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二丫頭是不是受了什麽挑唆,行事竟然這樣大膽莽撞、糊裏糊塗。那可是她一父所出的親妹妹——!可你瞧瞧她,簡直把五丫頭當成賊來防……在江州過了幾年,心xiong怎地變成這般……”
在顧成華朝院子外走的時候,她腦海裏一直回dang着祖母這幾句話。
她想不明白,爲什麽官府留檔的地契文書上,名字會從顧成卉變作了王六陽。原本以爲十拿九穩、手到擒來的事,忽然出現了這樣的轉折……這下叫她如何在祖母、父親面前解釋?
顧成華拖着腳步,走出了正明居大門。
心不在焉地走了兩步,身邊響起一句“這不是顧二小姐嗎?”叫她停下了步子。顧成華回頭一看,隻見一個淡黃衫子的中年媽媽,身後跟着兩個婆子。那媽媽瞧着眼生,隻有頭上發髻梳得特别緊,光光地貼在頭皮上lu出腦門,仿佛有人扯着發髻一拉,滿頭的頭發都會被拉掉似的——顧成華頓時想起來了,展顔笑道:“喲,是花媽媽!舅奶奶身邊一向少不得你,今兒個怎麽過來了?”
“我們老太太有點話,要托給老姑奶奶知道。二小姐可是有事兒?莫叫我們耽擱了您。”花媽媽腰闆ting得直直地,笑着對顧成華道。
顧成華瞧了她一眼,有些納罕。怎麽兩天不見,侯府的人态度就變了……因爲顧七一事,在京郊别邸之時,侯府人面對顧家人的時候,都有些沒底氣。如今花媽媽言語之間卻頗有些揚眉吐氣的意思,對顧成華的态度還透着隐隐的親熱……
顧成華頓了頓,一瞬間心裏閃過許多念頭——她走上來一步,壓低了聲音對花媽媽道:“嗳喲,媽媽可真是來得不巧了。祖母一向最疼愛我七妹,出了那個事以後……她就一直沒緩過來。在京郊的時候還自強撐着,一回來就病倒了……”
花媽媽吃了一驚,眉毛高高擡了起來道:“這可從來沒聽說!老姑奶奶病得可嚴重?那我不得趕快瞧瞧去……”
“媽媽可别去!祖母特地囑咐了,叫我們一律不許告訴侯府知道。她生怕舅奶奶得知了心裏不好受……你這一去,祖母不免又添了心事,病就更不容易好了。”顧成華歎了口氣。
聽她這麽一說,果然不好去看了。花媽媽問了一句老夫人的身體,在正明居大門口躊躇着犯起了兩難。“我們老太太還有言語要傳呢……”
顧成華目光在她臉上梭巡了幾息工夫,輕聲道:“若是方便告訴我的,我去替媽媽傳這個話也恰當。”
花媽媽猶豫了一瞬。她想起顧府衆人辭行之前,顧成華特地去看望了秦氏一事,當即下了決心笑道:“二小姐這話怎麽說的,我們老太太多虧了您那一席話,心裏才好受了些……那還得勞煩您替我們幾個轉達了。”
說到這兒,她身後的兩個婆子擡起了頭,目光有些遊移不定。
顧成華裝作沒看見,含笑道:“門口可不是說話的地方,媽媽去我院子裏罷。”說罷,将一行人領到了自己的院裏。花媽媽擡眼打量了一番屋裏的陳設,這才有些矜持地開了口。
“老姑奶奶走了以後,我們老太太在京郊别邸裏又住了兩日,直到今天上午才回了侯府。這兩日裏頭,老太太把别邸封上了,不許進不許出,所有的下人都拉了出來,挨個兒查問了一番——她就是想查一查,看看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麽事!”
花媽媽用眼尾掃了一眼身後站着的兩個婆子,見她們都垂下了頭,又道:“這一查,當真查出來了點東西!原來七小姐失蹤的當天傍晚,她們這幾個沒規矩的,躲起來偷閑抹了會兒牌。其中有一個連赢了好幾把,另一個就起哄要那人請吃酒。她們狂得忘了,果然去吃了不少,一個個兒喝得醉醺醺的,等七小姐的事鬧出來了以後,這個——”她拿手點了點其中一人,恨聲罵道:“她是管後花園的——這才發現不見了鑰匙!”
