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兒,你莫怪我将你們叫去燒磚。”董千野坐到自己的位子中,長長歎了口氣,“如今劍藝不足以維生,我若不開一家磚石作坊,這劍室便無法維持下去,你看施卓然,他之所以呆在我這兒,無非是我這不僅有吃有喝,而且還有無論刮風下雨都可以用來練劍的劍室。望兒,如今天下,習劍不易呵。”
軒轅望垂下頭,心中有些怪怪的感覺,董千野對他的稱呼越是親熱,他越覺得不自在。但董千野說的道理他卻明白,以往劍客總可以收到一些富豪子弟爲徒,甚至可以憑借自己的劍藝求官,可如今,一個劍客要習劍,要維持生計都不得不另想他法。人品高些的,象丁垂雲便過着緊巴巴的日子,次之的象董千野便兼作商人,再次之者,隻怕真要淪落到憑借劍藝爲非作歹強取豪奪的境地。
董千野長長歎了聲:“阿望,劍藝衰微,如今卻有一個重振劍藝雄風的機會。隻要我們能抓住這個機會,定能讓我八臂劍門劍藝發揚光大,讓天下劍客重新揚眉吐氣。”
“什麽機會?”軒轅望聽他言語極爲熱切,看來這個機會真的非同小可。董千野道:“趙王千歲将在一月之後召開英雄會,讓全東都的劍客拳師比試,他要擇優勝者爲師。”
軒轅望吃了一驚,元始皇帝之時,各位王子都有自己的劍藝師父,但這幾十年來,皇家以文治國,再也不曾聘過劍藝師父,連帶着達官貴人們也少有學劍者。而這趙王是當今皇帝愛子,若是他請了劍藝師父,天下劍客确實能揚眉吐氣一回,劍藝之衰微,也許會因此而改變。
“趙王千歲深得今上寵愛,若非庶出,極有可能被立爲太子。雖是如此,陛下還是将他封在這東都重地,若是能成爲他的劍藝師父,望兒,我們八臂劍門在東都就是一等一的大劍派了。”
眼見董千野輕輕拍着大腿,滿臉是抑不住的興奮,軒轅望心卻很平靜。他也喜歡榮耀,但他更喜歡劍藝本身,因此董千野對榮華富貴的熱衷,反而讓他有些瞧不上眼。不知怎的,董千野的神情,讓軒轅望想起聽說過的那個高價買了精美的裝珍珠的盒子,卻将真正有價值的珍珠還給賣者的故事。
軒轅望垂下頭,不讓自己臉上的神情露在董千野面前。董千野見他并不怎麽興奮,微微笑了笑:“阿望你年紀還小,不明白對于一個習劍者來說這意味着什麽。趙王千歲将這英雄會定在十二月初八,距今還有三十四天,這些天你就随我在劍室中專心練劍,其他一切事情都不必管了。”
“可是……窯裏其他的師兄弟們呢?”
聽到軒轅望念念不忘同他一起在窯裏燒磚的那些少年,董千野臉色沉了沉,但立刻又恢複正常。軒轅望擊敗胡動的那一劍實在精妙,董千野可以看出其中至少有七種變化,若是能将這一式學會,自己在英雄會上優勝的希望就會大增,萬一軒轅望除了這一式還有其他更精妙的招數,沒準自己甚至可以在這次劍會上成爲舉國皆知的劍宗。這種誘惑對于董千野太大了,因此他甚至有些讨好地道:“阿望既是念着你這些師兄弟,不如就讓胡動傳他們入門劍式,讓他們半日做工半日習劍,如何?”
軒轅望點了點頭,過了會又道:“師父,這英雄會究竟是如何參加?”
“哈哈,東都的每個門派,可以派出兩個人參賽,一個師父,一個弟子。”聽到軒轅望提起英雄會,董千野精神一振,“我們八臂劍門就咱們師徒倆報名,到時定要讓東都各劍門的好手們大吃一驚。”
“我?我不成!”軒轅望滿臉通紅,他自知不過是剛開始學劍,雖然由于绯雨将他帶入亦夢亦幻之境學到了一招精妙劍招,但論及劍技,比起胡動尚有一段差距。董千野哈哈笑道:“無妨,無妨,這一個月我傳你一些精妙招式,你在把你方才施展的那一招練熟來,就是一個劍匠也未必能在你手中讨得好。”
軒轅望還要推辭,董千野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必多說了,時間正緊,劍室中有外人在,我不方便傳你劍藝,我就在這教你幾式,你好好去練。你方才一招極爲精妙,不可被外人學去,夜裏再練這一式。”
軒轅望聽到傳他劍藝,心中大喜,把到嘴的推辭改成了道謝。董千野搖了搖頭:“咱們師徒之間,有什麽謝不謝的。”
董千野将八臂劍門入門口訣低低念了幾遍,軒轅望記憶力極強,聽了兩遍便能背出來,董千野一句句爲他講解,軒轅望一邊聽一邊提出問題。雖然董千野是别有用心,但他向來以劍技自負,軒轅望每每提問又正好問在他癢處之上,他原本隻想稍稍傳軒轅望一些以騙取軒轅望信任,但到後來一個學得專心一個教得痛快,竟然是欲罷不能,直到天色大晚二人才停了下來。
“望兒,你學劍資素果然出衆。”董千野此刻心中倒是十分願意收下這個徒弟了,自己那六個正式徒弟學劍之時,隻一昧知道自己怎麽說便怎麽練,而軒轅望則往往觸類旁通舉一反三,況且這孩子雖然起步晚了些,但全身經脈卻象練了十多年一樣通暢,若是收在門下,過個三年五載便足以在東都年輕一代中稱雄了。
“多謝師父誇獎。”軒轅望道。
“你先在這裏再溫習一下,我出去将一些俗事安排好。”董千野的書房雖稱爲書房,實際上除了帳簿沒有幾本書在,地方也較爲寬敞,勉強夠軒轅望一人練劍。董千野離開之後,軒轅望默憶着八臂劍門的入門劍訣,手中劍一式式慢慢施展出來。
書房裏靜悄悄的,或許是董千野出去後吩咐不許人來打擾,雖然門外一片漆黑,但屋裏的燭火讓軒轅望可以清楚看到自己手中劍劃出的軌迹。“八臂劍門”顧名思義,是因爲這派劍法在施展起來時迅捷無比,看起來就象是一個人生出八隻手臂,同時在使八柄劍一樣。軒轅望練了會兒,忽然聽見绯雨在旁啧啧道:“總算學到點真東西了。”
“绯雨你什麽時侯出來的?”軒轅望此刻心情極好,見了绯雨模模糊糊的影子時滿臉都是喜色。绯雨瞧他看見自己竟如此高興,心中一慰,下面挖苦的話便沒有說出來。軒轅望道:“绯雨,你看師父終于傳我劍了!”
