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居智被關在地牢裏,那邊徐家卻已亂成一團,久久等不回少爺,徐叔豫很快就病倒了,不出三個月竟訣别了人世。汀蘭這時已懷有三個月的身孕,衛家再三派人來接,都被汀蘭拒絕了。她不相信會有人就這樣憑空消失,對于平東王府輕描淡寫的解釋,她認定是敷衍,她不肯像大多數人想的那樣,認爲居智已經不在人世,居智素日與人無冤無仇,絕不會有人刻意取他性命。她相信他還活着,會回來。看着日益膨脹的身體,這樣的信念就越來越堅定,十六歲的汀蘭成了徐家的大當家,無人問診,汀蘭就專心做起了藥材生意,憑借仙逝的公公徐叔豫的名聲,仍然有很廣絡的客源。
直到汀蘭在劇痛中誕下一個男孩,也依舊沒有居智的下落,汀蘭在懷抱兒子的每一刻,總能想起當年眉若星辰的少年,居智離開的那個正午,她幫他整理藥箱,還刻意叮囑早點回家,可現在隻剩她一人懷抱脆弱的小生命,這男孩眉宇之間的英氣像極了父親居智,她看得出神,丫鬟叫了兩遍,才猛地擡起了頭。衛老爺來了,就在客廳裏急得轉圈。汀蘭歎口氣,将手裏的嬰兒交給丫鬟,過穿堂,後院,來到前堂,看見父親滿面愁容站在大廳門口,她迎上去卻無語。父女兩人已很久沒有好好交談過了,自從居智消失之後,衛仲英不隻一次提出要汀蘭回家,可這樣的對話總是不歡而散,汀蘭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此生絕不會離開徐家,她要等居智回家的決心,父親一直無法完全了解。
不出所料,這一次衛仲英還是爲了勸汀蘭回家,他強顔歡笑的樣子讓女兒難受極了,可等他開口,卻是萬萬沒想到的理由,衛仲英将女兒拉到身邊,用極小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孩子,快跟我回家。”這一次父親的要求還和千百次一樣,可無論語氣還是樣子都顯得極其怪異,汀蘭納悶,可父親滿眼都是不容置疑的悲傷,她點點頭,隻說要帶上兒子,衛仲英沒有遲疑地答應了,隻說快,快一點。汀蘭抱着兒子,隻身跟随父親坐上了回家的轎辇,一路上馬蹄踢踢踏,外頭人潮熙熙攘攘,汀蘭看着熟悉的景色,想起小時候跟表姐在這條路上玩耍的樣子,有點恍惚。很快車子停了下來,衛家的朱紅色大門就出現在了眼前。
進了家門,氣氛與尋常無異,看到許久不見的大小姐,年老的仆人甚至垂下了淚,她的命運在大多數人眼裏是出奇得艱辛,汀蘭微笑回應,跟随父親來到内裏的廂房,一個垂着腦袋的男人正坐在太師椅上打鼾,被驚醒後還有些惱怒,汀蘭看那人衣着破爛,形容枯槁,不曉得父親讓她專門來見此人是何意圖,正納悶時卻聽那人不耐煩的嘟囔着:“要我說幾遍啊,沒死!”汀蘭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句話驚得淚水奔湧而出,她抓住那男子的袖子,厲聲問道:“你說誰沒死?你說!”那男子顯然被眼前這婦人的樣子吓到了,隻見她滿面的淚水,不由得自己也變得嚴肅了起來,連忙起身,對着汀蘭說道:“徐居智還活着。”汀蘭眼裏早就被熄滅的火光又熊熊燃起,面色變成一團溫柔的火焰,她用幾乎哭泣的語氣懇求着:“他在哪裏,快告訴我他在哪裏?”
那男子被汀蘭的樣子感染到動容,便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訴了汀蘭和衛仲英。原來這男子是離都城十裏外村子的樵夫,那日他見到居智,正是在山坳裏的一塊大石後,他說一個左不過十九的年輕男子正在那裏歇息,像在躲避什麽人似的,他隻專心打柴,并不想關心。那年輕後生穿着華服,面色白淨,也不像平民百姓,想必是做官或者做生意的富人吧,樵夫這樣想着,不曾停下腳步,可那男子一路緊随,直到傍晚跟進了村子,跟到了樵夫家門外。樵夫這才覺出異樣,便大聲喝問來者何人,交談中得知年輕後生竟是京城名醫徐叔豫的兒子,樵夫曾聽鄉黨說過仁心仁術的徐叔豫,便将那男子請進家門。
說到這裏,所有的人都明白了樵夫口中的年輕後生定是居智無疑了,欣喜難耐的汀蘭流下好多淚來,即刻便要準備車馬接居智回家。但那樵夫卻說:“夫人莫急,那位爺已經離開了。”這句話猶如五雷轟頂,将剛剛在汀蘭心中燃起的火焰瞬間撲滅:“什麽!他走了?”那樵夫神情肅穆的說道:“那後生隻叫我将這封信交給都城衛家的小姐衛汀蘭,我不曉得已是婚配的夫人,于是找到了這裏,他将信留下便離開了,并未有多餘的隻言片語。”一邊說着,一邊從内裏的夾襖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汀蘭忙接過一看,隻見上面寫着:“吾命不久矣,小姐珍重,莫尋我,莫念我。”是居智的手迹無疑,可這字字泣血的告白卻将向來堅強的汀蘭擊了個粉身碎骨,衆人都跟着流下了淚。
汀蘭抹掉淚水轉身問那樵夫:“他身上可有傷?是不是已到了垂危的地步?”那樵夫也覺得古怪,便将自己所見到的居智的情形仔細描摹了一遍:“那後生進屋後就央求我幫助他,我心下覺得稀奇,這錦衣華服的少爺要我做什麽呢,他隻将信給我請我捎到,我看他面上神色哀傷,但身體并無傷病的痕迹,便問他爲何不自己去,他隻說時日不多了,還有更要緊的事去做,就匆匆離開了。”汀蘭等一衆人都已曉得事情蹊跷,但又無計可施,隻得散去從長計議,那樵夫被款待一宿自己離去了。
第二日,汀蘭就要帶着兒子回去,衛仲英苦留無果,隻得由她去。汀蘭一路上思忖着樵夫的話,想着父親年邁還要替她懸心,不自覺地感到慚愧,可居智離奇失蹤又離奇捎來的書信更讓她焦心。無論如何她不願意坐以待斃,任由居智自生自滅,她做不到,懷中的嬰兒沉沉睡去,汀蘭看着他越來越成熟的面目,想起遠在天邊無法相見的居智,心裏一緊,暗自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