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烏雀


他被蒙上了雙眼,綁住雙手,然後是馬車的星夜兼程,居智不知道他們要将自己帶向何處,隻是能再一次聞到那室外的空氣,嗅到真實的鳥鳴,便覺得是他悲苦人生中最大的安慰。在地牢中的歲月,他驚聞父親的死訊,悲痛欲絕而無可奈何的痛苦曾讓他試圖用帶毒的藥材了結自己的性命,可就在他這樣打算的時候,卻又聽到汀蘭爲他生下了一個兒子,總有人在照顧他生活的同時,告訴他汀蘭尋找他的決心,這樣,他又不能去死。

有時候活着真比死去更需要勇氣。

等到馬車停下來,已是深夜,他被摘去蒙着眼睛的布,看到的是略微刺目的景象,那景象就是他日後從未踏出過半步的地方,也就是這座深山府邸。他被領進正廳,在那裏恭候多時的正是他恨之入骨的平東王。

平東王看到他,很溫和地笑了,時隔兩年再次看到這張面孔,居智是說不出的感覺,憤怒之類的形容已經蒼白無力,隻有深深的無力感充滿他的全身,他垂着頭自己落座,并不理會那高貴的王爺,可風呵呵笑着開口:“你一定恨死本王了吧。”這語氣并不像詢問,而是一種肯定,居智冷笑:“我不恨你,隻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們這樣的尋常百姓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利。”可風看着在地牢中待了兩年的居智,他竟沒有半分頹唐之意,依舊如同初見時的玉樹臨風,潇灑俊逸,不免對這人心生敬意。

“你都不好奇本王爲何将你關在那地牢中嗎?”

“呵呵,不好奇,您也不必告訴我,隻求您大發慈悲殺了我。”

“本王怎麽會舍得殺你呢,像你這般醫術高超的大夫,不多見了。”

“你這吃人的魔鬼!”居智突然像着了魔一樣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這兩年的囚禁沒有使他發瘋卻使他變得暴怒無常,再也沒有過去的好心性。“你将我囚禁起來,不是比殺了我更殘忍嗎?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哪裏得罪了你!”

王爺對他的暴怒似乎早有準備,嘴角依舊挂着淡淡的笑容,緩緩地開口說道:“先生莫急,本王這樣做到底是救你,還是害你,你日後就會知道了。”

“救我?你可知道我的老父親在悲傷中孤獨辭世?你可知道汀蘭沒日沒夜地尋我?你可知道,我的兒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父親?”

“汀蘭?哦,對,是少夫人,不過少夫人可能不會再尋你了,你不必太過擔心。”

“不可能,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心性,不見到我的屍首,她絕不會放棄尋我。”

可風抿嘴一笑,就像想起了一件什麽開心事:“但如果,你傷她至深呢?”

居智聽他這麽說不覺心中一驚,這可怕的魔鬼又使了什麽樣的招數,他對汀蘭做了什麽,想到這裏,居智變得更加狂躁,幾乎想要掏出那男人的心肝來,他狂吼着,質問道:“你把她怎麽樣了?!”

王爺踱步到窗邊,并不急躁,還是那樣慢而悠長的語調:“你放心,本王沒有将她怎麽樣,她受了點小傷,但活得好好的。你這夫人真是個麻煩,可我不會要了她的命。”

居智癱軟地坐在地上,汀蘭因爲自己受傷了,傷勢如何呢,又是如何受的傷,這些他都不可能知道,而此刻的他依舊受制于人,又命運未蔔,無力感讓他恨死了自己,隻得冷冷地坐着,不發一言。

可風見他如此,便走過來,用折扇抵住他的下巴,看他兩眼失色無光,隻冷笑一聲,“先生,你失态了。”

居智愣愣地看着那臉色蒼白的男子,絕望的聲音來自喉嚨深處,“我們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對我們?到底是爲什麽?”

“因爲我不想讓你死。”

可風背對着他,因此看不見他面上神色,他清瘦的背影仿佛充滿無數故事,又好像是個巨大的疑問,居智覺得糊塗,可他最挂念的還是汀蘭的傷勢,他讓自己快速平靜下來,“你爲何要傷她?難道将我囚禁在此還不夠嗎?”

“像她那樣的找法隻會讓你死得更早,你懂嗎?本王必須讓她對你死心!”

“讓她對我死心,你做了什麽?”

居智神情急迫,額上滲出大滴汗珠,他的樣子顯得狼狽又不安。

“隻是找了個相貌與你神似的人……算了,你知道這些又有什麽用。”

居智就像被一記悶棍擊中,久久喘不過氣來,這魔鬼竟用自己的名義傷害汀蘭,世間還有什麽比這更爲卑劣下作的行徑,此時,居智已不想多與他糾纏,心想這樣也好,汀蘭被傷透了心自然也就不會等他尋他了,這樣也好,也好。這樣想着,過去的一些事便如畫卷般鋪展開來,第一次遇見汀蘭的情形竟變得越來越清晰,那淺笑盈盈的美麗女子正朝着自己走來,如千百次那樣。

可他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的汀蘭正在等待腹部的傷口愈合,而正如那王爺的預料,汀蘭暫時放下了尋找他的決心,可那僅僅隻是暫時。之後,便是更加漫長的囚禁,隻是這府邸深處終于可以看見天空,聞得到清新的空氣,被綠樹環繞的宅子常年透露着陰森的格調,伺候居智生活的是一個年老的仆人,偶爾還會有一些年輕的小厮出現,都隻是配送食物和打掃。

那老人長得慈眉善目,隻是寡言少語,并不怎麽與居智閑話,居智在這府邸中來去自由,隻是出不了那黑色的大門,依然是被囚禁,隻是他沉靜了許多,掙紮不如伺機逃脫。在這裏,居智看到了比地牢中多百倍的醫書藥書,在花園裏也見到了更多活生生的藥材,他被允許種植和研究,王爺提供所有方便,隻求他醫術精進,居智覺得奇怪,但至少這是他囚犯般枯燥和痛苦的生活中唯一的安慰和僅有的喜悅。

隻是王爺在這宅子裏養了很多鳥雀,這些鳥雀都是逐漸進駐,慢慢增加的,居智不是很喜歡這些小生命,因爲它們個個都是沉悶和焦慮的,看起來并無生氣,也無什麽色彩,都是一概的灰黑。這些鳥都被關在極盡華麗的籠子裏,被精心的伺候着,尤其是後院的那隻大鳥,聽那老人家講,是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尋來的,那鳥體格不小,卻生性溫柔,并不像表面那樣兇悍乖戾。

居智曾有一度十分疑惑平東王爲何要将這些并不讨人喜歡的鳥雀養在這裏,但書看得越多,疑團便愈加清晰,這些鳥兒原來都大有用處,甚至,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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