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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防司士兵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片刻工夫,就已經走得幹幹淨淨。
因爲發生得太叫人措手不及了,碼頭上的人們半天還沒有反應過來——簡直好像是一眨眼的工夫,方才趾高氣揚、雇傭他們的宋家夫人就被官兵給帶走了!
不管身份多高的女人,與官家扯上了關系都夠丢人了——竟還像那些個人犯似的,連下人們都一并被帶走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麽事?那個江州宋家,可真是丢了大人了……
竊竊私語聲就像瘟疫一般,迅速地流淌起來,逐漸有越來越響的趨勢。方才被下人們抱出來的東西,有些才剛被搬到了車上,有些就那麽扔在了地上,在陽光下顯得十分打眼。
有幾個短工已經朝幾口箱子伸出了手去。
“姑娘,咱們怎麽辦?”細辛收回目光,低聲地問道。
顧成卉也有點兒犯難。沒想巡防司抓人竟連顧成華的下人們也都一并被抓走了,留下這一地的箱籠,倒是叫她有點兒頭疼。不管吧,說不過去;管了吧,又名不正言不順……
正猶豫間,忽然間念奴動了。她緩緩地走到那幾個手腳不大老實的短工身前,沉聲問道:“這是我們奶奶的東西,你在幹什麽?”
其中一個短工撇撇嘴,擡頭正要說話,一眼落在了念奴的臉上,手上一個不穩,箱子哐地就砸在了他的腳上——他一邊痛呼,一邊抱着腳跳開了,眼神不斷亂轉,隻不敢瞧念奴。其餘幾個也都沒了膽氣,沒人敢朝念奴臉上再望上一眼,口齒不清地叫了幾句,便都紛紛跑了。
周圍的人逃也似的走了個一幹二淨,隻留下念奴一個人站在幾隻箱籠中間。風将她的面紗不斷地吹揚起來——過了一會兒,她轉過身,走向了顧成卉的馬車。
“是五小姐在這兒罷?”離近了聽,才發覺念奴的聲音很古怪,就像是不敢張開嘴巴說話似的,語句含含混混。
顧成卉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伸手将車簾挂了起來。外面來保跳下了馬車,偏着頭不敢朝前看。顧成卉擡起眼皮,目光正好落在了念奴的臉上。
雖然剛才從車裏已經瞧過一次了,可這樣清清楚楚地近距離一看,還是叫顧成卉心底産生了一種極度的不适。
輕軟的薄紗完全起不到遮擋的作用,鼓脹翻起的血紅肌肉上,結出了一條條長蟲似的肉疤。所剩不多的幾塊好皮,早就被拉扯得變了形,邊緣處似乎還在往外滲着黃色透明的油脂。念奴微微笑了一下——
頓時一點肉疤崩了開來,黃色的脂肪被擠出來,順着臉流了下來,染濕了面紗。那張面紗上早已斑斑駁駁,黃紅相間——
顧成卉強忍着海浪般襲來的不适和恐懼,在車中向念奴低下了頭,輕聲道:“對不起。”
碼頭上安靜了好一會兒。
隻有隐隐的風聲,和河上的水波聲。
顧成卉感覺不到對面的任何聲氣,簡直就像是站了一個死人在她面前一般。
“我……我沒有料到,事情竟會變成這樣。是我找上了你,鼓動你與我聯手……”顧成卉的聲音越發地低沉了下去,“若說我沒有想到你也許會有危險,這是假話。隻是我還是做了……”
她悄悄地抹了一下眼角,希望沒人看到。
對面的念奴猛地爆發出了一聲笑。“——真想不到啊!想不到!竟然是你這個當妹妹的,來同我說這一番話……我真想不到,那毒婦竟有個這樣的妹妹!”
顧成卉一聲不吭,也不太敢擡頭,任她尖聲發洩。“我不怪你,五小姐,這件事我不怪你。我也不後悔,不後悔我同你聯起手——我隻後悔一件事。”
念奴的右眼下方,被割掉了一塊皮,露出了雪白的眼球,看起來十分可怖。“我最恨的,就是我爲什麽沒有早點下手、下手更狠一點兒!你知道嗎,我是有機會、有機會的!當時老爺太太,曾動過将那毒婦沉塘的念頭,是我去求了少爺……我、我的一念之慈……一念之慈啊!”
說到後來,幾乎已成了咆哮。“你道我爲什麽隻肯蒙這樣輕紗?因爲那毒婦不許我将臉遮起來!看見我人棄鬼厭,她才歡喜!”