“哼,是想騙你吧。”绯雨心中想,嘴裏卻道:“是啊,也不枉你燒了一個月的磚。”
不知爲何,有绯雨在旁,嗅着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聽着她清亮甜美的聲音,與他分享自己有所得的快樂,軒轅望隻覺心中極爲舒暢,練一天劍帶來的疲乏似乎都消失了。他将董千野傳他的五式劍技連貫施展開來,雖然離“八臂”還遠,但倒也有模有樣了。
“怎麽樣绯雨,我練得還好吧?”
“嗯,以初學者而言,阿望你練得極快了。”绯雨柔聲贊了一句,但她又道:“不過,你方才這幾式劍如果能連起來用那就更好了。”
绯雨雖然将自己爲何被封在那柄邪劍中、自己以前的劍技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她對劍技的敏銳感覺卻是無人能及的,因此隻是看了一遍就知道軒轅望這幾式劍最大的缺陷是什麽。
“你的意思是,前一式與後一式之間,不應有什麽變招停頓?”軒轅望一點便通。
“是,也不是。你發覺沒有,變招停頓之時你的劍式便會慢下來,若是你練了許多年,熟能生巧自然不會如此,但如今你剛開始學,很容易被人瞅準你變招之時攻個措手不及。”
二人讨論起劍藝來都極投入,直到聽見外頭的腳步聲,绯雨才慌忙回到劍中。董千野一面笑着一面走了進來,雙眸在屋中轉了轉,奇怪地道:“望兒,你方才在與誰說話?”
“啊?師父,我練得專注,在自言自語。”軒轅望心知绯雨之事是絕對不能讓别人知曉的,一來别人未必會信,二來他有些擔心别人知道了會搶走自己的劍,因此便撒了個謊。他原本不善撒謊,故此滿臉通紅,落到董千野眼中又增了幾分疑心。
“先歇上一會,吃了飯我們去劍室練。”董千野若無其事地道。
在董千野格外“關照”下,軒轅望一連十餘日幾乎都足不出戶,專心專意在練劍。董千野因爲他好學善問,點撥之時倒不曾搪塞,軒轅望又肯下苦功,因此他進步極大,十來天功夫就将八臂劍門的一套入門劍法練得七分熟練,與幾位師兄試劍時也能有模有樣地打上半晌,但他那招精妙的劍式,卻再也沒施展出來過。白天軒轅望在書房中自己練習,董千野每到深夜便與他二人在劍室中揣摩那一式,越是專研,越覺那一式千變萬化決不簡單。
施卓然倒一直不曾死心,經常借故與軒轅望在一起。軒轅望記着董千野的吩咐,任他如何玩花樣,就是不肯在他面前再施展那一劍式。施卓然寄人籬下,也不敢做得太過明顯,心中雖是百般挂記,臉上卻還得裝出一團和氣。
整個東都的拳師劍客,幾乎都被趙王的英雄會所吸引,隻要有那麽三招兩式絕技者,便悶在家中苦練,以期能在英雄會上一舉成名。而且趙王在東都舉行英雄會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去,自外地來到東都開定的習劍練拳者絡驿不絕,一時之間,天下有名的劍客拳師,有大半都到齊了。
這些自外地來的不象東都本地劍客拳師那樣熟悉情況,他們急于在東都揚名,少不得向本地有名的拳師劍客挑戰。英雄會尚未開始,東都城中便打鬥四起。最高興的莫過于鳳羽了,東都城中沒有哪個練劍的不頭痛他,因此他找不着誰比劍,如今來了這許多人,他隻恨爹媽沒給他生出七八個身體,不能全部打遍。
這些事情将東都鬧得沸沸揚揚,隻有一心在練劍的軒轅望全然無知。因此,當這天中午他聽到有人來挑戰時,怔了一怔。
“蜀川白雲山章日升來挑戰?”聽到朱順跑來報信,軒轅望奇道:“這白雲山很有名麽?章日升是不是很厲害?”
“天啊,你還是學劍的,連蜀川白雲山都不知?”朱順誇張地道,托軒轅望的福,這些日子他們隻需做半日工,其餘時間跟在董千野的幾個弟子後頭胡亂學劍,因此他對軒轅望分外親熱,“蜀川白雲山可是天下九大劍門之一,章日升号稱‘烈日起平川’,是一位劍師啊。”
“一位劍師?”軒轅望覺得自己的心怦怦跳了起來,“已經打起來了麽?”
“還沒呢,我就知道你想看,所以趕緊來叫你。”
不等朱順說完,軒轅望匆匆便向劍室奔去。還沒進劍室院子,他就聽到劍氣噗噗破空之聲,心中一驚,生怕自己已經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