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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知我者謂我心憂上下

“閑之,你是說再以這個位子爲餌?”

“對,朝中大臣食古不化,陛下剛剛說了,他們攻擊我很時多數提到了我擅改古制變劍藝爲劍道。”華閑之目光中閃過一絲譏諷,不管什麽時候,在這個國家裏,變革者總是會成爲受攻擊的對象。他慢慢撫mo着自己的膝蓋:“陛下,據我所知,陛下有意重編禦林軍是不是?”

“是,要重振我大餘國,必須改官制、财政和軍制。軍制之中,首先便是要改這禦林軍,不僅因爲禦林軍拱衛京城,也因爲禦林軍是我大餘少數有魔石戰士的部隊。我已經校閱過禦林軍,發現這禦林軍戰力與我的府兵尚有差距,如若不采用新的軍制,禦林軍隻不過空有其表而已。”

“陛下,我記得扶英軍制之中,軍隊都配有劍技教官,雖然劍技對魔石戰士實戰用處不大,但至少可以強其體魄煉其意志。禦林軍劍技總教頭,這在我大餘也不是沒有先例,如果陛下……”

雖然拒絕了那些阿谀大臣“上尊号”的請求,但按照慣例,趙王即位之後還是得有一個尊号,趙王選擇了“武泰”這兩個字,這兩個字也就成了趙王去世前臣民們提起他的尊稱。他微微笑了一下:“閑之的意思我明白了,隻是苦了你們師徒了。”

華閑之輕輕低下頭,沒有說什麽,正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聽聲音應當是崔遠鍾的,但他現在腳步極爲虛浮,顯然遇到了什麽惶急的事情。

武泰帝看到崔遠鍾臉上帶着焦急與悲哀的表情出現在門前時,關切地問道:“遠鍾,什麽事情讓你這麽焦急?”

“陛下……老師,依素……依素姑娘她……”

華閑之猛然站了起來,但又頹然跌坐下去,雖然崔遠鍾沒有繼續往下說,但他帶來的是個什麽消息華閑之心中已經很明白了。

他們還在扶英的時候,依素的來信便停止過一回,但他們回到大餘後,陸續又收到了依素的幾封信。信裏的内容都相當簡單,無非是問好與回憶,但每一封信華閑之都細心保存了下來。對于這個體弱多病的女子,華閑之既憐惜,又關愛,不僅僅因爲自己與她亡姐那有名無實的姻緣,也因爲這女子是天底下最了解自己最支持自己的異性。自己雖然以醫術自負,但大餘的傳統醫學卻無法治好依素先天不足之症,自己在扶英也曾經多方打聽,雖然得知泰西醫學另辟蹊徑,卻暫時無暇顧及此事。

見到華閑之如此頹然,武泰帝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位素依姑娘與華閑之的關系,自然有人向他彙報過,他微微歎了口氣,華閑之年過三旬仍然未娶,爲的就是這個不幸的女子吧。

“素依怎麽了?”

過了好一會兒,華閑之恢複了平靜,他擡起頭來看自己最鍾愛的弟子,卻發現他已經滿臉淚痕,他知道結果了,這結果與他心中預感的沒有什麽兩樣。

“遠鍾,你回屋去歇一會吧。”

從崔遠鍾手中接過一個信封,華閑之平靜地說道,崔遠鍾哽咽着點點頭,也顧不得向武泰帝施禮,轉身便離開了屋子。

“閑之,節哀。”武泰帝歎息了一聲,拍了拍華閑之的肩膀說道。

“多謝陛下關懷。”華閑之微微行了一禮:“事不宜遲,爲了盡早全力推行陛下的新政,陛下明日早朝時便請下旨命我爲禦林軍劍技教頭,那些頑固大臣必定會全力阻撓,他們必然會推薦各大劍門的劍宗劍師,陛下便下旨在京城舉行劍技大會,擇優勝者爲禦林軍劍技教頭,那些頑固大臣對此無法反對。到時隻要我與遠鍾他們能獲優勝,那麽陛下便可以用識人不明、識勢不清責備他們,進而陛下可用新人行新政。”

屋子裏很靜,隻有華閑之朗朗的聲音,武泰帝雙眉漸漸擰在一起,他明白,這個時候不是自己插話打斷的時候,等華閑之的話全部說完,武泰帝站起了身:“閑之,我知道了,我先回宮準備,你保重。”

送别武泰帝,華閑之回到自己的書房,夕陽的光芒從窗紙外透了進來,罩在書桌前的他身上,他拿了一卷書,無意識地在手中翻動着。

如果五位弟子進來,一定會被淚流滿面的他驚呆。這位在五弟子心目中深沉如海的老師,這個時候,象個孩子一樣,無聲無息地抽泣着。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緣未到傷心處呵……

“去!”

