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無須到那一天,現在餘國的劍技,便已經沒落不堪了。老師之所以如此爲趙王出力,除了是想讓神洲餘國的百姓主動迎接即将來臨的變化,也有那麽一點爲劍技傳承考慮的意思在裏面吧。
“阿望,既是老師有意讓我們去,那就隻好如此了。”把華閑之的意思向軒轅望轉述了一遍,崔遠鍾道。
“明白了。”軒轅望點了點頭,即使這一點關系到扶英劍技的興亡,自己也不得不全力應戰。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但對于軒轅望師兄弟而言,賀秀騰口中的大人物與他的手下都是個迷,因此他們能做的便是充分利用這幾日的時間多多練習了。學堂一角的灌木叢中極少有人來,也就成了軒轅望練劍的絕佳場所。
“這一劍不對,若是對手使的是三尺六寸長的長劍,你這一式不等劍中對手,自己倒先撞上對手身上了!”
“手别顫手别顫,這一式叫白駒過隙,隻有手極穩才能從對手劍式中那微小的破綻裏穿過。”
绯雨自然在一旁指點了,兩人一個教的細心一個練的專心,都沒有覺察到時間的流逝。當日薄西山之時,軒轅望出了一身透汗,他收起劍,剛準備同绯雨說話時,忽然聽到一個聲音懶洋洋地道:“怎麽就這兩下子,我還以爲有多厲害呢。”
绯雨與軒轅望都是大驚,雖然二人過于投入,但那說話者能夠不讓二人發覺而接近,自然不是一般人。軒轅望看了绯雨一眼,那人聲音似乎不熟,否則的話問起自己绯雨是誰,自己還真不好答複呢。
“誰,鬼鬼祟祟的!”
绯雨明眸流轉,嗔問道。那人排開灌木走了過來,笑道:“早聽說東都英雄會上出了個妖劍軒轅望,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嘛。華閑之的弟子,竟然要一個女孩指點劍技,想來華閑之也不過爾爾。”
軒轅望偏過頭,從樹枝間看到那人的臉,不由怔了下:“是你!”
那人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軒轅望:“你認得我?”
那人正是趙冰翼身側的兩個少年之一,也即一個月前與軒轅望撞着的人。軒轅望在華州府城便見過他,但那時他隻是雲想綢緞莊的仆役,那少年早就将他忘記了。
“我曾在華州府城見過你,那時你與傅苦禅劍師、趙冰翼小姐在一起。”軒轅望并沒有因爲當時自己身份低微而覺得尴尬,相反自從投入華閑之門下後,他對自己曾執賤役更加坦然。
“哦?奇了,我爲何不記得了……”那少年旁若無人地走了過來,眼睛放肆地在绯雨臉上打着轉兒,“這位小姐芳名?”
一股無名的火焰騰地從軒轅望心底燃了起來,啃噬着他的理智與耐性,他握着劍向前跨了一步,擋在那少年與绯雨之間:“你來這裏做什麽?”
“哦,忘了自我介紹了。”那少年不以爲意,繼續向绯雨走去,嘴裏對軒轅望說,眼睛可沒正眼瞧軒轅望一下,“我複姓諸葛,草字眠風。”
绯雨見軒轅望臉上已漲得通紅,心中也極是憤怒,她原本就是喜好捉弄人者,那個諸葛眠風如此無禮,更讓她決心爲軒轅望出這口氣。
“阿望,你聽到什麽了麽?”
她用親慝的口氣向軒轅望問道,軒轅望怔了一下,轉向她時,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狡黠。軒轅望心中一動,便附合道:“好象是聽到什麽了。”
“這個傻子倒也開竅了,可見是最近調教得比較好。”绯雨心中暗想,嘴裏卻說:“好難聽的老鴉叫啊,我們走吧不聽這老鴉煩人。”
軒轅望心中大喜,瞥了諸葛眠風一眼,卻發現他臉上一點怒容都沒有,倒是懶洋洋地笑了笑:“老鴉麽,要不要我替姑娘趕走?”
