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親事被一口否決,另一門卻眼看着就要成了。
“……我的仕途到如今也算是mo了頂兒了。我不巴望着還能朝上走;叫我舍了這頂官帽,這張老臉去告禦狀,我也沒有什麽不敢的!——七丫頭是我最小的女兒,一向最得我心疼,不能爲她讨還一個公道,我有什麽臉做人父!”
顧老爺對于自己一番話十分滿意:連他自己聽起來,都覺得當真慷慨ji昂、斬釘截鐵。
“顧大人何至于就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有什麽,咱們都能好好談——若是鬧得滿城風雨,不還是顧七小姐受罪嗎——”
桌上的茶杯空了,一旁的shi女正要添茶,通政使馮唯勤就一擡手攔住了她,親自給這個比自己還低半級的官員倒上了一杯茶。顧老爺斜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中午有些刺眼的陽光,投在門口的空地上,照得有些發白。一步之遙的門檻内,掩上了濃重的yin影。
半個時辰以前,馮唯勤在書房裏接待了往日并無太多往來的光祿寺卿顧文遠。
他一進屋,馮唯勤就感覺到了不對:顧文遠一臉的沉沉怒se,筆直站着,面對上級官員竟一點禮節都不講了。還不等馮唯勤發惱,對方卻搶先冷哼一聲,揚聲罵了一句“你家豎子無德,我要面禀聖上!”——唬得馮唯勤登時從位子上跳了起來。
等顧老爺把話說完了,馮唯勤簡直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長子馮立已經有幾天沒回家了。自己的妻子十分挂心,還成日在後院裏念叨,催下人出去找……哪裏想得到這個賊子竟在外頭闖下了滔天大禍!
擅闖入官家後院,劫擄閨閣小姐,辱人清白——這些都已經是駭人聽聞的罪過了,偏偏馮立竟還将人扔在了自家馬車上!馮唯勤氣得簡直想笑了:此舉與殺人之後留名有何區别?這不,顧文遠一旦查明了那馬車是誰所屬,便氣勢洶洶地殺上了門來——
其實用不着馬車做證,在聽說那位顧七小姐的年紀時,馮唯勤就已經信了個七八成了。兒子的毛病,這些年來已經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一個必須背負在身上的恥辱……他管教起馮立來,是非常嚴厲的。
可誰能想到,一刻不敢松懈地拘了他這麽久,那個孽子竟然一鬧就鬧出了個大禍!馮立再怎麽不好,也是自己的親兒子……如今看見他惹上了殺頭的罪過,哪裏又能撒手不管?更何況自己的仕途恐怕也承擔不起這樣的打擊!
可是既然顧文遠找上了門,而沒有直接像他所說的那樣去告禦狀,這事就還有轉寰的餘地——
這時,顧老爺淡淡地道:“我所圖的,不外乎是爲我的女兒……”
“那是自然!”馮唯勤連連應道,“不知道……顧大人心中可有了什麽盤算沒有?”
顧老爺微微有些着惱地道:“如今我的女兒已成了這個樣子,這一輩子都毀了,我倒要問問馮大人有沒有什麽盤算!”
馮唯勤小心地打量了一下他的神se,心下忽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他幾乎是片刻之間便做了決定,笑道:“顧老弟——”他的稱呼忽然變了,“七小姐年紀小小,若就此叫她青燈古佛、清苦一生,我心裏也是不忍的……爲今之計,倒不如咱二人結作親家——我們虧欠于她,七小姐到了我家來,我們必然待她如同親生一般,也全了你一席慈父之心……”
書房裏靜靜的,顧老爺似乎十分躊躇,不住地捋着他一把文士胡。馮唯勤面上瞧不出來,心下卻不住打鼓。顧文遠同意了自然是最好,他們家不過是娶一個姑娘回來罷了。而如果這件事真的被捅到聖上面前,保不住的可不光是兒子了……直到他嘴邊一絲刻意挂起的微笑都僵了,才聽顧老爺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馮立無德無行,心xing不佳,怎堪良配——”顧老爺瞧了一眼馮唯勤的臉se,話鋒一轉道:“……隻不過如今,我那可憐的七丫頭又能怎麽地……罷罷,這件事,就按馮大人所說這麽辦罷!”
馮唯勤這才感覺到自己一口氣呼了出來。他忙對顧老爺笑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可耽擱不得。顧老弟不妨留下來與我一道用飯,定一個辦親的良辰吉日。我那孽子怕是出去躲禍了,這件事一定下來,他也好早些回來迎娶令千金……”
顧老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午飯便不必了,我回去便等着馮兄将庚帖送來。我還有事要找巡防司沈騎都尉,恕我不奉陪了。”
“庚帖一定馬上送到。我也明白,那孽子幹下這等好事,這門親事實在是拖不得,定要越快越好——”馮唯勤見顧老爺臉上神se還算滿意,又道:“莫非親家還不知道,沈家那二小子昨日已領了命出城了?”