幾乎在展長歌喝聲傳入耳中的同時,軒轅望也感覺到他劍上的劍芒。軒轅望因爲腳步踉跄,整個身軀已經完全散了,對方這一劍,他既無法用劍撥擋,又無法側身閃避。

“糟了……”

軒轅望心中登一跳,在危急之間,他身軀突然直挺挺向後倒了過去,展長歌的劍貼着他的胸與鼻刺了過去,劍芒帶起的勁風讓他臉上隐隐覺得疼痛。

他這倒下去的姿勢與展長歌知道的任何劍式都不相符,相反,倒象是一個人暈迷後直挺挺地倒下。展長歌本來可以乘勝追擊的,而且如果他乘勝追擊的話,躺在地上的軒轅望幾乎無法再閃避,但他的對敵經驗比起軒轅望來說差了許多,那一刹那間竟然沒有追擊,而是略微怔了一下。

正是這極短暫的一下怔忡,讓軒轅望有了喘息之機。躺在地上的軒轅望單臂側撐,一腳踹在展長歌的膝蓋上,展長歌被踢得向後退了幾步,當他穩住腳又沖上前來時,軒轅望已單膝跪地挺劍做好了防禦姿勢。

兩人交手不過是片刻的事情,軒轅望落入不利局面更隻是一瞬間,但這一瞬間雙方的長處與短處都被駱鵬看得一清二楚。自己的弟子展長歌雖然深得陰陽劍門的真谛,但在實戰上還有很大欠缺,更缺乏那種在生死關頭鍛煉出來的随機應變;而這個上門來求教的軒轅望,則極善随機應變,不過基本功卻稍稍不夠火候。

“如果長歌經驗更豐富些,現在應該已經取勝了。但那個軒轅望神情不但沒有絲毫沮喪,卻顯得更加興奮,這是爲什麽?”

駱鵬撚着自己有些散亂的胡須,牢牢盯住軒轅望。軒轅望依然保持着那半跪的姿勢,當展長歌沖上來伸劍直刺時,他猛然彈身跳起,手中劍自下而上劃出一道光弧,“铮”一聲将展長歌的劍格開。

展長歌翻臂抖腕,随着他的動作,軒轅望又感覺到他劍上傳來的牽引之力,這一次他心中有所準備,因此沒有向前幾次那樣被對手帶動步伐,但他反擊的幾劍都因爲這牽引之力而落空。

“是了,陰陽劍門,陰陽劍門,這個叫展長歌的用陰力守,用陽力攻,陰陽變化使得我無法随心所欲……”

腦子裏疾轉,軒轅望思考着對策,他并不想單純憑借绯雨傳授的神奇劍式擊敗對手,随着他劍技的提升,他越發地覺得,一兩式神奇的劍式固然在實戰中對劍士有很大幫助,但在真正提高劍士在劍的造詣上卻用處不大。他與華閑之練劍時,發現即使是再平凡的劍式,華閑之使出來都擁有無窮的威力,他向華閑之請教其中原因,華閑之給的答案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對方的動作極爲簡單,不管是在進攻還是在防守,無非是翻臂旋腕,但配合他的步法與腰力,産生了防守用的陰力與攻擊用的陽力……陰陽二力交織在一起,因此産生了無窮無盡的變化,這大概就是老師說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了……”

身體與展長歌交錯而過,回手震開展長歌攻來的兩劍時,軒轅望的腦子裏仍然在分析着對手。他對劍技的悟性堪稱超一流,這一點就連華閑之也贊歎不已,認爲五弟子中隻有陽春雪或者可以與他相比,但比起他對劍的專心執著,陽春雪則差了許多。因此,雖然與展長歌交手不到十式,他已經對陰陽劍門劍技的特征有所了解。

“好!”