顧成卉說不出話來,強逼着自己擡起頭來,手心都汗濕了。她柔聲對念奴道:“如今你打算怎地,我都幫你,必不叫你再繼續受苦。”
一番嘶吼,已将念奴臉上的傷口綻開得更多,一時間她根本分辨不出念奴臉上到底是個什麽表情。顧成卉隻好繼續道:“這一回,二姐姐的罪名是小不了的,一時半會也根本回不來。你若是想就此改名換姓,換個地方生活,我隻有全力助你的……”
半響,念奴忽然開口了。“她犯的是個什麽罪名?是五小姐你……”
顧成卉點點頭道:“是我。你還記得她曾經通過三哥哥,給一個生意投了許多錢,後來卻被騙了的事麽?已經證實了,所有被騙走的錢,都流入了亂黨的口袋裏……二姐姐投入的可不小,到底是被騙,還是有意資助亂黨,可不好說了。”
沈晏安查到的名單上,顧成華被騙的數額可是名列前茅的。也難怪當初她會爲了錢,而那樣急吼吼地失了方寸……有了這一份鐵證,隻消沈晏安在中間說上幾句話,顧成華的罪名已經是闆上釘釘了。到最後她會落得一個什麽結果,可全由官家按律懲辦——顧成卉唯一要做的,就是讓這個犯婦僅僅隻是“宋家奶奶”,而不是“顧氏女”。
她輕聲對念奴勸慰道:“這一回二姐姐想必不能夠輕易脫身,不如就讓我幫你,換個地方過一個平穩的生活……”
“平穩的生活?哈哈……”念奴一面笑,一面有眼淚落下來,淚水混着鮮血和脂肪,流到了下巴上。“五小姐,你瞧瞧我如今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天下之大,我又能到哪裏去?我這一輩子,已是毀在了那毒婦手上了。事到如今,我不指望還好好活着,隻希望五小姐能幫我,叫我報仇雪恨!”她說到後來,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牙關,磕嗑地打起戰來。
顧成卉深深地歎了一息,無聲地點點頭。得了顧成卉這一應,念奴頓時好像放松了些,沉默地退遠了兩步——大概是不想繼續叫她看着自己的臉罷。顧成卉轉頭看了看碼頭,問道:“船上可還有人?不妨去雇些車來,把剩下的人和東西,一并先跟我帶回顧家去。”
念奴“嗯”了一聲。
盡管來保再不樂意,可作爲在場唯一一個男人,仍叫顧成卉派去給念奴打下手了。
船上除了幾個小丫頭,也幾乎不剩什麽人了。顧成卉不得已,隻好又自掏了腰包将方才的短工都找了回來,這一回隻除了幾個手腳不幹淨的。人手到底也不算夠,當箱籠們仍按原樣被放在了車上時,從沒幹過重活的細辛都因爲幫忙出了一身大汗。
她一邊嘟哝着,回到了顧成卉車駕上,眼看着車隊緩緩地前行了,一邊對顧成卉抱怨道:“二小姐那樣的人,活該就将她的東西都扔在這兒才好!還要咱們費勁巴力地去替她搬這些臭衣服、爛鞋子!”
顧成華這一次離了宋家,也損失了不少财物,帶回來的箱籠裏,幾乎盡是她日常所用的一些半舊物事。如今錢财見得多了的關月山居下人,自然是瞧不上顧成華的那點東西的。
顧成卉無奈地笑了笑——不管倒是輕松,隻是這一地的東西都扔在這兒,恐怕要不了半天的時間,京裏就都能傳遍的。她方才隻叫顧成華“宋夫人”,辛辛苦苦遮掩她身份的努力,到時自然也要泡湯了。
這個道理細辛自然也明白,她抱怨了一句便也不提了。
車隊花了半個時辰的工夫,終于減緩了速度,到了顧府。
到了顧府,一切就好辦了:顧成卉吩咐管事派出十幾個家丁來,将顧成華的東西全搬了下車,都運進了後院裏。如今後院裏空着的院子可謂到處都是,可顧成卉想了想,還是把箱籠都堆進了孟雪如住過的重荷院裏。
也叫孟雪如的在天之靈,瞧一瞧害死她孩子的孫氏之女的模樣罷。
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條,行動也十分迅速。重荷院裏正明居的距離可不短,下人進出也都是走的角門,想來倒還沒有驚動正明居裏的顧老爺——顧成卉打發細辛去叫了一個大夫來家,替念奴醫治上藥、在臉上裹上了紗布,又朝屋裏一個小丫頭打聽道:“沈國公夫人可還在?父親可曾找過我?”
正如她所想,那小丫頭笑着道:“國公夫人早已走了。打從她一走,老爺就在屋裏長籲短歎地,不知在犯什麽愁……也沒工夫來找您了。”
顧成卉微微一愣,随即笑着道:“好罷,我這就去找父親說一說二姐姐的事。”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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