顧老爺一怔:“這又是因爲什麽——”
“哎,還不是因爲那些亂黨賊子!不過也算是他一個大契機——聽說沈晏安辦差辦得好,皇爺在這件事上是越發地倚重他了……”二人一路說,一路朝外走,馮唯勤也沒強留顧老爺下來用飯,而是親自将其一路送出了府門外。眼看着顧老爺的馬車逐漸遠去了,他這才一臉yin郁地回了府。
顧府的馬車一路咔哒咔哒地,走上了東陽門大街。街上的行人逐漸彙成了人流,聲音越發嘈雜了。而這喧嚣的人聲卻即将在下一個路口處逐漸安靜下來——顧老爺在車裏坐直了身體,揚聲道:“下一個路口轉彎,我要去順天府。”
反正七丫頭的前途已定了,隻要馮、顧兩家抵死不認,流言就是鬧到了天上,也傷不了筋動不了骨……顧老爺前思後想,覺得實在無須擔驚受怕——便在順天府大門口下了車。
半個時辰以後,他從衙門正門裏踱步出來了,心裏轉着的,是一個叫作“王六陽”的名字。
這個名字叫顧老爺深深松了一口氣——看來五丫頭果然與這事無關!而同時浮上他心頭的,還有對顧成華的重重疑慮。随着她一席話中越來越多的東西站不住腳,顧成華那晚的表現,可謂是太荒唐了……!
這件事,得早些告訴老夫人知道才行。顧老爺囑咐車夫一路抄近路快馬加鞭,還不到兩刻鍾,就趕回了顧府。下了車他直奔後院,匆匆回到正明居,使小丫頭通報一聲,便踏進了老夫人的屋子。
現在正明居裏可是有點兒太擠了。
壽安堂還沒有修完,作爲顧府的老封君,老夫人自然被恭恭敬敬地請進了正明居主屋住下了;由于失火後衆人幾乎是馬上就去了安平侯府别邸,顧老爺和孫氏也就沒有從正明居的次間裏搬出來。
從望月山谷回來以後,高燒昏沉的顧七在二門口就出了血——情急之下,孫氏将她安置在了自己屋子旁邊的東稍間裏,随之增加的還有好些個伺候的丫頭婆子——再加上原本就在正明居後頭住着的楊姨娘,一時之間竟住了五個主子,正明居擠得像個鄉下地主院兒似的,幾乎塞不下了。
因此顧七今兒的燒一退,醒過來喝了幾口水以後,孫氏就想将女兒搬回她自己的院子裏去,清清靜靜地養病,順便自己也跟過去,方便照顧着。
雖然顧七隻醒了不一會兒工夫,便又昏睡了過去,可孫氏已是高興得多了。她一面吩咐下人做事,一面對身旁的顧成華道:“……你妹妹今兒個醒來一會兒,可很快就能全醒啦。到時把身體好好調養調養,也未必将來就準不能生了!”
顧成華強笑了笑。
孫氏原本叫她來,是爲了盤問她昨晚之事的,可忽然聽說顧七醒了要喝水,頓時什麽都全忘了。即使小女兒都又昏睡過去好一陣兒了,孫氏仍還沒有念叨夠。
顧七才多大?現在就惦記着,怕她将來養不了孩子。可自己嫁出去都好幾年了,一點動靜都沒有,也沒見母親這樣着急過……顧成華滿心不舒服地轉開話題道:“……母親可聽了我的,把賬上虧空都補上了?”
孫氏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最近發生的事太多,她轉起腦子來有點力不從心了——“哦……我補上了六千兩。你聽我說,實在是我手頭上如今隻有這麽多了。短少了的,以後再慢慢補上,也是一樣……”
顧成華莫名地有些煩躁,又生怕母親一會兒拉扯自己問個沒完。她忙推脫道:“母親要搬走了,我還得去見一見祖母,與她說說話……”說罷站起身來,胡亂行了禮,便往外走。
身後孫氏的聲音還在說:“我已同她說過要搬走了的,你又去是做什麽——”顧成華充耳不聞,隻裝作沒有聽見,直直朝外頭走去。
想了想,顧成華擡步朝老夫人的屋子裏去了。昨晚她在祖母面前斥責了庶妹、牽扯出了許媽媽,不免有些過于ji烈了,如今正是應該去使點手段讨回祖母歡心的時候——
沒料到還沒有走到正屋跟前,忽然一陣風将顧老爺的聲音送進了她的耳朵裏:“……二丫頭怕是被什麽人挑唆了……順天府文書……那莊院,分明是屬……叫王六陽的人所有……與五丫頭毫無幹系。”
顧成華心跳猛地漏了一拍。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