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孤寒根本不理會他,轉身便要離開,崔遠鍾心中一動,問道:“孤寒,你怎麽回這來了,是老師讓你來的麽?”
“不是。”柳孤寒微沉默了一下,他的回答正應了崔遠鍾心中所想,二人目光猛烈地碰撞了一會,便都别過臉去。
軒轅望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二人,崔遠鍾似乎又想取笑柳孤寒的樣子,而柳孤寒那不甘勢弱的目光分明在警告若是崔遠鍾敢亂說的話定然要給他好看,看來這二人有什麽事情瞞着自己啊。
因爲失血較多的關系,軒轅望托人替他請假,便回屋去睡了,他離開之後,崔遠鍾收起了臉上的笑,跟着柳孤寒來到僻靜之處。
“聽鐵山說是槍術高手?”
知道他爲何跟着自己,柳孤寒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終于主動說話,隻不過提到的是擊傷軒轅望者。崔遠鍾先是一怔,接着大笑起來:“你學誰不好,幹嘛學阿望那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
“哼!”
如他所料,柳孤寒用習慣性的冷哼來回答他的嘲笑,崔遠鍾道:“阿望已經解決了,那家夥傷得阿望不輕,也不知阿望是如何對付長槍的。”
“問題不在此。”柳孤寒輕輕咳了聲,他的目光便得極銳利起來,“你應想得到的。”
崔遠鍾難得嚴肅:“不錯,今日是槍術,明日又是什麽?”
“來挑戰者會絡繹不絕,我們在扶英永無甯日。”柳孤寒唇際掠起一絲冷笑,“來之前我在河門也與一個挑戰者比過,扶英皇儲好毒的計策。”
“啊?”崔遠鍾眼中陰影閃了閃,他沒有問比鬥的結果,站在面前的既然是柳孤寒,那麽敗的肯定是對方了,在柳孤寒劍下,敗即意味着死。柳孤寒後面那乍似輕描淡寫加上去的一句才真正讓崔遠鍾覺得震憾。
“你是說,這其實是扶英皇儲安排的?”
“那倒不是,他無須刻意去安排。”柳孤寒半譏半諷地掃了他一眼,“他在宴會中丢了面子,嘴中不說,心裏卻難過得緊,于是弄了個國技出來,既挽回了面子,又爲我們引來對手。”
這大約是崔遠鍾聽過的柳孤寒說過的最長的話了,但崔遠鍾無心因此去笑他,柳孤寒的話讓他心中猛然一省,那日宴會上見過扶英皇儲後,他一直爲其風度所折,但柳孤寒話語中,這個扶英皇儲倒是個心胸狹窄奸滑狠毒之人。雖然崔遠鍾心裏不大願意相信,卻偏偏無從反駁。
“是老師這樣對你說的麽?”
頓了會,崔遠鍾勉強問道,他受華閑之影響極深,雖然爽朗不拘小節,但卻以複興大餘國爲己任,對于扶英皇儲這般風度氣概,心中極爲欽慕,隻恨他不是餘國貴人,自己不能爲之效力,因此對于柳孤寒的話,雖然無法反駁,卻也不願接受,因此便搬出華閑之來。
“老師倒沒有說,但我想老師應該明白吧。”提到華閑之,柳孤寒的譏諷之色總算收斂,他轉過身去,不再理會有些失神的崔遠鍾,自顧自走開。
拐過牆角,柳孤寒臉上禁不住浮起一絲笑來,輕輕扔下了“笨蛋”兩字,崔遠鍾依舊有些怔忡,半晌才猛然想起,自己原本要問柳孤寒是不是被陽春雪纏不過了“逃”到貴立來的,卻給他用扶英皇儲之事岔開了過去。
“孤寒是有意岔開,還是心中真如此認爲,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這個問題稍稍纏繞了一下崔遠鍾,他便又放開了,爲這樣的問題去傷腦筋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擺脫了崔遠鍾,柳孤寒回到自己的小屋裏,其實崔遠鍾沒有猜錯,他确實是被陽春雪纏不過了“逃”到貴立來的。一向習慣與人保持距離的他,無法忍受陽春雪的親昵,也不知如何去與這個聰慧的女孩相處,唯一能做的便是避開了。
軒轅望失血過多,雖然有绯雨的異術和扶英郎中的診治,卻也連着幾日身體不适,因此一直請假在會館中休息。崔遠鍾石鐵山與其他學子一切依舊,槍術好手帶來的風波看似平靜下來,唯有柳孤寒每日裏不是練劍就是逛街,便是一直呆在會館中的軒轅望,也很少能見着他的身影。
“阿望,看到孤寒哥哥了麽?”
