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城市森林中,是吞食别人,還是被别人吞食?”
柳孤寒用同他年齡絕對不相匹配的心思,冷冷打量着周圍一切。要想讓自己不成爲被捕獵的對象,唯一的辦法便是自己作捕獵者,而要想做一個好的捕獵者,就必須能讓自己時刻保持冷靜,時刻抓住對手的緻命弱點。
傍晚與軒轅望見面時的情景仍在眼前,柳孤寒冷漠地望着星空,似乎那眨啊眨的星星,便是軒轅望的眼睛。
“你在想什麽?”唐玄風打量着這個少年,這個渾身上下冒着猛獸氣息的人,即便是狂傲如他,也可以感覺到危險,如果不是出于某種原因,他實在不願與柳孤寒打交道。因此,他總是盡量避開與柳孤寒單獨相處,現在便拉着莫文輝的弟子王修。
“……”
回答唐玄風的是柳孤寒的冷眼,他不喜歡這個人,更不喜歡陪他來的王修。自己名義上的師父施卓然之死,雖然是華閑之誘董千野出的劍,但很大程度上死于莫文輝的計謀與章日升的膽怯,那一日行刺,莫文輝若是策劃得更周密些,章日升若是不那麽畏死,華閑之絕對無法逃脫。
施卓然固然有利用自己的意思,但來到這城市森林中,自己的第一口食物是他給的。
王修冷眼看着唐玄風與柳孤寒間的尴尬,他打心眼裏瞧不起這兩個人,他們都是有力無腦的貨色,或許這兩人劍技都遠比自己高明,但論及頭腦,這兩人加上他們師傅,也不見得是自己對手。
“哈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讓兩人間太僵,唐玄風師徒是師傅策略不可缺少的一環,而柳孤寒,則是一枚極重要的棋子。因此他又笑聲打破了僵局:“柳兄弟,外頭冷了,何不進來烤烤火?”
他的聲音彬彬有禮,透着股可以感覺得到的熱情,但這熱情在柳孤寒那兒是得不到回報的,他瞥了王修一眼,沒有做聲。
“章劍師有些話要說,柳兄弟還是進來吧,要爲柳兄弟尊師複仇,不好好謀劃可是不成。”王修沒有因爲柳孤寒的冷漠而陷入沉默,依舊極爲熱情。柳孤寒随他們進了屋中,章日升高高坐在上首,莫文輝則坐在一旁相陪,見他見來,章日升哼了聲,顯然對他來晚了極爲不滿,而莫文輝則向他點頭示意,還微微笑了笑。
“姓華的小賊如今劍不離身,行蹤也極難弄清楚,究竟該如何除去他,諸位想想吧。”
名義上的主導者章日升實際上拿不出什麽好的主意,他或許有些小陰謀,但真正要用上的時候卻嫌太少了些。在場的幾位劍匠劍師議論紛紛,要除去華閑之以奪取榮華富貴,這是他們都樂意的,但要他們去面對華閑之那讓人驚服的劍技,就沒有誰願意打頭陣了。
莫文輝微微笑了笑,燭光下他的笑容極溫和,比起這些人,他的消息更多些,他甚至知道,那個董千野失蹤了的徒弟軒轅望,如今就在華閑之門下。但他不急着将這些說出來,這個消息尚未到說出來的時侯。
“那華閑之霸着趙王府劍藝師傅的位子還阻塞我等上進之途,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将此人除去,我等便永無出頭之日。”一個看起來怒發沖冠的中年劍匠吼道,莫文輝臉上表情未變,在心中卻嘀咕了句:“就你那幾式劍技便是沒有華閑之也沒指望。”
