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作爲禍國殃民的妖婦被處死。
父親的專寵使得母親成了後宮的衆矢之的,也成了可風難以痊愈的傷疤,敖影登基後,封可風爲平東王,遠遷陌裏。平東王自母親死後就變得沉默寡言,再不是那最受父皇器重疼愛的聰明少年。他與娉姬相貌神似,一樣的膚若凝脂,眼若桃花,人們都說,這世上的男子沒有人會不愛娉姬那般的美色,這世上的女子也不會不傾心于可風這樣的少年,但,除了沉默寡言,他還變得木讷呆闆,與人相處總是障礙重重,幾乎天天把自己關在房裏,不見陽光,皮膚便愈加蒼白,眸子便愈發幽黑,陰森森的神色煞是恐怖。他日日在房中作畫,隻畫各種秀麗的鳥,他筆下的鳥雀各個生動活潑,可愛嬌俏,若不是畫在紙上,甚至像要飛起來似的。
可風像是真的瘋了。
敖影登基那天,一眼瞥見高台下的弟弟,嘴角帶着淺笑,意味深長又極盡簡單可愛,他的面目還是從前一樣英俊秀氣,隻是眼神茫然空洞。敖影看着他消瘦修長的手指,想起兒時一件往事,那件事,也許是他成爲皇帝之前,或者說是這一生不可多得的溫柔。
那是個風清氣和的春天,上巳節春浴,小皇子們被仆人簇擁着來到何芳宮沐浴,碩大的池子裏漂浮着蘭草和桃花嬌豔的花瓣,名貴的香料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小皇子們嬉笑着一個接一個跳進這芳香的池子裏,打鬧追逐,頓時何芳宮裏笑聲嚷叫聲一片。那時敖影已十五歲,可風隻有六歲,他像女孩子一樣白皙嬌弱,隻呆在池邊看着兄弟們玩鬧,臉上眉梢都是笑意。可敖影卻恨極了那醉人的神态,和娉姬一樣的勾魂攝魄,就是這綿綿的笑意,讓父皇專寵他們母子,而使母親備受冷落,他怎麽能不恨呢?
敖影這樣想着,慢慢移向池邊,他借着出浴的一刻,狠狠地踩在可風支在池邊的一隻手上,常年習武使得敖影身子健壯,六歲可風脆弱的手掌哪裏承受得起那樣的力量,一聲悶悶的低響,是手指斷裂的聲音,敖影被劇痛中的可風吓壞了,同樣身爲孩子的他,不覺爲這樣愚蠢的複仇後悔不已,仆人蜂擁而上,太醫也來了,可風那小小的手掌真的斷了手指傷了筋骨,敖影徹底傻了。
在等待災難到來的時候,盛怒下的母親親手懲罰了他,他這樣莽撞而蠢笨讓母親氣得發抖,打斷一根鞭子依舊無法遏制。敖影在鞭打下想着,今後的處境定當更加艱難吧。可過了數日依舊沒有王的傳召,一切就好像沒有發生一樣,他像衆王子那樣去探望傷病中的可風,他卧在榻上,眼角眉梢卻依舊帶着笑意,用完好的右手握住敖影的手,稚嫩的孩子的聲音對着哥哥說道:“哥哥切莫對外人提起,弟弟明白哥哥隻是無心之失,便對父皇母後說是燈具倒下砸在了自己的手上,反正那時候亂哄哄的,燈具也确實是倒了呢。”說完,他天真的神态還帶有幾分狡黠的意味,很爲自己這個高明的謊言自得。
“你真的不怪我嗎?”敖影有些難過,卻對這美麗的孩子十二分的不信任,可風張大眼睛,擡起受傷的小手,語氣輕松得說:“弟弟不希望任何人因爲自己而受到責怪,尤其是敖影哥哥。”
敖影驚訝的問道:“爲什麽?爲什麽尤其是我?”
可風握了握敖影的手:“因爲等我長大了還要敖影哥哥教我騎大馬,我想像哥哥一樣威風。”
敖影心裏似乎被什麽刺痛,又很快恢複平靜,眼前這個小孩兒善良平和,太多太滿的愛讓他長成比清晨花朵更芳香的蓓蕾,這蓓蕾要開花,要綻放,一定絢爛耀目。
敖影無數次拒絕了舅父成青斬草除根的要求,可風目睹母親被殺,難說會來複仇,舅父的想法并非空穴來風,自古以來,政權的奪得不都是靠着狠毒和果決嗎?可敖影做不到,可風長大後的面目總是模糊,但隻要一閉眼就是他六歲時看着自己的目光,那目光滾燙熱切,擁有融化一切堅冰的能力,就連敖影那築在屍體上的帝王心都可以變得柔軟而脆弱,他做不到。他甚至默默地背負着一份歉疚,隻是這歉疚,隐藏在厚厚的盔甲和堅冰之下,不被任何人察覺,就連他自己,都會恍惚和懷疑。可風越來越像個瘋子,他的名字在這個時候似乎都成了一種不得不承認的暗喻,這孩子終歸是不中用的,于是便多了一件歌功頌德的幸事,皇帝念及兄弟之情,娉姬的罪過并不遷怒于可風,可風可以去做他的平東王,隻是按照祖制這一生都不得踏進都城半步。
皇帝繼位後,勤政清廉,整個國家似乎都煥發出新鮮的光彩。隻是,在男耕女織欣欣向榮的背後,是一場你看不到的血雨腥風。先皇在世時,除了成青,敖影再無其他庇護,成青武将出身,在朝堂上并不很受尊重,先皇重文輕武,如不是成青聯合武将籠絡人心,那敖影的王位就無法可想了。對于先皇時代的老臣來說,識時務者便迅速歸至成青麾下,但不可避免的是,以大司馬,即晉伯爲首的一派文臣始終藐視新皇與他的後盾成青,敖影皇位的得來已成爲諱莫如深的秘密,可名不正言不順的議論始終不絕于耳。
晉伯在皇帝登基後不久便稱病提出告老還鄉,跟随着的還有數個老臣,敖影怒不可遏,并不準奏,隻許他去了大司馬一職,暫時不用上朝,在家休養。
話說晉伯此人,是最固執不過的,他感懷先皇知遇之恩,又感念他郁郁而終,小人作亂,亂臣當道,使他痛苦不已。府上的門客幕僚勸晉伯識時務,安度晚年,可這倔強的老人卻聽不進勸,依舊義憤填膺,怨聲載道,長此以往,甚至使自己到了衆叛親離的地步,直至一天深夜,晉伯府上來了一位神秘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