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倒還順利,就是回來時與人打了一場。”崔遠鍾将自己的經曆說了一遍,他本來是奉華閑之之命去劍會拜訪,劍會的人對他倒沒有失禮,隻是離開劍會之後被人攔住,在一個廢棄的園子裏打了一場。
“對手如何?”
“大概和三年前的我差不多吧。”
華閑之又轉向軒轅望:“阿望,你呢?”
“也被人攔住,險些打了一場,對方似乎對我有極深的敵意,但我卻不認識他。”
“唔……那些老家夥們,果然蠢蠢欲動啊。”華閑之淡淡一笑:“劍聖戰快要開始了,二十五歲以下組的争奪,隻怕比起二十五以上的更爲激烈吧。”
“他們是爲了那劍聖戰找我們?”
崔遠鍾吃了一驚,雖然華閑之說劍聖戰快要開始,但實際上那還是半年之後的事情,華閑之的意思是指劍會的那些老家夥們将二十五歲以下組當作了突破口吧。
“遠鍾,阿望,孤寒,還有鐵山和小雪,你們記住。”華閑之環視這些弟子,因爲自己的緣故,這些弟子在劍技世界中處于某種程度上的孤立狀态,他們還太年輕,有些陰謀與陷阱他們還看不破。自己不希望他們遇到難以應付的危險,特别是那些不必要的危險。他微微深吟了會兒,終于下定了決心:“從今天起,一直到劍聖戰開始,我不允許你們與同門以外的任何人鬥劍。”
“什麽?”
劍道五弟子幾乎都失聲喊了出來,華閑之這禁戰令來得過于突然,他們心中都沒有任何準備。他們都喜愛劍,希望在一個又一個的劍士手中見識更精妙的劍式,希望從一次又一次的鬥劍中更深入地感悟劍道,對于他們來說,練劍,戰鬥,就象飲水吃飯一般平常。以前華閑之也鼓勵他們多與别人交手,既可以增長見識,又能增加實戰經驗,但今天華閑之卻一反常态要求他們禁戰!
“老師,爲什麽?”
崔遠鍾雖然吃驚,并沒有說什麽,軒轅望與柳孤寒卻在第一時間裏體會到華閑之的用意,石鐵山則天生少言寡語,因此隻有陽春雪問了出來。
“有些人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什麽手段都能施展出來。你們年紀尚小,對于人心險惡體會尚不深……孤寒,你不要撇嘴。”華閑之瞪了柳孤寒一眼,接着又說道:“即使你警覺心高,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你們現在算是陛下的侍衛,那些嫉妒你們的人難免會以鬥劍爲借口對你們痛下殺手,因此,爲避免不必要的危險,你們從今天就不能與外人鬥劍了。”
五弟子沒有反駁,但是,華閑之明白他們内心對此還是有些不以爲然,因此,他加重了語氣:“如有違反,逐出門下。”
五弟子的目光一瞬間都凝聚在華閑之的臉上,他從來沒有這麽嚴肅地對五弟子說話。軒轅望深深看着他,心中略有些驚疑,華閑之如此慎重,是聽到了什麽消息麽?
又看了一遍五個弟子,華閑之不知不覺中想起了素依,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個最要的親人,再也不想失去這些親近自己信任自己的弟子。
由于華閑之的嚴格約束,接下來一個多月裏,軒轅望幾乎不曾出過門,除了在府邸中練劍讀書,就是陪華閑之進宮城見泰武帝。日子過得雖然有些枯燥,但倒也算平安。偶爾出門,他們也會遇上挑戰者,但都被他們推托了,有些挑戰者甚至來到了華府,弄得衆人煩不甚煩。
泰武帝大新元年九月九日,正是重陽。軒轅望一大早就起來,将院子裏掃得幹幹淨淨,華閑之府中沒有仆役,所有的家務都是華閑之與衆弟子幹好的,當他掃到大門口時,卻發覺一個依稀有些眼熟的女孩站在門前準備扣動門環。
“姑娘,你找誰?”
“就是找你!”女孩脆生生地說道,伸手遞過來一封信:“真想不到你有什麽好的,不過是官宦人家的一個仆役,我們姑娘竟然要我送信給你!”
