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小公主的病一天天嚴重起來,皇帝日夜懸心,不思飲食,變得十分憔悴,本就孱弱的皇後因爲女兒的病也變得憂心忡忡,數年前的喪子之痛猶如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着她,看到女兒這般光景,像是好不了了,于是她便更加羸弱。搜羅天下名醫名藥的任務還在繼續,賞賜的金額也越來越高,皇帝對小公主的濃濃父愛并不是隻言片語可以說清的。
小公主時年十二周歲,病中憔悴不堪,卻依舊無法遮掩她光芒四射的美貌,那女孩清瘦地讓人心疼,白皙的面孔上細長的眼睛雖充滿悲傷依舊充滿神采,公主阿昭看人的眼神總是水汪汪的,蒙着一層溫柔的霧,藏着天生的溫柔和善良,這孩子長得更像她的叔父可風,這是敖影不願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的事實,甚至連那悲天憫人善良的心都相似,因爲她的緣故,敖影不隻一次赦免過罪臣的家眷和狩獵場裏的鹿和兔子,隻因無法面對女兒那柔軟如絲的眼神。病中,她眉心的紅痣越發鮮紅,就像一滴美人的鮮血墜在眉間。在這女孩身上,你仿佛可以看見一切都在走向終點,一切又都變得更加美好,這美麗的小女好成日卧病不起,不曉得外頭春冬秋夏的交替,不知道父皇愛她的決心,可以爲她付出一切的尋常父母心。
一日,公主阿昭的病微微有了起色,皇帝大悅,問過太以後便親自帶着久久不見日光的女兒去花園遊玩。那女孩在初夏溫暖和煦的風裏依舊覺得刺骨寒冷,便裹了一身鵝黃色的鬥篷,白色的貉子毛包裹着臉頰,那臉龐像是最柔軟沁人的蓓蕾,是雪白的梨花,也是嬌豔的海棠,阿昭鬥篷下露出淡青色裙子,腳上是一雙雪白的繡花鞋,她步履輕盈,就好像來自天界的仙子,皇帝扶着心愛的女兒,就好像含着一塊舉世無雙的美玉。
他們來到聚芳園,這裏常年開着各色花朵,有的極盡新奇,也有的十分尋常,園丁辛勤打造的是一副花開不敗的景象,阿昭慢慢移動着腳步,在百花環繞的芬芳裏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原來是白色的萬字茉莉,那萬字茉莉正開出白色的花朵,小小的花瓣非常可愛又芳香異常,阿昭十分喜歡這不起眼的小小花朵,阿昭輕輕俯下身,想嗅嗅那醉人的香氣,可這時候随行的太醫卻阻止了她,原來這萬字茉莉又叫絡石,微量可入藥,隻是這花朵整株有毒,絕不可以太過親近。
聽太醫如是說,皇帝大怒,便下令鏟去這園中所有的萬字茉莉,并永不許再次種植。萬字茉莉被全部鏟除後,阿昭便更加難過,想着是自己害了這些無辜的花朵,她并不知道,自己與這萬字茉莉的緣分還遠沒有結束,在之後的歲月裏,萬字茉莉代表的不僅僅是有毒的植物,更是一種緻命的誘惑。
再回那汀蘭颠簸一夜之後,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所在,是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大門緊閉,白牆黑瓦,甚是肅穆。這府邸最奇怪之處莫過于建在如此偏僻和神秘的地方,這裏群山環繞,綠樹叢生,在回看來路,竟是一條極其險峻,蜿蜒狹窄,扭扭曲曲地通向山下,山很高,穿過雲層,如果是白天,汀蘭絕不敢坐着馬車走上這樣的路,懸崖峭壁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涼氣,正當她在心裏默默感念這極其險峻的山路時,緊閉的大門卻吱地一聲打開了,一個年邁的老人就站在門口。
那老人雖錦衣華服,卻對着汀蘭行禮,汀蘭便知此人應是老資格的仆人了,汀蘭回禮,再轉身看那駕車的男子已不知去向,老仆人笑着對汀蘭說道:“夫人請随我來吧,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時了。”
汀蘭暗自思忖,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就沒有什麽好恐懼的了。汀蘭微笑回禮,提裙邁過高高的門檻,十分大方從容,隻是這府裏的光景着實把她駭了一跳,粗壯茂密的大樹生出遮天蔽日的枝桠,将陽光阻擋在外,使得整個院子隻被從樹葉縫隙擠進來的光線照耀,陰沉沉如同黃昏。過側門進别院,這府上悄無聲息沒有人的氣息,隻在各個地方懸挂着不同的鳥籠,籠中圈着種類不同的鳥雀,這些籠子極盡精緻華麗,而籠中的鳥更是嬌豔可愛,很多鳥是汀蘭從未見過的,隻是奇怪的是,這些美麗的鳥雀集體緘默,并不吵鬧,隻靜靜地呆着,黑瑪瑙一樣的眼珠盯着客人。汀蘭一邊走一邊看,覺得這地方一定住着一位非同尋常的人。
就這樣想着,一轉眼來到了府邸最深處的别院,這處院子與其他院子并無太大不同,一樣的被遮天蔽日的綠葉遮蓋,一樣的陰沉肅穆,隻是,這院子有一股奇異的香氣,汀蘭四下裏看去,隻在牆角生長一些小小的白色花朵,似茉莉又不是茉莉,正當汀蘭滿心疑惑時,門支支扭扭地開了,眼前是一座灰暗的廂房,看不清上座的人物,隻大概看到屋子裏的陳設,汀蘭回頭看那仆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她再回頭,屋裏多了一個穿着白衣的男人,那人身材颀長,器宇軒昂,腰間系一條墨藍色錦帶,由腰間垂下一塊美玉,那玉晶瑩剔透,在昏暗中發出水潤的光芒。
隻是男子的臉被隐藏在陰影裏,看不清楚,汀蘭想問問老仆人,卻已不見老人蹤迹,她徑直向前,慢慢靠近那陰影,和陰影中高大的男子,終于看清那張臉龐,汀蘭看着那張滿是淚水的臉,默默地轉身,就要離開。
是他,他真的還好好地活着,沒有傷痕,也不曾消瘦,隻是歲月給了他很多滄桑,徐居智就這樣完好無缺的站在她的面前,沒有隻言片語,隻有滿面淚水,汀蘭一時無法接受,無法消化,看到那張曾郎情妾意的面孔,首先是腹部傷口痙攣般的疼痛,她奪門而出,他并未追随,可她卻怎麽也跑不出這院子,這院子突然成了迷宮,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盒子,那些鳥雀被慌張的汀蘭驚擾地集體鳴叫起來,汀蘭滿頭大汗又痛苦無奈,終于,在這陰氣沉沉的園子裏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