展長歌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對手,他與沈醉雲交手過許多次,但兩人知根知底,遠不如軒轅望這陌生的對手來得有趣。他精神一振,側身提步,劍在身前斜向劃過,這不太象劈刺,倒有點象農夫用鐮刀收割。

“铮!”

軒轅望側劍挑開對方的劍,這一次他又感覺到對方劍上傳來的怪力,雖然明白對方的特征,但對于這劍上的怪力是如何産生的又該如何對抗,軒轅望此時仍然一籌莫展。

因此,軒轅望向後退了幾步,避開展長歌的鋒芒。但展長歌步法娴熟,步步緊逼過來,軒轅望注意到他的步法與地上的腳印暗合,他心中一動,努力回憶起地上的腳印起來。

“去!”

幾乎在他憶起地上腳印的同時,他将劍遞了出去,這劍正指向展長歌必然會踏的地方,迫使展長歌身形緩了一緩。展長歌“咦”了一聲,後續的劍式不禁滞了一下,沒有繼續使出來。

展長歌的這一滞原本是軒轅望反守爲攻的最好時機,但陰陽劍門的劍式已經引起了軒轅望的極大興趣,他放棄了這個機會,而是挫身頓劍,凝望着展長歌。

一直關注着他們的駱鵬眉頭一挑,他當然看出軒轅望是有意放棄這個機會,軒轅望明明處在下風,卻放棄能逆轉戰局的機會,目的隻是爲了見識自己陰陽劍門的絕技麽?

展長歌的凝滞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很快揮劍來引開軒轅望的劍,軒轅望不等雙劍相遇,立刻撤劍回避。但展長歌揮劍的劍式并沒有用老,而是半途變式,又劃了一個圈,刺向軒轅望胸前。

“好!”

軒轅望再次稱贊了一聲,他飛快地遞出三劍,這三劍迅捷如電,深得八臂劍門的精髓,他想以快制動,破了展長歌的劍式,但他三這劍一刺入展長歌劃出的光圈中,就覺得劍尖被某種力量牽引,讓他這三劍有如石沉大海,沒有激起任何風浪。不等軒轅望撤劍,展長歌的劍揮舞如風,一個光圈又一個光圈地劃了出來。軒轅望面前大圈套小圈,正圈連斜圈,全是展長歌的劍芒。這些劍芒就象天空中的星河一樣,讓軒轅望看得神馳目眩,他雖然左支右擋,卻沒辦法從這些光圈中掙脫出來。

“按理說他劃出這麽多劍芒,他的精氣神消耗得應該非常厲害才對,可是我看他雖然微有汗迹,呼吸卻不算急促,證明這并沒有耗費他太多力量,爲什麽他能做到這一點?”

連着退了幾步,軒轅望腦中飛快盤算着,透過展長歌的劍芒,軒轅望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神情,還可以看到他身後的月亮門。剛才他們出來的時候,月亮門并沒有關上,因此軒轅望眼睛餘光穿過月亮門看到了内院的那些假山草木。軒轅望心中一動,象是抓住了什麽:“引而不發,舒而不展,綿綿不絕,生生不息?”

雖然還無法明白陰陽劍門這陰陽二力是如何産生的,但這一瞬間的靈感,讓軒轅望完全看破了展長歌發出的光圈的秘密。這些光圈每一個都留有餘地,也正是因此,這些光圈每一個展長歌都未盡全力。要破這光圈,一昧去拆去擋都是不正确的,而應當聚力一擊才行!

“呵!”

軒轅望發出清嘯,他突然提劍從展長歌的劍圈中掙脫出來,接着不去理會展長歌舞出的絕大多數光圈,而是身心劍三合爲一,找準了那些劍圈中最中間一個,猛然全力突了過去。他這一擊就象奔雷滾過一樣,帶着震耳的呼嘯聲。兩人劍芒砰然相撞,在一片轟鳴聲中,兩人身體貼在一起。

“果然破了!”