軒轅望先是一愕,接着記起這個女孩是在含煙閣西樓見到的那個丫環,她大概是見着自己掃地,便把自己當作是一個普通的仆役了,不過她的性子果然與當年的翠兒有幾分相象,這讓軒轅望禁不住微笑起來。
“笑什麽笑,快看信,我們姑娘還等着你回訊兒!”小丫環瞪了一下眼。
信裏寫的很簡單,無非是重陽佳節,請軒轅望傍晚去吃飯,以解翠雨的鄉愁。軒轅望有些爲難,這個時候華閑之未必會準許自己外出,況且,常去煙花之地,即使自己什麽事情也不做,也難免會産生是非來呢。
他臉上的遲疑落入那小丫環的眼中,小丫環立刻嘟起嘴:“我們姑娘念念不忘,常說起在東都時的事情,你可莫做傷我們姑娘心的事情!”
軒轅望微笑了一下,他想起翠雨在東都對自己的照顧,自己即便無法将她從火坑中拉出來,那麽讓她開心一些也是好的。他點了點頭,對那小丫環道:“放心,我一定會去的。”
小丫環滿意地離開了,軒轅望卻陷入短暫的苦惱之中,這件事情,一定是要對華閑之說的,雖然老師并不幹涉自己的交往,但自己要去哪兒至少還得征詢一下他的意見。
想了會兒,軒轅望決定直說。當他經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對華閑之說完之後,華閑之眼裏湧出一股淡淡的笑意:“原來如此,這位姑娘倒不是一般的煙花女子。阿望,她既然邀你,你不能失了禮數。”
當日傍晚,軒轅望提了一小包禮物來到含煙閣。這裏還是一如既往地熱鬧,燈紅酒綠中神魂颠倒的人們在此醉生夢死,如果單純看這裏,似乎大餘朝仍是太平盛世。但軒轅望卻知道,這個古老的國家已然被内憂外患蛀得千創百孔,如果再不下藥,那必然會成爲泰西諸國的口中美食,甚至扶英都會狠狠撲來咬上幾口。
這一次來到西樓,他算是輕車熟路了。穿過那别緻的庭院,軒轅望就看見給他送信的小丫環正等着,見他來了,臉上浮現出喜悅的笑容,但很快又将臉闆起:“這個時候才來,請你吃飯就不能早些麽?”
“是我來得遲了。”軒轅望沒有和她一般見識,隻是淡淡一笑。小丫環引他到了翠雨門前,敲了敲門,裏面傳來翠雨慵懶的聲音:“怎麽了?”
“姑娘,你等的人到了。”
小丫環抿着嘴偷偷笑了起來,軒轅望覺得有些尴尬,他停在門口沒有動,那小丫環推開門,又在身後搡了他一把,将他推進了屋子。
門從身後被帶上了,屋子裏光線很柔和,這給屋子裏平添了幾分神秘的感覺。軒轅望覺得有些異樣,他慢慢向裏走了幾步,看見翠雨從裏屋迎了出來。
比起上回相見,翠雨明顯瘦了些,軒轅望稍稍怔了一下,看來上次别後她過得并不是很快樂。
“阿旺,你來了,快坐。”
召呼軒轅望坐了下來,翠雨用熟練的手法爲軒轅望泡了一杯桂花茶。軒轅望接過茶時道了聲謝,然後輕輕啜了一口,隻覺得滿口芬芳,讓人神清氣爽。
“這是我自己制的桂花茶,我院子裏有三棵桂花樹,你見到沒有?”
