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我喜歡劍!”
一日來困擾着少年的難題,竟然在少女惡作劇般的捉弄中得到了解答。
“我爲何會走上學劍之路,我爲何爲自己在劍技上的點滴進步而歡欣,爲自己的停滞不前而煩惱?不是爲了丁大叔,不是爲了趙冰翼,不是爲了什麽前程,不是爲了師父,甚至不是爲了绯雨,而是因爲,我,喜歡劍!”
這是一種深深的、不可救藥的喜歡,他喜歡那種握劍在手的感覺,喜歡劍光在自己揮舞下紛飛的感覺,喜歡那一式又一式連綿不絕的劍工在自己劍下展開的感覺,喜歡與人談劍時那偶有心得的感覺,喜歡那種在對手劍下找到對手弱點并将之擊敗的感覺。
心靜了,氣平了,結解了,古月明也離開了。軒轅望抱劍仰望蒼天,少年的心中輕松舒暢,自從绯雨離開以來,他從不曾如此輕松過。
“阿望,那個……那個你的下一個對手也知道了!”
朱順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臉上浮現出驚慌的神态,似乎還有一些恐懼。
“明白了,是柳孤寒?”
軒轅望揚眉問道,那個柳孤寒對劍的理解絕非一般對手可以比拟,他的劍,是毒蛇之劍,是死亡之劍。
“是那個柳孤寒,好狠!”朱順神情仍有些緊張,方才那一幕讓他非常害怕,這兩日鬥劍場上也死了十餘個人,但卻沒有今天死得這般慘的,想起那具被開膛破肚腸子都拖出來的屍體,想起柳孤寒冷冷地在屍體上擦盡劍上的血迹,想起下一場對上柳孤寒的便是軒轅望,朱順便不寒而粟。
軒轅望拍了拍朱順的肩,明白他是在爲自己擔憂。他心中對柳孤寒的劍技也極爲忌憚,剛剛放松的心情立刻又繃緊了,昨天看到那個柳孤寒的劍技,與尋常劍理大不相同啊。
“輕易不會出劍,而是冷靜地站在那裏,尋找敵人緻命的破綻,以殺意逼迫對方拼命,而對方越是拼命,露出的破綻便越緻命,當對手即将崩潰之時,他便給予最後一擊!”
軒轅望默默回想柳孤寒的劍技,單論劍式而言,軒轅望并不曾看到柳孤寒施展什麽精妙的劍式,柳孤寒出劍簡單明了,便是一劍要了對手性命。但他在出那一劍之前向對手施加的壓力,出那一劍之時對時機的把握,都達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這個對手,與其說是個劍士,不如說是森林中的獵人,在險惡的環境之中與猛獸對峙,如不能一擊殺死猛獸,便隻有死路一條。
“弱者沒有活下去的權力……”回想起他那殘酷無情的一句話,軒轅望雖然擠在人叢之中,依舊覺得冷風吹過,心頭一便蕭瑟。弱肉強食,乃叢林之中的法則,但在人類之中,難道也要遵循這一法則麽?
人之異于禽獸者幾稀……
軒轅望微微歎了口氣,想了許久,依舊不曾想到對付那柳孤寒的方法出來,若是上去便一輪快劍疾攻,以那家夥的個性來看,他定然會拼着挨自己一劍也要一劍将自己殺死,而自己卻不可能招招都是殺手,畢竟,象柳孤寒那樣冷漠而平靜的殺人,不是自己能做得出來的。
“不成,這樣也不成。”軒轅望輕輕嘟哝了聲,天下沒有無破綻的劍式,無論自己劍有多快,也總會有破綻,那柳孤寒出劍幹淨利落,根本沒有什麽花式,隻要自己的破綻落入他眼中,他便會用強大的殺意逼迫自己。
“沒有破綻……一上手便用那神奇一式麽?”想來想去,唯有那神奇一式的破綻會被劍上激蕩出的劍氣所彌補,但這神奇一式是反擊之式,用于主動搶攻,其突然性便失去了,對手完全可能閃過這一式,利用自己全力進攻後的衰勢,一舉擊敗自己。
軒轅望撫mo着劍柄,陷入深思之中,但這時,朱順又來道:“阿望,仲裁叫你了,馬上就要開始啦!”
“哦。”
軒轅望擡起頭來,昨日上午是三場,今日上午也是三場,便隻剩餘明日一戰了。
“軒轅望,你可準備好了?”
仲裁見他若有所思,走過來問道。
“是。”
“你要小心些,你對手出劍極狠毒。”仲裁是位劍師,柳孤寒的狠毒這兩日在他們之中出了名,他見軒轅望的遲疑,以爲軒轅望是怕了。“我會注意那柳孤寒的,他一出殺手我便會制止他,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軒轅望擡起臉來看着這位身材高大的劍師,展顔一笑:“謝謝仲裁,不過,我不認爲我會敗給他!”
仲裁看到的是一張自信的臉。
軒轅望深深吸了口氣,在心中道:“看到了麽,绯雨,即使面對柳孤寒那樣的對手,我也不認爲我會輸給他,因爲我喜歡劍技!”
二人進了鬥場,柳孤寒的毒辣是出了名的,因此那些希望看到血腥的人都聚集到這兒來了。軒轅望向周圍圍觀者掃了一眼,發覺許多人看自己時似乎看的是一個死人。
軒轅望無聲的笑了笑,然後收回眼神,迎接柳孤寒那毒蛇一般的目光。
“你們二人能到這一步都不容易,我希望你們二人下手要有分寸。”仲裁例外地在宣布開始之前加了一句,“開始!”