“哼,那華閑之學了劍藝,卻自稱是什麽劍道,數典忘祖狼子野心,哪裏将天下習劍者放在眼中,這等劍藝的千古罪人還留着做甚!”另一個老氣橫秋地也不甘落後,莫文輝心中又是一陣冷笑:“劍藝衰微也有些年頭了,将這劍藝的千古罪人帽子扣在華閑之頭上,分明是欲加之罪。”
聽到這些人商量來商量去,依舊拿不出一個好主意,柳孤寒冷冷一哼,也不顧禮節便離開屋子,扔下這群東都劍藝的高人們繼續吹胡子瞪眼。
“猛獸面臨危險決不會坐在安全的地方相互争吵,而是直截了當去将危險解決。”柳孤寒看着夜空,心中暗想。
“柳世兄,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莫文輝閑适的聲音傳來,讓柳孤寒心裏說不出的讨厭,這個莫文輝象華閑之一樣,從容安适,不失禮儀,但柳孤寒讨厭華閑之那種出自内心的平淡,更讨厭莫文輝這種做出來的閑适。
莫文輝并未将柳孤寒的冷淡放在心中,他要的是柳孤寒對這裏的人都絕望,這樣柳孤寒便會死心塌地跟他走,因爲,隻有他才能找着對付華閑之的辦法。無論除去華閑之與否,柳孤寒那毒蛇一般的劍,都将是值得他利用的利器。
軒轅望又在一遍一遍地拔劍刺出,隻不過略有不同的是,他現在不僅上半身的姿勢要保持住,而且連腳下的步子也不能動。
華閑之背着手,看着軒轅望出劍,他可以從軒轅望的出劍中,感覺到軒轅望的急躁。這個孩子,能忍到這一天,已經出乎自己意料了。若是遠鍾,隻怕兩天之前就會問自己了。
“若是不知主動求問,那便自己尋找答案。”
華閑之心中暗想,他慢慢從院角的一株枯柳上折下一根柳枝來,然後将一枚系着絲線的銅錢挂在柳樹上。
“遠鍾,過來。”
崔遠鍾跑了過來,軒轅望的目光也被吸引來,華閑之将柳枝交給崔遠鍾:“刺那錢眼。”
崔遠鍾呵呵一笑,握住柳枝有如握着劍,伸手便刺了出去。柳枝尖自那錢眼中穿過,懸在柳樹上的銅錢卻動也不動。崔遠鍾一連刺出二十餘下,每次柳枝都自那錢眼中穿過,而不觸及銅錢。華閑之似乎不甚滿意,說了聲“步法”,崔遠鍾會意,腳下步法也不停變換,無論他如何刺出柳枝,總能成功自銅錢錢眼中穿出,卻不碰着銅錢。
“老師……”軒轅望若有所思,他明白崔遠鍾這是刺給他看的。過了會兒,他道:“老師,是熟能生巧麽?”
“不僅如此。”華閑之悠閑地背着手,“阿望,你可知道自己的長處與短處麽?”
軒轅望思忖了一會兒,道:“還請老師指點。”
“你的身體條件不如遠鍾,更不如劍癡鳳羽。你的精氣神不過平平,隻需練過十餘氣劍養過十餘年氣者,便能達到這地步。”華閑之慢慢道,“你出劍姿勢雖是中規中矩,卻明顯不是練了十餘年劍者,論及出劍基礎,你可以說是極差。這是你緻命弱點,但你劍式華麗,有幾式必殺劍式,出劍迅捷,頗得八臂劍門真意。最重要的是,你對劍的理解。”說到這裏,華閑之停了會兒,似乎也有些困惑,“你對劍的理解超乎常人,這讓你總能在最短時間内找到對手的短處,以己之長攻敵之短。英雄會上,你擊敗韓河、古月明與柳孤寒,靠的都不是劍技,而是劍之外的東西!”