展長歌劍上的劃出的漫天光圈已經全部消失了,兩人都是雙手握劍,粘在一起。這時已經不再是劍式的較量,而是兩人臂力的較量了。

劍咯咯吱吱相互磨擦了好一會兒,兩人同時發力,将對方推開。軒轅望哈哈一笑:“陰陽劍門的劍式,果然奇妙無比!”

沈醉雲眉頭挑了一下,他側過臉去看駱鵬,卻發現這位劍宗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在那兒微微笑着。這個笑容讓沈醉雲心突的一跳,總覺得這其中似乎别有用意,他常來拜會駱鵬,當然知道這位劍宗脾氣。

“這麽短時間就看出了我陰陽劍門劍式的秘密,這少年的悟性……可惜,可惜,他不是我陰陽劍門弟子。長歌的悟性也算極高的了,但比起他來似乎還差上一些。而且,他的見識更非長歌所及……”

“再來!”展長歌并沒有因爲軒轅望破了他的劍式而沮喪,他揮劍跨步,動作不是很迅速,但又是漫天的光圈随着他劍的揮動而形成了。

“被我破過的劍式,再對我就沒有任何用處了!”軒轅望突然跨步扭腰翻臂旋腕,動作與展長歌幾乎沒有區别,但不同的是,他劍上隻畫出一個光圈。這一個光圈擊入展長歌那大大小小的光圈之中,刹那間火星四射,展長歌的劍脫手而出,他臉色蒼白,看着指在自己胸前的軒轅望的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軒轅望收回劍,還劍入鞘後行了個禮:“多謝指點。”

展長歌呆呆地看着他,好一會兒還沒有回過神來,他根本沒有弄清楚,自己在那一瞬間是怎麽被對方擊飛了劍。軒轅望第一次破到他的劍式,他認爲那隻是一個巧合,但第二次不但破掉自己的劍式,還順勢制住自己,這不可能又是巧合!

“夠了,長歌,你輸了。”

從自己弟子臉上的表情中看到了迷惘,駱鵬苦笑了一下,這個弟子什麽都好,就是有些愛鑽牛角尖,這一戰的失利,必然會讓他的信心産生巨大動搖,如果他能從這一戰的失利中掙脫,那麽他便突破了目前的局限,可以進一步深窺陰陽劍門的劍理,相反,如果他無法從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也就意味着他在劍技上的成就僅此而已了。

或許,對于他而言,後者才是一個更好的結局吧。劍技已經到了窮途沒路,但這最後一代的少年劍士中卻是英傑輩出,趙冰翼、諸葛眠風、沈醉雲,這些都是橫在長歌之前幾乎無法突破的對手,現在又來了個軒轅望……據說,華閑之劍道門下,軒轅望隻不過是二弟子呢。

就讓陰陽劍門與自己一起,被這無可抗拒的命運卷走……

“駱劍宗……還請駱劍宗指點。”

看到展長歌默默退下,軒轅望轉向駱鵬,從展長歌的劍技之中,他發覺陰陽劍門的劍技确實博大精深,如果能得到駱鵬的指點,自己獲益會更多。

駱鵬微笑着看了軒轅望一眼,正當軒轅望以爲他要應戰時,他卻說了一句讓在場所有的人都吃驚的話:“罷了,我老了,未必是你的對手。”

“軒轅兄,要不要我送你回府?”出了陰陽劍門那貌似龐大實則簡陋的院子,沈醉雲關切地問道:“京城很大,如果你不熟悉的話,容易迷路。”

“謝謝沈兄,沒有關系,這不有馬車嘛。”

軒轅望向他行了一個禮,伸手招了一輛馬車,他登上馬車時,發現沈醉雲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他,軒轅望心中一動,向沈醉雲揮揮手:“沈兄,我與老師住在慶王胡同,你有空不妨去玩玩吧。”

沈醉雲也揮了揮手,軒轅望轉過頭來,心中回憶起剛才駱鵬的話來。

“看了軒轅少兄的劍技,劍道門下,果然非凡。我老了,給不了你什麽指點……呵呵,我的人老了,我的劍也老了……”

無論軒轅望如何自負自大,也絕對不會相信這一位堂堂劍宗給不了自己指點,雖然大驚之後的他再三懇求,但駱鵬總是用這麽幾句話來打發,到後來軒轅望明白這位劍宗是打定主意不同自己交手了,因此不得不告辭離開。

駱鵬究竟是出于何種思考而拒絕與自己交手呢?