绯雨見他毫不在意,心中略有些失望,她好勝心強,便擠兌他道:“你倒是趕走我看看。”
一種強烈的不安的感覺襲來,軒轅望道:“算了,我們走。”
“阿望别急,我倒是想看看他能怎麽樣!”绯雨有心讓諸葛眠風出醜,因此在原地沒有動。諸葛眠風已經離她不過三丈餘,他停住腳步,深深嗅了一下:“好香。”
“你……”軒轅望大怒,但他斥責的話沒有出來,諸葛眠風懶洋洋的眼神瞥過:“何必着急,象這位姑娘這般國色天香,若是無人贊美那豈不是暴殄天物?看你就是不解風情的蠢才,可惜啊可惜,一朵鮮花險些插在了牛糞上啦!”
雖然滿心怒火,但聽到他這般稱贊自己,绯雨還是有些喜悅,臉上也微露出一絲笑來,軒轅望眼角餘光看得真切,心中突然有如刀絞。他再向那諸葛眠風看去,這人臉上總是挂着那種懶洋洋的笑容,長得又風liu倜傥,比起自己要強大許多。他又會稱贊人,那什麽國色天香的,自己便是想到了也不敢在绯雨面前說出來。
“哼!”想到這裏,軒轅望重重哼了聲,他握着劍向諸葛眠風跨了一步,諸葛眠風似譏似嘲地瞄了他一眼:“現在,讓我爲姑娘趕走那煩人的老鴉再與姑娘好好談談。”
蓦然間,諸葛眠風那種懶洋洋的神色收斂了起來,他身形未動,但全身卻都已被一種蓄勢待發的力量包裹。空氣中隐隐傳來嗡嗡之聲,軒轅望铮然拔出半截劍,卻似乎被一股力量所制住,劍無法再拔出一寸。他身上剛消去的汗又冒了出來,諸葛眠風那含而不露的殺意,分明将他周身上下的要害都威脅到了!
這一刻也不知有多久,軒轅望從未直接面對如此大的壓力,他幾乎覺得透不過氣來,全身的肌肉都酸痛無比,汗水如泉水般湧出,一種冰冷冰冷的感覺爬上了他後背。就在軒轅望快要無法忍受的那一刹那,諸葛眠風突地騰空,身形在半空中飛速旋轉,劍鳴聲有如蒼龍長吟,無數道劍光自他周身發出,劍芒在劍氣呼嘯聲裏形成連環不絕的螺旋向四周擴散,空氣被他劍式的壓力而排開,在四周形成了激蕩回折的氣流。灌木雜草在諸葛眠風這一劍之威下,有如經過飓風的肆虐,都被席卷而起,輕者扶搖直上飄向長空,重者翻滾竄動離開位置。
這一劍之威讓绯雨也變了顔色,軒轅望目瞪口呆,握劍的手無力地松了開來,這樣的劍勢,是凡人所能施展得出來的麽?
“铮!”
諸葛眠風還劍入鞘,施展這一式他也耗去不少精神氣力,額頭微微見汗。他向軒轅望連跨了兩步,軒轅望心神還在他方才那一劍之威的震懾之下,禁不住退了兩步。
“哼,老鴉現在該走了吧!”平定了自己的氣息,諸葛眠風臉上又浮起了懶洋洋的笑,似乎對于軒轅望毫無興趣,但他言語卻咄咄逼人。軒轅望呐呐了兩聲,才驚覺這諸葛眠風是将自己說作老鴉了。
但軒轅望完全沉浸在諸葛眠風那一劍之威下,他無心與諸葛眠風争執,别過頭去轉身便走。
“阿望,你等等我!”
有外人在時,绯雨不敢回劍中去,因此讓軒轅望等她。軒轅望走了一段路,沒見绯雨追上來,便轉過身去,見绯雨笑靥如花,沖着諸葛眠風嘀嘀咕咕飛快地說着什麽。軒轅望心中仿佛被什麽重重一擊,巨大的酸楚海潮一般包裹住了他,刹那間他覺得自己似乎給關在一間空蕩蕩的屋子裏,周圍一片漆黑,黑得讓他窒息。
“走不走,你不走我可先走了!”
軒轅望隻看了一眼,就不願再看下去,高聲招呼道。绯雨向他這邊望過來一眼,又轉過身去對那諸葛眠風說了什麽。軒轅望一堵氣,轉身便走,聽得绯雨在後面追來道:“阿望,等等我啦!”
聽到她追了過來,軒轅望心中轉怒爲喜,側過臉來,有意不向諸葛眠風處望去,對绯雨笑了笑:“晚了,咱們可要早些回去,否則遠鍾師哥他們又要問東問西了。”
绯雨見他神色間仍有些不自己,心中一轉,便知道他是在吃醋了,又是好笑又是感動,輕笑出聲道:“阿望,你知道我後來跟那個臭老鴉說什麽嗎?”