“見到了,上回來的時候,桂花正剛開花,院子裏很香。”
“是啊,我用草席鋪在地上,将落下的桂花收攏來,再曬一曬,與上好的茶葉放在一起……”
翠雨象拉家常一樣娓娓說來,軒轅望饒有興趣地聽她說着,心裏漸漸平和下來。翠雨偶爾也問問他在華閑之那的習劍與生活情況,聽到軒轅望講到些有趣的事情,她便輕輕笑出聲來。
聊了也不知多久,天夜漸暗,高燭初上,翠雨擺出的糕點都被軒轅望塞進了肚子,翠雨又命那小丫環上飯菜。飯菜算不上豐盛,家常便飯而已,但最後一個湯上來時卻讓軒轅望百感交集。本來這個時候天氣還不太涼,上魚頭豆腐未免有些不合時令,但軒轅望卻仍然将這魚頭豆腐吃得幹幹淨淨。他吃完之後,翠雨用塊香噴噴的手帕爲他拭去額間的汗水,軒轅望偏過頭去想讓開,卻沒有成功。
“别閃,隻不過是替你擦擦汗而已……”
翠雨輕聲說道,見軒轅望沒有再躲閃,她的眉眼間滿是盈盈的笑意,似乎非常高興。
正在這時,門砰一聲被推開了。軒轅望與翠雨都吃了一驚,軒轅望伸手将翠雨推向身後,自己手已經握在劍柄之上。
“果然是你,軒轅望。”
來人臉上帶着令人厭惡的傲氣,軒轅望雙眉挑了一下:“原來是你……”
“我說過,要你記住我的。”那人搶了一句,目光在翠雨臉上停了一下,露出譏諷之色:“翠雨姑娘,我聽說你病了,但現在看起來你精神還不錯嘛。”
那人對軒轅望傲慢倒還罷了,但他對翠雨極不尊重,這讓軒轅望心中非常惱怒。軒轅望站了起來:“原來是你……對了,你的名字叫什麽?是張狗兒還是王驢兒?”
軒轅望有意找了兩個最粗俗的名字來羞辱對方,果不出他所料,那人臉立刻變紅了:“軒轅望,你這是……”
“如果你沒有别的事情,便請你離開吧,我對你這無禮之徒的名字沒有任何興趣。”軒轅望淡淡地說道,雖然聲音沒有對方響亮,但語氣堅定卻是一聽即知的。
“你……”
軒轅望雖然在翠雨面前顯得有些木讷,卻不意味着他真的不會使用言語爲武器,特别是師從華閑之後,他看了許多書,對于揣摩别人的心意與攻擊别人的弱點頗有心得。而那人雖然狂傲慣了,但别人因爲他背後的力量往往讓他三分,這使得他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
“铮!”
随着這聲劍鳴,高高的蠟燭跳了一個美麗的燭花,翠雨驚呼了一聲,連連向後退卻。軒轅望看着眼前那二尺二寸的短劍,臉色先是繃得緊緊的,但慢慢緩了下來。
“你想做什麽?”
“薛大少,你不要亂來!”
軒轅望與翠雨幾乎是同時說話,薛春林撇了撇嘴:“放心,我不會亂來。軒轅望,你也是一個劍士,我現在就給你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跟我來。”
看了看自己腰間的劍,再看了看對方手中的劍,軒轅望微微一笑:“不去。”
他的笑容看在薛春林眼裏,是畏懼與退縮。薛春林輕輕一震劍,劍尖發出嗡嗡的聲音:“軒轅望,你就這一點膽子麽?”
軒轅望沒有理他,轉過身面向翠雨:“翠兒姐,給你惹麻煩了。我先回去,下回再來看你。”
翠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薛春林,大着膽子上來拉住軒轅望的衣袖:“不要去!”
“放心,我不會與他打架的。”軒轅望瞥了薛春林一眼,搖了搖頭:“你且放心。”
“哼,如果不敢來的話,你就繼續呆在這婊子的裆裏,讓這千人騎萬人壓的賤人護着你吧。”
沒有等翠雨說話,薛春林哼了一聲,擲出一句惡毒無比的話來。他這話不僅僅是對軒轅望不敬,對于翠雨而言也是極大的污辱。軒轅望雙眉緊緊皺在一起,目光炯炯瞪着薛春林,半晌又移到翠雨臉上,發現她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沒了血色,眼中淚光盈盈,顯然薛春林那惡毒的話已經深深刺傷了她的心。
如果她隻是普通妓女,那薛春林這歹毒的話雖然會讓她難堪,卻也必然會遭到她的反擊。但翠雨雖然自幼在青樓長大,卻仍然養成了心高氣傲的品格,不但有姿色,而且頗多才藝,因此深深爲自己的身份不恥,而這兩年來她在京城結交的都是騷人雅士,就象這薛春林也一直風度翩翩,卻沒有想到現在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軒轅望心中一顫,他握緊劍柄,這樣的侮辱,隻有用對方的生命與尊嚴才能償還。但一想到華閑之的禁戰令,他的手不覺又松開。
戰,還是不戰,這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