“人老了……劍也老了……”

軒轅望心中反複咀嚼着駱鵬的這句話,覺得這句話中還有别的意思。陰陽劍門是一個大劍門,千年來幾乎代代都有劍宗出現,那龐大的宅邸也見證了陰陽劍門在大餘朝曾經的輝煌,但是,現在的陰陽劍門空有其表,自己在裏面許久,也隻看到駱鵬與展長歌兩人。從某種意義上說,駱鵬确實老了,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僅三十四歲就成爲劍宗的劍士了;而他的陰陽劍門也老了,不再是人聲鼎沸全國劍士都向往的聖地,而是一處門可羅雀的破落宅院……

駱鵬守着這麽大的宅子,既不賣掉也不租出,無非是想用自己的清高維持這個千年劍門的最後尊嚴,維持他所堅持的劍技之路的最後尊嚴。沈醉雲說早些年有許多劍士來陰陽門混飯吃,那時駱鵬大概還想以一己之力讓劍技能繼續輝煌下去吧,但現在的情景,他的心可能已經冷了。

哀莫大于心死。

可是,自己的出現,應當能激起他的求勝心,事實上,他讓展長歌與自己試劍,不就是爲了求勝麽,爲什麽勝負分出後,他不出手替弟子找回顔面,而是自承不如呢?

從駱鵬的目光裏,自己看到一種練達,一種此前隻在老師眼中看到的智慧的光芒。這位劍宗,是不是從自己身上、從他的弟子身上看到了什麽?他似乎有些擔心,他是在擔心陰陽劍門還是在擔心劍技?或者是在爲天下苦苦掙紮如他一般的劍士擔憂?

夏天的京城,悶熱潮濕,即使是坐在馬車之上,軒轅望也沒有感覺到風的涼意。那匹拉車的馬噴着濕熱的汗汽,看上去既是饑渴又是疲憊。軒轅望覺得有些煩躁,空氣讓人覺得窒息壓抑,象是有什麽事情将發生似的。

大概要打雷下雨了吧。

從陰陽劍門到慶王胡同的華閑之宅邸,因爲車夫愛惜馬力,不讓馬全力奔跑的緣故,馬車大約跑了泰西時間半個鍾點。等軒轅望在府前從馬車上下來時,天空中閃電比十個太陽還要亮,緊接着一個炸雷響起,震得人心怦怦亂跳。還沒等他跨進門,雨點嘩嘩地落了下來,帶起了一陣泥土的腥味。

“險些成了落湯雞了……”

抱着劍,他推開門,卻禁不吃了一驚。華閑之與崔遠鍾兩人赤着胳膊,在這大雨之中正在鬥劍,看他們動作都是全力以赴,倒不象是師徒在較技,而是生死仇敵在搏殺。

“老師,遠鍾哥!”

他叫了一聲,正在激鬥的兩人停了下來,華閑之看了他一眼:“阿望,你也要來試試麽?”

從駱鵬那兒帶來的一股悶氣,突然間在這時被引發了,軒轅望關上院門踏向前來,隻走了幾步,雨點就将他全身打濕了,他索性将衣服也脫了,同華閑之、崔遠鍾一樣,打了個赤膊站在雨中。

“一起上?”

看到華閑之與崔遠鍾都沒有退出的意思,軒轅望問道。雨點噼噼叭叭打在他的臉上,讓他幾乎睜不開眼,他抹了一把臉,卻發現華閑之做了個手式:“一起上!”

