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别急,五妹妹定是有事耽擱了。我這就再遣人去催她來……”顧成華往日那親切穩重的聲音裏,也不由含上了一絲焦急的味道。她聲音壓得低低的,不敢叫另一邊的住持聽見,轉頭對念奴道:“還不快去瞧瞧!可是五妹妹起得晚了?”
一邊說,一邊偷眼打量了一下祖母。
法事的時辰,是昨日由住持親自選出來的吉時,眼看着馬上就要到了——而唯一缺席的顧成卉卻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老夫人甚至都再顧不上與住持說話了,隻有一張臉拉得老長,神色間十分不滿。
顧成華的丫鬟派出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回來——老夫人終于按捺不住,罵了一聲道:“怎麽,她那個院子會吃人?再派一個人去催!”
顧成華不等她發話,忙又叫自己身邊的春興兒去了。春興兒前腳一走,她便又對着祖母開起了老調重彈:“祖母莫急,說不定真叫什麽耽擱了!若是昨天晚上熬得晚了,今天起不來不是常有的嗎……”
不勸還好,經她一勸,老夫人的火氣更大了。“起不來床,算是什麽耽擱了!這場祈福對咱們家來說,多重要……就這麽漫不經心、不當回事?眼裏還有沒有長輩了!”
顧成華頓時一副想要替妹妹開解、卻又實在無話可說的模樣,她輕輕拍着老夫人的後背,隻能不斷地重複一句話:“祖母息怒……當心身子……”
在這麽往來幾句話的工夫,住持已經走上了前去——原來法事時辰已到,是再不能拖延的了。顧成華忙低聲道:“祖母,誤了時辰可就是大事了……還是叫法事早些開始罷!我想五妹妹定是馬上就要來了的。”
萬般無奈之下,老夫人還有什麽辦法?隻好點了點頭,盡量調整了一下神色,向周圍僧侶行了一個佛禮。頓時衆僧侶齊聲頌了一句佛号。爲顧家消災祈福的法會就在顧五小姐的缺席下開始了。
顧成卉是在法事進行到了一半的時候來的。
她的身影剛剛出現在大殿之外,春興兒就來到了顧成華身邊,低語了幾句。顧成華轉頭看了看殿門口處那個十分熟悉的身影。輕輕地在祖母耳邊說了一句:“祖母,五妹妹來了。正在殿外呢。”
此時住持講禅的聲音回蕩在正殿之中,隻聞一片佛印梵呗,透着莊嚴肅穆。老夫人正跪在蒲團上,閉着眼雙手合十——孫女兒的聲音傳進了耳朵裏,她連眼睛也沒有睜開一下,隻冷哼了一聲,就一句話也沒再說。
顧成華眼睛微微一轉。嘴角挑起了一個笑,也不說話了。
待台上的佛聲告一段落了,老夫人惱怒、失望的聲音才低低地響了起來:“……叫她在外面等着!”
顧成華好像還有幾分不忍心似的,她身邊的春興兒可不管那麽多。轉身輕巧地快步走了,到了殿門口,和顧成卉說了幾句什麽,馬上又回到了顧成華的身邊。
老夫人一張臉闆得死死的,一句話也不問。轉身便走了開去。顧成華看了一眼外頭一動不動的人影,朝春興兒笑着低聲道了一句:“不錯。”春興兒高興得忙屈了屈膝。
秋天的日頭雖不甚烈了,可畢竟已經時近中午,站在大太陽的底下,到底還是有幾分難熬。顧成卉一直以來站得闆闆正正的身子也有些受不住了。忍不住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就在這個時候,大殿裏響起一句收尾的佛号——祈福法事結束了。
老夫人氣惱她之深,竟連上香許願的部分,都沒有把她叫進去。
一念及此,顧成卉忙收好了手帕子,規規矩矩地站好了。
果然不出所料,老夫人邁出大殿的時候,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難看。——這場祈福法事其實有一半,爲的還是她心心念念的大孫子顧明松;到頭來卻發現自個兒的五孫女不拿它當一回事,叫老夫人如何不惱火?
加上顧成華在一旁,名爲開解、實際上卻是煽風點火地勸了一上午,老夫人此刻是連見也不願意見到顧成卉了。
跨過門檻,老夫人擡眼一看,五孫女兒低着個頭,束着手站着——由于在日頭下立得久了,往日潔白得仿佛會發光一樣的脖頸上,也沾滿了細微微的汗珠兒。
“你還知道過來?”老夫人收回了目光,聲音陰冷地道。“我隻當你都忘了還有長輩姐妹了呢!”
這話可是很重了,顧成卉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頭也不敢擡:“祖母息怒!小五知錯了!”
哪怕是這一跪,也沒有将老夫人的目光扳回來一絲,她隻是皺着眉頭道:“起來!跪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像什麽話!”