“啊……說的什麽呢。”軒轅望看了看绯雨,見她嬌俏的臉上浮起一片嚴肅,便将到嘴的“我才不想知道”收了回去。
“這個家夥身上,也有那個人的味道,而且他方才那一劍,是我見過最近于驚神一式的劍式了……”
绯雨的話讓軒轅望蓦地停了下來,他的臉上浮起驚愕與矛盾的神情:“要不我們再去問一問他?”
“不用了,他也不知道。”绯雨見他爲了自己,甯願再去面對那個可惡的諸葛眠風,心中大是欣慰。但另一件事,绯雨不知道當不當此刻對軒轅望說起。
“若是告訴阿望,這幾日他定然都會不安,若是不告訴阿望,事到臨頭……他會不會更加驚惶?”
這樣的念頭在绯雨腦中盤旋了許久,軒轅望也沉默前行,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停下來,握住劍柄道:“绯雨。”
“嗯。”绯雨正在想着心事,因此隻是随意回了聲,軒轅望期期艾艾,終于一咬牙道:“绯雨,隻要能施展出驚神一劍,你便可以從這劍的束縛中出來對不?”
“應該如此吧……”绯雨道。
“那麽,我把這柄劍交給那個……那個諸葛眠風,讓他再施展那一式,看看你能不能出來,你說如何?”
绯雨心怦地一跳,怔怔看着軒轅望了許久,軒轅望言語之外的意思她很明白,隻要她說諸葛眠風能夠幫她掙脫束縛,那麽軒轅望便會将這柄古劍送給諸葛眠風。這大半年來,二人情苗日長,軒轅望對她和這柄劍的依戀,绯雨是了然于心的,但爲了她,軒轅望竟然準備舍棄這對他而言勝過生命的劍!
“傻瓜!”半晌之後,绯雨吐出了這兩個字來。軒轅望不知道爲何,心中既是高興,又微覺失望,他擡起手想要抓住绯雨,卻想起绯雨并無真實形體。绯雨明白他的意思,也擡起手來,輕輕放在軒轅望掌心中。托着虛無的绯雨的手,軒轅望卻象握着真正的手一般,胸中春潮澎湃,臉上也盡是欣喜欲狂之色。
“绯雨,其實那個諸葛眠風長得比我好,劍技比我好,看他的學識更是遠勝于我,與他相比,我真的同牛糞一般……”一時間,軒轅望覺得口笨舌拙,說起話來有些語無倫次,“所以方才你同他說話,雖然我明知道你……你絕不會丢下我的,可心中就是惶恐得很……”
聽得他坦露心曲,绯雨暗自決定,将那件事暫且放過,以後有機會再說與他知曉。她微微笑了笑:“那個臭老鴉雖然長得不錯,但阿望你也不差呀,他劍技雖然高,但阿望你才練劍不足一年便已到了這個地步,隻要有時間超過他是肯定的,所以阿望,你千萬别以爲自己不如他,就是……就是……天下所有的人眼睛都瞎了,都看你不起,也總有個人會看得你起,會真心待你好……”說到後來,绯雨也覺得羞澀,斷斷續續總算說完了。
“真的麽?”見她臉上羞赧真摯的神情,軒轅望更是心花怒放,忍不住調笑了句:“那個看得起我真心待我好的人兒是誰?”
“是……是……”绯雨眼波流轉,掃了掃軒轅望的臉,看到他臉上那絲壓抑不住的得意,忽然卟噗笑了出來:“當然是你師父華閑之先生喽!”
軒轅望呆了呆,也笑了。但绯雨心中對于那諸葛眠風嘲笑軒轅望是牛糞之事,現在想來着實可惱,過了片刻,她終于輕輕啐了聲:“哼,牛糞又怎麽了,鮮花開在牛糞上還更好看些,比起那臭老鴉,牛糞好到不知哪去了!”
聽她莫明其妙又說了這樣一句,軒轅望先了一怔,緊接着便啞然,自己不在意了,反倒是绯雨這開解自己鎖的人不服氣起來。恰恰此時,不知何處有人拉起了小曲,纏mian輕柔的曲子飄入二人耳中,二人相視脈脈,隻覺人世上任何煩惱都不足爲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