後也有跳出圈子的好處,看事實比起你這當局者就要清楚些。”
從曹縱鶴臉上看出猶豫與矛盾,管伯咳了聲,決意換個話題:“況且,你想的是振興拳術,與殺了這晚輩又有什麽關系?殺了他,拳術就能振興了麽?”
這句話象個驚雷一樣打在曹縱鶴的腦子裏,他見到軒轅望起,滿腦子就是殺掉他以洩心頭之憤的念頭,卻從來沒有想過,殺了軒轅望與重振拳術有什麽關系。他看了看管擒龍,又看了看軒轅望,如此來回幾次,臉上的表情也忽陰忽晴。
“做大事,走正道,莫橫生枝節。”
管伯提高了聲音,曹縱鶴張開嘴巴想要反駁,卻半晌說不出什麽話來。
“罷了……”
他終于黯然長歎:“有你管擒龍在,我是傷不了這小子了,不過,他也不好會到哪去,縱鶴手挫骨術的傷,你擒龍爪是無法治的,這小子隻能慢慢休養,他複原得再快,也趕不上這劍聖戰了……”
雖然嘴巴上很犟,但曹縱鶴話語中仍隐隐有一絲愧意,他長籲了聲:“蒼天!蒼天!”
軒轅望想支撐着爬起來,但象是散了架的身體卻不聽他的使喚。曹縱鶴已經揚長而去,小巷裏隻剩下他和管伯兩人。
“管……管伯……”
看着這個熟悉而陌生的老人,軒轅望有些不習慣,自己把老人當作家中的長輩慣了,但突然間發覺這個平凡的老頭竟然有一個不平凡的身份,這讓他有些無所适從。
“嗯,我該早些阻止他的,但是,曹縱鶴的脾氣我知道,如果不讓他出口氣,以後還會沒完沒了……”管擒龍苦笑了一下:“我也沒想到他竟然會想取你性命,苦了你了。”
管擒龍暫住在京城郊外的一處小莊子裏,因爲軒轅望無法動彈,他将軒轅望帶到了自己住處細心照看。縱鶴手挫骨術果然象曹縱鶴說的那樣,讓軒轅望幾乎失去了活動能力,即使有绯雨的相助,短時間内也無法與人鬥劍了。
自己不告而别大概會讓左思斂有些失望吧,這位劍技前輩對自己相當不錯,幾乎将自己視作子侄一般,如果不是他深深明白自己還想重回華閑之門下,他一定會收自己爲徒——即使如此,他混沌劍門的劍式密珍,他還不是隐隐點給自己了麽。
想到這裏,第二天軒轅望便委托管伯帶了封信去向左思斂告别,他怕左思斂擔心自己的身體而影響劍聖戰,便謊稱自己故鄉有急事不得不離開,來不及向左思斂面辭,隻有留書一封,以後當登門緻歉。
“那左思斂劍宗倒是一副很忙碌的樣子,似乎在做什麽大事呢。”
回來後管伯将與左思斂會面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深深一笑:“阿望,沒想到你在外頭也學會撒謊了。”
軒轅望臉紅了一下,雖然是善意的謊言,但謊言就是謊言。他岔開話題:“管伯,你留在京城很長了啊。”
“嗯。”管伯停了會兒:“我不瞞你,我是留下來看這劍聖戰的,拳術也好,劍技也好,還是已經快銷聲匿迹的槍法也好,這樣大的場面算得上是史無前例,雖然我對拳術已經灰了心,但還是想來見識一下。”
果真是對拳術灰了心,還會來見識劍聖戰麽?軒轅望心底對管伯的話有些懷疑,但他知道一個老人的内心,沒有将自己的懷疑說出來,而是轉到了劍聖戰上:“管伯,今日戰況如何了?”
管擒龍呵呵一笑:“阿望,你劍道門下算是大出風頭了,自然是全勝而過。左思斂也勝了,陰陽劍門的駱鵬苦戰半時辰才擊退了東海蓬萊劍門的一個無名劍士——那人除了劍式了得,還是個術士,駱鵬勝是勝了,但我看他下一場恐怕無法出戰。”
雖然沒有多說,但是軒轅望還是從管擒龍的口氣中聽出駱鵬那一戰的艱辛,他浮想連連,一個劍技高手如果遇上了神出鬼沒的術士,應當如何是好?
華閑之曾在追讨傳國玉玺之戰時遇到過一個年輕術士,他說所謂的“術”,其實也不過是人創造的一種修身的方法而已,隻要是人創造的,那麽人就一定也有辦法對付它。劍技與術到了頂峰,都有相通之處,象看在普通人眼中,劍技高手劍上的劍芒就讓他們覺得不可思議。
想了半天,軒轅望還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他幹脆放棄了,沒有經曆過的事情,又沒有具體的可以參照的标準,無論如何想,也隻是閉門造車而已。
“阿望,你那丫頭呢,要不要我去幫你說一聲?”
看到軒轅望在沉思,管擒龍以爲他爲自己隻有中途放棄劍聖戰感到遺憾,于是半玩笑半認真地說道。看着老人笑眯眯的眼神,軒轅望臉色微紅,握劍的手緊了一下:“管伯,你就别取笑我了。”
“呵呵,有什麽取笑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管伯笑道:“阿望,那是個好姑娘,練劍習武的人,難得遇上一個好姑娘,你不要一心隻在劍上而輕視了人家。”
軒轅望點了點頭,卻聽到管伯長長歎了一聲:“在手中的東西,若不去珍惜呵護,等失去了再想找回就難了……”
軒轅望心中一動,這老人似乎也有某種心事。念頭一轉,他又想起扶英國的那個武哲光,崔遠鍾曾偶爾提起過,他便是那種在手中的幸福不珍惜的人呢。
想起绯雨對自己的情誼,軒轅望心中湧起一股甜蜜的感覺。确實,绯雨隻是一個靈體,這讓他有些遺憾,但是,比起遺憾更占據他心靈的,是那種有一個志同道合的紅顔知己的幸福與驕傲。她不僅引導自己走上了劍的道路,而且會永遠在自己的劍道之路上相伴相随。
前些日子困擾他的問題也在這一刻迎刃而解,自己是爲什麽踏上劍道的路,又爲什麽将會在劍道的路上繼續前行。不久是爲自己的興趣,也爲那些喜歡自己的人與自己喜歡的人。在劍中體味這世界的道理,在劍道之路上與喜歡的人同行,這便是自己習劍的目的了。
“管伯,明天你再去的話,幫我留心一下這些人……”
雖然覺得幸福和驕傲,但年輕人的腼腆還是讓軒轅望轉移了話題:“唔,鳳羽,據說他也參加了劍聖戰,真想見到他與遠鍾的對決……駱鵬的弟子展長歌,如果駱鵬下一場要棄戰,陰陽劍門的聲望就要靠他了……”
一邊思考,一邊報出了一串名字,不知道是有意無意,沈醉雲,這個京城少年劍士中最響亮的名字沒有出現在他的話語,或許是因爲在内心深處,軒轅望本能地讨厭這個人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