當陽春雪突然出現在軒轅望身邊時,軒轅望着實吓一大跳,沒想到她竟然跑到貴立來了。
“是小雪啊,老師呢?”
“怎麽,老師沒來我就不能來!”陽春雪聳了聳鼻子,微撇着嘴嗔着,這讓軒轅望立即頭大如鬥,他與陽春雪在一起的時間并不長,還不知道如何應付這個越來越活潑的小丫頭。
“孤寒哥哥呢?”陽春雪再次問道,軒轅望心中一動,自從被柳孤寒從大街上救回來起,陽春雪對柳孤寒就有一種奇特的依戀,雖然華閑之與趙王殿下的寵愛讓她日益活潑,但對柳孤寒的依戀卻一如既往,或許這便是柳孤寒突然回到貴立城的原因吧。
“上街去了,嗯……大約再過一會兒他會回來吧。”
陽春雪偏着頭沖過來,一把奪過軒轅望手中的書:“怎麽你也和老師一樣,書從來不離手呢?”
“哈哈,因爲我是老師的弟子。”軒轅望有些無可奈何地看着陽春雪奪去的書,“前人智慧,盡在書中,隻有多讀書,方能多明理。”
“書中什麽道理都有嗎?”因爲出身“髒人”的關系,陽春雪啓蒙便晚了,華閑之收留她之後才開始識字,但對于讀書她的興趣始終不大,難得她對書如此有興趣,軒轅望便點頭道:“那是自然,書中自有顔如玉,書中自有谷萬鍾,書中自有黃金屋……”
“騙人,若是書中什麽都有,那爲何大夥還要耕作做工,直接吃書不得得了?”陽春雪一句話便将軒轅望哽了回去,見軒轅望瞠目結舌,陽春雪晃了晃頭:“老師說了,那麽多書就一句話最有用。”
“哪一句?”聽到她難得要調書包,軒轅望有些好笑。陽春雪賣了會關子,終于道:“盡信書不如無書!”
軒轅望不禁愕然,陽春雪所說他自然懂,但這樣的話自陽春雪口中說出來,讓他大吃一驚。還不懂他回過神來,陽春雪忽然滿臉歡喜,一邊向外奔去一邊道:“孤寒哥哥回來了,我去尋他去!”