“請!”軒轅望垂首行禮,但他的對手卻紋絲不動。
當軒轅望直起身體拔出劍後,柳孤寒全身殺意暴漲,随着他的目光射向軒轅望身上。軒轅望卻在這同時向後退了三步,退出了柳孤寒的攻擊範圍。
“懦夫!”意識到軒轅望是有意回避自己,柳孤寒冷冷吐出兩個字,但他腳步沒有移動,依舊是站在那兒,抱着他那柄三尺長一寸五分寬的無鞘狹鋒劍。
軒轅望微微一笑,他明白,若是自己不先退一步以避開鋒芒,這之後便會陷入柳孤寒殺意之中。他這時做了個出乎柳孤寒意料的動作,右手挺劍平舉,雙膝緩緩彎曲,慢慢坐倒在地上。
因爲他右手劍始終半伸半縮指向柳孤寒,柳孤寒如果此刻利用他坐下之機沖過來,極有可能會撞在軒轅望搶先伸出的劍上,因此柳孤寒隻是冷冷盯着軒轅望露出破綻的眉心。
當軒轅望盤膝坐下後,他緩緩收回劍,将劍放在膝上,右手輕輕握着劍柄,向柳孤寒笑了笑。
柳孤寒瞳孔猛然收縮,腳步緩緩前行,與軒轅望保持有六步的距離,這正是他攻擊的最佳範圍。
旁觀者都茫然看着這二人,柳孤寒進到距軒轅望六步左右時便止住不動,開始緩緩向左移動。而軒轅望竟然雙目一閉,似乎打起瞌睡來,絲毫不将這已經殺死了三人的對手放在心上。
“這個柳孤寒目光敏銳,隻要給他發現一處緻命破綻,他便會全力攻擊,世上不存在沒有破綻的劍式,既然如此,我就給他十處二十處三十處的破綻,處處都是破綻,他反而難以選擇。”
軒轅望想來想去,自覺無法破掉柳孤寒的劍式,也無法防備柳孤寒那穿心奪命一擊,既是防不住,那幹脆就不防,讓他去爲選擇何處做爲攻擊方向去傷腦子。
柳孤寒繞着軒轅望轉了兩圈,明明軒轅望全身上下都是破綻,明明隻需一擊便可以将他刺死,但柳孤寒這一劍就是無法刺出去。
“這小子敢大膽地坐在我面前,一定有他過人之處,他一點都不害怕,定然有極厲害的後手。我刺他心口?不,他眉間也毫無防備,那就刺他眉心?可他背後更是空空如也,繞到背後去刺他一劍?”
這世上任何一個劍士,在攻擊之前都會考慮到盡量護住自己的要害,越高明的劍士,其保護自己的能力就越強。柳孤寒目光獨到,最善于發現對方劍式護不住的破綻然後進行緻命一擊,可當他面對處處皆破綻的軒轅望時,卻不知該選擇哪裏作爲攻擊目标。
仲裁屏住呼吸,這樣奇怪的戰鬥,是這兩日來他第一次見到的。軒轅望微閉雙目端坐如鍾,而柳孤寒則一圈一圈繞着他轉,毒蛇一般的目光來回舔舐着他周身要害,但那緻命一劍卻就是不遞出去。
轉了足有十圈,柳孤寒額角漸漸滲出汗水來,他那以目光視對手要害,看起來不費力氣,事實上隻有精氣神力四合爲一才能對對方造成壓迫感,迫使對方慌亂并亂中出錯。因此,這種方式也極耗氣力精神,當他面對心志極爲堅定的對手,不能壓迫住對方時,所消耗的氣力精神就更多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軒轅望心中默默誦着自己幼年曾讀過的古書,柳孤寒不輕易出劍,是因爲他一出劍則必然一鼓作氣擊敗對手,若是自己讓他遲疑不決,他凝聚的氣力精神終有耗盡之時,那一刻,便是自己可乘之機了。劍技與兵法,原本是一理麽。
“這小子露出這麽多破綻,我究竟要不要攻他,攻他哪一處破綻好呢?”柳孤寒目光閃爍不止,他除去腳步以固定的節奏移動外,抱着狹鋒劍的上半身紋絲不動,随時可以出劍。
他自己也覺得額頭的汗水滴落下來,有些還沾着睫毛之上,讓他眼前有些模糊。但他不敢眨眼,自己向前逼進,讓對手處在自己攻擊範圍之内,也即意味着自己也在對手攻擊範圍之内。施卓然說了,八臂劍門劍技别的不值一提,但一個快字卻是實實在在的,而這個叫軒轅望的更有一手極爲神奇的劍式。
“記着,若是遇上董千野的弟子軒轅望,不要給他施展那一式的機會,若是讓他施展那一式,你便隻有戰敗這一後果了。”
施卓然不曾傳他那神奇劍式,柳孤寒也不屑學,他以爲自己的劍式便足夠了,此次若不是爲了參加英雄會,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當施卓然的弟子。但現在,柳孤寒心中卻有些後悔,那神奇一式究竟是如何施展的,自己即便是不學,先在施卓然那兒知曉些底細,也總勝過在這裏猜想。
圍觀者早就哄聲一片,敢來看柳孤寒鬥劍者,都是沖着可能死人來的,知道他鬥劍并不好看。但這二人一轉一坐過了半晌,卻一劍都沒遞出過,怎不讓圍觀者大失所望,因此喝倒采聲亂糟糟響成一團。便是一直在旁注意,以防柳孤寒一劍殺死軒轅望的仲裁,也已經汗流浃背了。
“他果然不敢攻來,破綻太多,反而讓他無從取舍了。”軒轅望心中暗想,自己這取險一着,雖然讓柳孤寒暫時不敢進攻,但自己也無法攻擊對方,隻要自己一動,柳孤寒立刻便會做出反應,如今二人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