顧成華隻覺後背一顆汗珠順着脊梁滑了下來,消失在身上的層層蘇鍛之中。
那婆子得了花媽媽示意,嘟嘟囔囔地道:“那天抹牌的人裏頭,赢錢的和起哄的都是生臉孔……反正是顧府的下人,我們也沒有問到底是哪個主子身邊的。橫豎她們樂意請客……便去了……”
樂媽媽哼了一聲,看着顧成華瞪大了眼睛不說話,心中有幾分得意。——口口聲聲是我們侯府的錯兒,結果怎麽樣?她怕顧成華一時還理解不了其中深意,又解釋得更白了一些:“想來偷鑰匙的人,就在那天吃酒的人裏。不早不晚,偏偏那一天起哄吃酒,恐怕那兩個顧府的下人,是脫不了嫌疑的……”
“這還了得!”顧成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我這就去把當日随行的人叫出來,讓她們兩個認認,看看在不在我的院子裏。若真的查出來了,我定要剝了那二人的皮!”不待花媽媽答話,她轉頭向一旁shi立的念奴揚聲道:“你去把紅鶴、春興兒,還有來喜家的統統叫出來!莫忘了,讓來喜家的把當日随行的小丫頭也都帶來……”
花媽媽眨巴着眼睛,吃了口茶笑道:“不瞞二小姐說,老太太今日吩咐我帶了她們兩個來,其實也正有此意,想在顧府裏認一認人。但畢竟是失禮了!我方才還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呢……”
顧成華囑咐完了,聽了這話,不免對她歎了口氣道:“這事兒可準?當真是我們顧府裏頭的人不成?”
“若是不保準,我哪敢帶着她們來?”花媽媽道。
“沒想到……唉,當真是太過出人意料了!”顧成華皺眉道。“可憐我七妹,如今還在chuang上躺着……”
聽她提起顧七,花媽媽忙問道:“七小姐的高燒可退了?”
“退是退了,人卻還昏沉着。也不知道她瞧見了什麽沒有,若是恰好見了擄她之人,豈不是解決了一個大問題!”顧成華這句話說得倒是十分真心誠意。
花媽媽點點頭,又道:“我們老太太下了死命令,回來以後誰也不許多嘴多舌,往外說一個字。我們走之前老太太還問了,不知道外甥老爺打算怎麽辦……”
能怎麽辦,将她塞進哪個荒遠尼姑廟裏去呗!難道留在京裏丢人不成……顧成華心裏嗤了一聲,正要開口,門口響起一聲通報道:“少奶奶,人來了。”
屋内幾人不約而同地擡起頭,隻見一行仆fu丫鬟從外頭走進來,給顧成華行了一個禮,便束手站住了。
顧成華瞥了花媽媽一眼,沖一行下人努了一下嘴。花媽媽立即對那兩個婆子道:“還不快點兒看看?”
兩個婆子早在衆人進屋時就眯着眼不住地瞧了,此時又是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過了半響終于對花媽媽和顧成華道:“與我等吃酒那二人,不在這些人裏頭。”
顧成華松了一口氣似的,揚起了一個笑容,将自己的下人打發回去了。花媽媽想起了什麽,卻有些犯愁:“——二小姐的人她倆是瞧過了,可當日去别邸的還有不少人呢……”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白:包括老夫人、孫氏在内,那麽些個顧府的主子,哪個身邊不是一堆下人?本想着來禀告了顧老夫人,自然能夠将所有人集中在一塊,好好驗看一遍。可沒想到來了之後才知道顧老夫人病倒了!這還怎麽好去勞動、折騰一個病人?
顧成華察言觀se,自然明白她心裏顧慮,想了想便笑道:“我倒是有一個法子。我從前在家時,與書法丹青一途也有些心得。不若叫她們将那二人的特征相貌說來我聽,我盡量描畫下來,到時拿了給母親看,按圖索骥不就得了。”
“這個主意當真不錯!”花媽媽笑道,“沒想到二小姐還有這一手,倒比得上官家手段了!”
顧成華微微一笑,叫念奴去取了筆墨紙硯來。待墨磨好了,那兩個管鑰匙吃酒的婆子忙恭恭謹謹立在一旁,懷着幾分敬意道:“赢牌那人,瞧着三十許人的模樣,一張這樣的臉孔白白的……”她雙手在自己臉上比了兩下,表示出了一張方臉的樣子來,“中等個頭兒,穿一身淺藍的衫子……”
這麽比比劃劃說了大半個時辰,顧成華筆下兩個人物算是有了大緻的模樣。花媽媽一直在旁邊瞪眼瞧着,見她果然畫出來了兩個似模似樣的人來,登時啧啧稱贊道:“二小姐這份天資可真是了不得!府上有了這麽兩幅畫來找人,我回去跟老太太也盡可以交差了!”
“媽媽且慢。我還有一件不情之請——”顧成華将畫擺在窗口風幹,鄭重道:“若是舅奶奶知道了祖母因爲七妹一事生病,心裏隻怕也不會好受。媽媽回去就替我把這件事瞞住罷——其他照直說不妨。”
花媽媽想了想,一笑道:“二小姐的孝心當真比金子還貴重些!我照您說的辦就是。”
顧成華滿意地一笑,吩咐丫鬟去取了幾塊頗有分量的銀子來分給了三人,賓主相視一笑,花媽媽就告了辭。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