三人也不知道是誰先動手,突然間就沖到了一起。剛開始時,是軒轅望與崔遠鍾兩人攻擊華閑之,但後來三人完全各自爲戰,時而軒轅望與崔遠鍾聯手戰華閑之,時而華閑之與軒轅望合夥攻崔遠鍾,時而華閑之與崔遠鍾齊襲軒轅望。起初軒轅望還有些束手束腳,但打着打着他完全放開來,劍氣夾着水珠四處飛濺,院子裏他們的劍嘯聲甚至壓住了天空中的雷聲。

在西廂自己屋子中的柳孤寒悄悄從床上爬了起來,推開窗子,他靜靜看着自己的老師與同門的惡鬥。兩團熾熱的火焰在他的眸子中熊熊燃燒,如果不是他的傷勢還沒有痊愈,他一定也會加入到這戰團之中,與華閑之他們一起揮灑着自己的汗水。

這樣的大時代裏,這樣的大命運中,一個人,是何其渺小呵。

激鬥持續了許久,三人身上已經全部是泥水,就象三個泥人一樣。因爲疲倦,三人停了下來,就這樣坐在泥地上,任雨水洗刷着自己的身軀。

“好了,我累了……”看到崔遠鍾與軒轅望眼裏仍然有戰意,華閑之這時已經收攏了心情,他站起來擺了擺手:“去洗個熱水澡吧,不要着涼了。”

軒轅望早就猜出有什麽事情發生,但華閑之沒有說,他也就沒有問。洗了澡之後,他踱到了柳孤寒的屋子,柳孤寒這時又回到了床上,一接觸他詢問的目光便偏過頭去:“少管閑事。”

“這不是閑事!”

雖然軒轅望很想這樣說,但看到柳孤寒臉上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表情,他退了出去。柳孤寒就是這個脾氣,軒轅望也不着惱,柳孤寒不說,一定有他不肯說的理由。好在,院子裏還有一個最精明的人在。

陽春雪噘着嘴,老大不高興地看着軒轅望,看上去不象個半大的姑娘,倒象是個**歲的小女孩。軒轅望心怦地一跳,他可是非常了解這個從街上救來的小師妹,雖然她臉上的稚氣始終未脫,但拔劍殺人時,她也絕對不會皺一皺眉頭。

比起她來,自己這個從未殺過人的師兄,實在是嫩得可以啊。

“不要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嘴巴上如此說,但陽春雪的表情分明在告訴軒轅望:“快來求我吧,我什麽都知道,快求我,接受我的條件,我才告訴你。”

“呵呵,小雪,你關心不關心老師,關心不關心遠鍾哥?”

“阿望哥,你好狡猾!”

對于軒轅望給自己扣上的大帽子,陽春雪眼珠一轉,就想到了辦法,既然是小師妹,耍賴那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她嗔了軒轅望一句,自顧自躲進了卧室裏。軒轅望在外頭叫了她兩聲,見她不理會,也隻有退了出來。

幹脆直接去問老師吧,如果有什麽大事情,他不會瞞着自己的。

抱着這個念頭,軒轅望來到華閑之的書房。他敲了敲門,聽到了華閑之說的“進來”才推門而入。

華閑之的書房裏很簡單,除了堆積如山的各類書籍,就隻有挂在牆上鬥大的“道”字比較特殊了。

“老師。”

“阿望……”

看了軒轅望一眼,神色如常的華閑之放下手中的書,他指了指自己書桌前的椅子:“坐,陪我看會書吧。”

軒轅望随手從書架子上拿到一本書,是原前人寫的“撫案驚奇傳”,軒轅望翻了幾頁,裏面的故事他早就看過了,因此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書上。

但是,華閑之隻是默默地坐着,專心地看着自己的書,偶爾看到高興的地方,他的眉頭會輕輕挑了起來,看到難解的地方,他的雙眉則會緊緊地皺起。在看書的時候,華閑之的表情就象一個小孩兒,豐富而多變。

“難道說什麽事也沒有?老師的表情……不象出了什麽事的樣子呵。”

軒轅望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的猜測,但是,以老師沉穩踏實的性格,怎麽會象開始那樣與自己和遠鍾在大雨中肉袒相搏?

“看書如同練劍,要專心,雖然你手中那本撫案驚奇傳隻不過是世情小說,但從中也可看到不少道理。阿望,如果你專心在看,自然會發現這些道理。”

沒有擡頭,華閑之便知道軒轅望在分心,他平靜地說道。

“是。”軒轅望微垂下頭,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手中的書上,雖然華閑之沒有說别的什麽,但軒轅望卻感覺到一種濃濃的甚至于可以說是化不開的哀愁。這是一種哀愁,也是一種惆怅,更是一種擔憂。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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