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晉在外公家住到第三天,依舊不見汀蘭歸來,衛仲英派人打聽,也沒有什麽消息,汀蘭是隻身離開的,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衛仲英看着懂事可愛的外孫,心中忐忑不安,居智十幾年前憑空消失,讓女兒痛苦不堪,他甚至後悔當初将汀蘭許配給徐居智,長久的自責讓他變得悲觀和敏感,使得此時的衛老爺心急如焚,他在怕什麽,他自己也說不清,隻是這三天的煎熬好像比三十年還要漫長,女兒現在身在何處,而她久久未歸是不是又與居智有關呢?
而被困在深山府邸的汀蘭在第二天天亮之後蘇醒了過來,此時她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精美的床上,身上蓋着被子,這一夜不像昏迷更像是沉睡,雜亂無章的夢境中是小溪橋的相遇、居智失蹤那天白晃晃的太陽、阿晉出生時的劇痛、以及插入她腹部的刀子。這些曾經的片段變成某一種奇怪的亂象塞滿她的腦海,突然汀蘭感到頭部的劇痛蔓延至全身,她踉跄起身,披上外套推開門,刺眼的光線從樹葉間隙沖向她,甚至睜不開眼,而背對太陽的男子面目模糊的站在她的面前,她感到無力,和深深的痛苦。
居智默默走向她,是熟悉不過的溫柔語調:“蘭兒,我知道你恨我。”
“我已經不想找你了,你何苦又來招我?”汀蘭說着輕輕地閉上了雙眼,強忍住即将奪眶而出的淚,隻是十多年後夫妻間的頭一次對話,有問有答卻格外悲怆。
“一直會有人告訴我你們的情況,阿晉十一歲了,他長得高嗎?是不是更像你?他,他不應該像我的。”
汀蘭不語,居智便繼續說道:“父親……,蘭兒,謝謝你。”
聽他說到這裏,想起公公彌留時的悲傷神情,汀蘭痛哭失聲:“過去的事我都不想再提了,讓我走。”
居智内疚地低下頭,無助的看着自己的腳尖:“蘭兒,沒有王爺的命令,你是出不去的。”
“你現在是爲權貴賣命的奴才了?”汀蘭一陣冷笑,繼續橫沖直撞地往前走去,居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時隔多年的肌膚接觸似乎喚醒了一些美好的回憶。汀蘭的心裏翻江倒海,居智握痛了的手甚至不想離開了,這是久别重逢後唯一的一點缱绻和溫柔,她舍不得,因爲舍不得便恨極了身後的男子,她回頭,居智的臉這才看得清晰,那白淨溫柔的面孔多了一些細細的皺紋,鬓角是灰白的發,汀蘭心疼,伸手去摸他的臉,像從前的千百次那樣,可就在肌膚接觸的瞬間迅速彈開,不,她要回家,而不是待在這裏追憶往昔,再怎麽難以忘懷的男子都無法與阿晉相比。
汀蘭甩開他的手,大步地向前走去,卻聽到身後居智絕望的聲音:“蘭兒,你出不去的,即時我,也是出不去的。”
汀蘭着實被吓了一跳,她轉身看着神情沮喪的居智,問道:“你也出不去?爲什麽?”
“自從我們分别,時至今日,我從未被允許踏出這府邸半步。”
“從來沒有?你被囚禁在這裏十一年?”
“是的,我從未離開過。”
汀蘭在得知居智是被囚禁的那一刻便原諒了這麽多年他多年的缺席,在看居智的樣子,又老又悲傷,可就在汀蘭原諒他的那一秒,一件不得不說的往事湧上心頭,汀蘭再一次用質疑的眼神看着眼前人,居智一下就明白了汀蘭心中所想,隻冷靜地說:“别站在這院中了,随我來吧。”
汀蘭跟着他回到房間,關閉門窗後,居智才緩緩道來了這些年發生的一切。
那就請跟随我回到十一年前,居智被囚禁平東王府的地牢開始說起。
說是地牢,不如說是一座地下宮殿,那殿内各色家具一應俱全,燈火通明,這殿内再沒有其他人,侍衛将居智押送至此便消失了,居智那時已明白這是一場天大的陰謀,早就失去了喊叫的力氣,他隻安靜地坐着,努力爲自己想着脫身的計謀,可說實話,被關在這樣機關重重的地方,脫身又談何容易,他除了等待命運的決定,便是探索這神秘宮殿的奧秘。居智起身往裏走,每一間殿内牆壁上都挂着各種鳥雀的畫幅,那些鳥雀被描摹的煞是可愛,都是一樣的鮮豔俏麗,可走着走着,那畫風便悄悄地改變了,畫紙上的鳥雀漸漸變得兇神惡煞,以暗色爲主,通通長着一對警覺的眼珠,因爲太過逼真,竟像真的瞪着居智一樣,居智不禁毛骨損然起來。
一直到最裏面的一間宮殿,居智看那擺設家什,妝奁銅鏡,雕花的木床,紫色的紗幔,明明就是一間女人的寝宮。居智覺得好奇,平東王性格怪異并無妻眷,那爲何這地下宮殿還要單設一間女人的寝宮呢,他一邊想一邊走,猛地看到牆上挂着的一副畫,仍是一隻鳥,此鳥側身站着,烏黑的翅膀微微擡起,像是即将飛翔那樣,它的一隻眼睛看着前方,露出期待的神情。這黑色的大鳥就這樣站在畫布上,仿若一道烏黑的詛咒,居智這才感覺這宮裏陰森冰冷,正要退出,卻看到那床上放着東西,居智被好奇心驅使着走了過去,是一件紫色羅裳,那布料精美華貴,是他此生從沒見過的美麗,但,那衣服卻沾滿斑斑的血迹,在漫長的時光中那血迹變得昏暗僵硬,讓發生在這件衣服上的故事陡然變得可怕,居智快速後退,離開那間宮殿,才看見那殿名爲娉宮。
居智在之後的幾日,漸漸發現了很多新奇之處,比如專門有一間宮殿是用來貯藏一書,還有一件則放滿了這世上所有的藥材,一列列整齊的抽屜直沖屋頂,居智踩着梯子上去,都是一些聞所未聞的藥材。這些便成了日後居智打發漫漫歲月的寶貝,他日日夜夜的讀書認藥,熬過了每一個即将崩潰的歲月,而當他因爲寂寞想要自我了解之時,平東王的差使總會适時的出現,給他一些希望。
就在被囚禁的兩年裏,居智享受着沒有絲毫自由的錦衣玉食,直到兩年後的一個夏天,居智被平東王傳召,那王爺自從将居智糊裏糊塗地關進地牢後,就沒有下文了,居智甚至懷疑這神秘的瘋子是不是要将他囚禁至死,這時候王爺的傳召并不再讓他恐懼,而是興奮和解脫,他終于可以重見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