顧成卉馬上乖乖地爬了起來——她向來愛穿素雅的顔色,此時淡草綠的裙子上,兩塊灰撲撲的髒污痕迹看起來更加顯眼了。顧成華含着笑把眼光從那兩塊兒髒灰處挪了開來,勸解老夫人的聲音裏卻是一絲笑意兒都沒有:“祖母,我想五妹妹八成也不是有心的……”
老夫人冷哼一聲。“不是有心的?有什麽事能叫她在無心之下,把原本半刻鍾的路走了足有一個多時辰?”
顧成華立馬就閉上嘴不說話了——看在旁人的眼裏,也隻會覺得她好不容易爲維護妹妹想出來的一句開脫十分站不住腳罷了。
“祖母——”顧成卉那輕柔清朗,又飽含慚愧的聲音響了起來。“今天之事,全是小五的錯兒。待回了府以後,我一定日日去佛堂上香禱告,抄寫佛經,隻求以消今日不孝之過之萬一。”
她言辭聽來十分懇切,連自己該受的罰都想到了,似乎是剛才站着的工夫裏真的認識到了錯——
——前世裏,顧成卉就學到了一件事:領導是不愛聽你替自己辯解的。哪怕就是你有天大的理由,領導想聽、想看的,也隻有你認錯的态度和改正的決心……
果然,老夫人雖然惱怒依舊。但面色卻也不那麽冷了,隻淡淡地“哼”了一聲。
顧成華咬了咬嘴唇。——分明是小小年紀的一個姑娘,怎地竟這樣懂時務、會隐忍?——不。不對。要說她會隐忍,也不至于劈頭蓋臉将司馬夫人羞辱了那麽一通……
想起司馬夫人。顧成華心底冰冷滑膩的那條毒蛇就擡起了頭——她笑着對顧成卉道:“五妹妹,到底是因爲什麽,你才來得這麽晚呀?”看着像是在問她,實際上卻是問給老夫人聽的——果然,老夫人不動聲色,卻暗暗凝起了注意力。
顧成卉低下去的眸子光芒一閃,再擡眼的時候已全不見蹤迹。她有幾分遲疑地道:“……我……我沒收到今兒個祈福法事的消息呢。”
“哎?”顧成華頓時低低地驚呼一聲。以手掩嘴,不由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眉頭緊鎖,嚴厲的目光已經聚焦在了顧成卉身上:“什麽叫沒收到消息?”
“就是……我不知道今兒要辦法事……”大概說話的人也知道自己理虧,聲音越發低了。
“荒唐!你若是睡過了頭也好、幹什麽誤了時候也好。照實說倒也罷了!怎地、怎地竟敢來和我扯這個謊?”老夫人面上才露出些端倪的好顔色,霎時就消失得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滿和怒火——
若不是此時衆人正在往回走的路上,隻怕顧成卉又得跪下來了。
“祖母,我沒有扯謊……”饒是躲過了一跪。她的聲音也細微到幾不可查。“我院兒裏的丫鬟,真的沒有見任何人來報過信……還是不久之前,才見了二姐姐身邊的春興兒來了一趟……”
顧成華忙求助似的望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轉頭對顧成卉喝道:“你這話的意思是,你二姐沒去通知你。是她的錯了?”
“小五不敢。”顧成卉頭埋得低低的。
“你真當我老糊塗了罷!不說别的,光是今天上午,你二姐就一次又一次地、不知道遣了多少人去催你。再說,我昨兒親自派去你院子裏傳信的,又怎麽解釋?”或許是被勾起了姐妹互相攻讦的回憶,老夫人眼裏幾乎要冒出火來似的。“難不成我和華姐兒串通好了,一門心思害你不成!”
顧成卉忙一個勁地搖頭,聲音裏帶着求懇之意:“不——祖母,我怎麽會是這個意思呢……”
正當她要再解釋幾句的時候,顧府衆人下榻的客院卻已到了。老夫人滿腔火氣,懶得再聽什麽,輕喝了一聲“你回罷!”便一甩袖子轉身就進了自己的屋子。
顧成華蹙起了眉頭,有幾分不忍似的對顧成卉道:“……祖母現在心裏不高興,你等她消氣了再來罷!”說罷自己也匆匆地跟進了老夫人的屋子裏去。
在她擡步進門之前,顧成華回頭看了一眼。
顧成卉有些倉皇失落的背影,正一步一步地朝客房踱去——顧成華瞧着,幾乎要笑出聲來。她忙按下了笑,進屋坐在了祖母的身邊。
是老夫人先開的口。“上回,五丫頭同你說她在關月山居住得挺好?”
顧成華意識到了什麽,輕輕地點了點頭。
“罷了!既然如此,便随她去!”老夫人有些疲累似的,揉了揉額角。“你便随我一道住進壽安堂罷——我想了想,你畢竟是已經嫁了人的,咱們祖孫倆能夠在一處的時候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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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懷柳姑娘、矜持姑娘、三貓頭兒(話說我家目前真的有三隻貓)、驚神天師(是從主站來的嗎?)的各一票粉紅~!!
月初的粉紅票真牛,哈哈,竟然排到了30幾
很顯然……六月我……估計……也要雙更……了……
悲傷……的心情……一直在……默默呼喚……連環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