“她究竟是真懂這句盡信書不如無書,還是隻不過呈口舌之利呢?”這個念頭在軒轅望心中回旋了一陣,聽到外頭柳孤寒應付陽春雪的聲音,他又不覺啞然:“小雪對孤寒感覺還真靈敏啊,這麽老遠便知道他回來了。”
外頭陽春雪歡快的笑聲象銀鈴一樣,給有些沉悶的會館院子帶來勃勃生機,軒轅望放下書,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來,陽春雪說得也是,一天到晚除去練劍便是看書,長此以往都要變成書呆劍癡了。
“做些什麽好呢?”走出房門,一縷陽光自圍牆外透了過來,射在軒轅望眼睛上,軒轅望伸了個懶腰,肩上的傷口被牽動了一下,痛得他咧了咧嘴。
陽春雪嘀嘀咕咕飛快地對柳孤寒說着話,柳孤寒臉偏向一邊,倒沒有不耐煩的神情,但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陽春雪在說什麽。家人遭遇的不幸,似乎并未對這個女孩造成影響,或許她将那影響藏在了心底深處不表露出來吧。
軒轅望忽然覺得,歡樂而活躍的陽春雪與陰沉冷郁的柳孤寒站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怪異的諧調,這讓他的心中動了一下。這種感覺讓他想起自己在雲想綢緞莊之時,曾聽那些精于制衣的老裁縫們說鮮明的對比也是一種“搭配”。
“有事做了,自離開華州,還不曾裁剪過衣裳呢。”軒轅望微微笑了下,心中泛起一陣溫暖,他在雲想綢緞莊裏一向勤懇好學,因此也在幾個老裁縫那兒學到一手裁剪的手藝,起初他對此倒也有些興趣,但習劍以來便漸漸将之忘記,如今正好可以撿回來重溫舊夢。
“若是有可能,讓绯雨穿着我做的衣裳……”
一個小小的願望在軒轅望心中産生了,他如今情根深種,爲绯雨做些什麽,成了他最大的樂趣。
但軒轅望卻不曾想到,當他買來工具材料,在自己房中擺開架式開始裁剪時,華閑之卻自河門趕了過來。
“你這是做什麽?”見他在屋子裏物什,華閑之怔了一下問道。
“哦……”軒轅望有些羞赧:“弟子想做件衣裳。”
“你還會這個啊,倒是難得。”華閑之不覺大笑,過了會兒,他收斂了笑:“阿望,來這扶英,更多的是爲了習人之長,裁剪之事隻能在餘暇做做,切切不要忘了正事。”
軒轅望心中沉了一下,在很少說重話的華閑之口中,這其實就是責怪自己玩物喪志了。雖然明知華閑之所說是正理,他對自己師兄弟寄予厚望,希望能在複興大餘的事上與他同心協力,但軒轅望心中卻仍有些猶豫。
老師的願望固然是好的,他爲自己諸人指出的道路也是利國利民的正道,但若是自己胸中原本就沒有那般遠大的志向,老師指出的道路與自己的志趣不投又當如何?
“小雪呢?”華閑之見他沒有作聲,知道他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再說他,把話題轉到了陽春雪身上。軒轅望道:“随孤寒一起出去了。”
“這個丫頭,一日都離不開孤寒。”華閑之笑了笑,軒轅望覺得他的笑容中有些欣慰,他一時想不通爲何華閑之會欣慰,正思忖時,聽說華閑之回來了的崔遠鍾也走進屋裏。
“老師,你來了!”見到華閑之,崔遠鍾極爲感興,大聲嚷嚷起來。華閑之颔了颔首,道:“小雪這個丫頭,一個人跑到這來,我有些不放心,因此跟來看看。”
軒轅望猛然擡起頭來,他印象中,華閑之是不會向弟子們解釋的,他曾說過,所謂解釋不過是巧言令色欺人欺己,隻要站在對方立場之上替對方着想,那麽自然能理解對方,也就無須什麽解釋。
崔遠鍾也輕輕挑了挑眉,從華閑之的話語中,他似乎聽到了一絲不祥之意。
“最近自大餘來的信件,可曾少過什麽沒有?”
看到無法在兩個弟子面前掩飾自己的真意,華閑之無奈了,這兩個弟子還不是一般的聰明啊。
“啊?”崔遠鍾心中一動,他猛然想起一事,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起來,與華閑之眼神相對,二人都從對方目光中看到了擔憂。崔遠鍾想了會兒才道:“想來有些事情耽擱了吧,應該沒有事的。”
“唔。”華閑之推開門,緩步行到會館院中,崔遠鍾也跟了出去,軒轅望收拾着自己的東西,心中卻浮起一張有些蒼白的女子的臉。
“那位依素姑娘,似乎有段時間沒有信來了。”他心中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