軒轅望吃了一驚,英雄會中擊敗那三個強勁對手,他自己心中也有些自得,卻不料落入華閑之眼中,便一語揭穿了真相。細細想來,自己擊敗那三人,确實依靠的不是自己劍技,擊敗韓河利用的是他習慣性的心理,擊敗古月明則是利用她不會與自己拼命,至于擊敗柳孤寒則更近乎無賴。
“若以你那兩式必殺劍式而言,你應是十二品以上的劍士,但以你養氣成就而言,你至多不過七品,以你劍技基礎而言,你甚至不能算入品。”華閑之道,“我不知曉你是如何開始學劍的,但我卻知道以你之劍,遇上真正拼殺而不是英雄會那般較技,無論是韓河古月明或是柳孤寒,都可輕易殺你,正是因此,你最後一戰明明制住了柳孤寒,卻依舊給他重創。”想起那一日軒轅望明明受了重傷,此後恢複卻出奇的快,華閑之又怪異地看了軒轅望一眼。
軒轅望心中凜然,華閑之所說盡是金玉良言,他自己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想到昨日柳孤寒向自己挑戰,自己雖然想與他一戰,卻又好生害怕,便是因爲自己隐隐也想到這個道理。轉念一想,這幾日绯雨偶爾出來與自己談劍,每言及英雄會自己的表現,绯雨總是欲言又止,想來她也是明白這一點,卻怕傷了自己好不容易樹起的自信,故此不曾直言吧。
“因此,你練劍,必須要從這最基礎的東西着手,将根基夯實來。阿望,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習得那兩式精妙劍式的,我也不想知道此事,但你要明白,劍式爲形,根基爲體,若根基浮淺,再精妙的劍式威力也會大打折扣。”
軒轅望沉默了會兒,深深垂下頭去,應了聲:“是。”
“唔。”華閑之看了他一眼,招呼崔遠鍾道:“遠鍾,随我出去吧。”
軒轅望繼續自己的操練,心中卻象打翻了五味瓶,華閑之的話雖然沒有指明,卻實實在在告訴他,這些日子來他自以爲了不起的劍技,不過是一個空殼子而已。
“爲什麽一個空殼子也可以打敗象韓河、古月明和柳孤寒這樣的高手?”他心中對此仍不理解,他總覺得,自己應該不象華閑之說的那般無用。
在董千野門下時,董千野從不曾對他說過這些事情,難道說董千野看不出這些麽?
良藥苦口利于病,但不是人人都能順利地将苦口良藥咽下去的。往往,在咽下之前人們還會反複咀嚼,直到那苦澀的滋味将整個人都浸泡到底。
他停住手,微歎了口氣,回過頭來,卻見到石鐵山那滿是羨慕的目光。
“你怎麽起來了,老師不是說過你要卧床靜養麽?”
軒轅望吃了一驚,走過去想将他扶回病榻之上。但石鐵山卻憨然一笑:“沒事,我沒事,我想看你練會劍。”
“無非是拔劍刺出,有什麽好看的?”軒轅望有些驚奇。
“華郎中教的,還會有什麽疑問!”石鐵山聽他口氣似乎有些不以爲然,臉上浮出一種奇怪的神色。
軒轅望給他搬了個凳子放在一邊,扶他坐了下來,既然他要看,就讓他看吧,想來看不了多久,他便會覺得枯燥而離開。
铮铮單調的拔劍聲又在院中響了起來,起初軒轅望還有心看石鐵山是否能耐得住,到後來他自己專心練劍,倒把這事給忘了。直到天色将午,他收住劍才想起來,再看石鐵山,仍舊坐在那盯着他。
“這樣你也看得津津有味呵?”軒轅望禁不住笑起來。
“嗯……”石鐵山也有些不好意思,“能拜在華郎中門下學劍,你可真有福氣。”
軒轅望直視着他的眼睛,兩人目光相對,軒轅望從石鐵山眼中看到的,盡是羨慕。軒轅望的心微微跳了一下:“你也喜歡劍?”
“嗯!”石鐵山揮動手臂比了一下,“遠鍾大哥教我練劍,我一直都希望能投入華郎中門下!”
軒轅望垂下頭,石鐵山話不多,但那種發自内心的渴望他還是一聽便知。
機會在手的人,或者不那麽重視機會,或者不會注意身邊旁觀者欣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