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平侯府别邸裏人仰馬翻的同一個夜裏,京城顧府裏也出事了。
夜沉沉的。當然,此刻顧府裏的人,還不知道出事了。他們起碼得等到三四天以後,才能發現池子裏多了一具穿着淡粉紅桃花衫子的女屍。那是何姨娘夏日裏穿過好些回的衣服。
事情得從四五個時辰以前說起。
顧府新挖的池子不大,今兒個下午造得差不多了,從水井地下處挖了溝,引了水注進了池子裏。府裏以前還沒有過池子呢,因此一弄好了,頓時惹得不少人去看。看見池子旁邊圍上了三三兩兩的家仆,綠瓣悄悄地躲在了一棵柳樹後頭,往外張望。
——她背tun上的傷到現在還沒全好,倒像是落下了病,走一步疼得鑽心。可這都沒有恥辱感來得強烈。綠瓣順手牽羊的事兒早已鬧得阖府皆知,走到哪兒都有人指指點點……
忽然她肩上叫人拍了一下,一回頭,原來是笑眯眯的何姨娘。
自從那天晚上挨了打,這還是她頭一回瞧見何姨娘,綠瓣知道自己應該向她道謝——不是何姨娘替她說話,恐怕自己早被賣到了不知哪裏去……
可往日面對何姨娘時的優越感仍那麽清楚,如今自己落到這個地步,卻還多虧得了她援手,其中落差……綠瓣嘴巴幹張了張,就是說不出道謝的話來。
何姨娘面上閃過一絲惱se。不過這惱se很快就消了,她笑道:“好幾天沒見你,是躲起來養傷去了?”
往日她對綠瓣說話,哪曾有這麽不客氣過?綠瓣忍氣吞聲道:“是——”她頓了頓,又硬巴巴地道:“姨娘若是沒事找我,我晚上再過來掃池子。”說罷胡亂行了個禮,僵着肩膀走了。
何姨娘頓感傷了面子,嫌惡地看了一眼綠瓣的背影。忽然她眼珠一轉,倒冷笑了一聲,揚聲道:“那我晚上再來,和你好好聊聊。”
眼看着綠瓣的背影一頓,何姨娘也不理會她,自回了屋。
到了當天夜裏,何姨娘用過了晚飯,便打發小丫頭去池子邊,看看綠瓣去了沒有。
自從老夫人、孫氏一行人離了府,顧老爺不知怎麽也不回來了,日日夜夜都在外頭消閑,隻偶爾回來換一身衣服罷了——因此何姨娘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晚上要shi寝。再說,就是顧老爺回來了,還擺着一個更受寵的楊歡歡呢……
小丫頭一連去了幾次,都說不見人。終于在亥時初的時候回來報說,綠瓣去了,正mo着黑掃灑呢。何姨娘一笑,叫小丫頭在院裏好好兒等着,自己一個人出去了。
來到池子邊上,隻見一個丫頭的身影果然正在慢慢掃池邊的塵土落葉。新池子也就一間屋子那麽大,池底養上了水草,夜晚看起來黑黢黢的。何姨娘走到她身後,忽然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
綠瓣猛地一下受了驚,險些把掃帚掉進水池子裏去。她回身一看是何姨娘,不禁有些惱怒道:“姨娘在這做什麽?”
何姨娘沒答話,拍了拍手,好像要拍掉手上剛沾到的灰塵似的。綠瓣瞧見這個動作,嘴緊緊地抿了起來,死盯着她。
也不知怎的,這樣的眼光叫何姨娘心裏十分惱火。她冷笑了一聲道:“綠瓣妹妹好大忘xing。你假借太太要賣了我的名義,騙走了我這麽久以來的積蓄,又害我天天提心吊膽、沒有一日安甯。咱們姐妹之間有這麽一件曆史,我來找你叙叙舊。”
綠瓣嘴發顫,問道:“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天爲什麽又出言幫我?”
“幫你?我不過是要親眼看看你能落到什麽地步罷了。”
綠瓣一時間臉都扭曲了,過了半響才強撐道:“那你來找我幹什麽?你給我的銀錢,早就叫人搜刮走了。你若是不甘心,我也沒法——我是一分錢都沒有的。”言語間依舊沒有半絲悔意。
何姨娘一股血沖了上來,罵道:“你可别忘了你現在是什麽身份,竟這樣同我說話!”她用長指甲掐着綠瓣的脖子道,“沒有錢——沒錢就用你的月銀還我,我不計較錢少,隻還到你死罷了!”
綠瓣受不住,喊道:“何輕香,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怎麽不能同你說話了?你特别受寵?還是生下了兒子?費這麽大勁爬上老爺g,倒落得如今這個地步……你就比我好過多少?一句話告訴你,我就是沒有錢,又已經是現在這樣了,你有主意想去啊!”
說罷,她地也不掃了,轉身就走。
何姨娘眼都紅了,忽然撲身上去,又是狠狠一推——綠瓣吃了力,一個不穩,“撲通”一聲跌進了池子裏。池子邊沿不深,她一面罵,一面要爬上來,卻不想腳底一滑,身子跌了一跤,額頭正好重重磕在幾塊堆在岸邊的磚頭瓦塊上。
隻聽悶悶的一聲響,磚瓦散碎,綠瓣半個身子浸在水裏,趴伏在岸邊不動了。
“綠……瓣?”何姨娘驚駭不已,顫聲問道。
半響沒有聲音。何姨娘身子抖得如同風中落葉,顫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觸手死寂——她猛地跳起來,按下了一聲喉間一句驚叫。何姨娘早就失了方寸,眼淚爬了滿臉,轉身就要跑。
不想忽然從黑影裏跳出一個人來,一把抓住了她,就在何姨娘尖叫出口的一瞬間捂住了她的嘴。“噓——不要叫,我都看見了!你不能這樣一走了之!”那是個男子聲音,隐約有點耳熟。
何姨娘驚恐地看向那人,發現竟是顧德。她一時想問他看見了多少,又想問他打算拿自己怎麽辦——千萬個念頭湧上心來,居然沒話好說,隻能呆呆地看着顧德,又看看綠瓣的屍身。
顧德這個時候,居然對她微笑了起來:“你怎麽能就這麽放着?到了明天就要查問到你頭上的,到時候官府判你一個殺人罪——”
“那、那我怎麽辦?不是我殺的,是她自己不小心……”
“噓、噓,我知道,我知道。”顧德抓着她臂膀不放,似乎頗有幾分滿足:“我來幫你……”說着,蹲下身将綠瓣的屍身拖出水池。
那具屍身一動不動,任憑人擺弄,更顯出綠瓣已死的事實——何姨娘看着控制不住,沖到池邊幹嘔了幾聲,哭得抽抽噎噎道:“我怎麽這麽倒黴……不受寵、沒錢,如今又攤上了人命……早知這樣不若當初胡亂嫁個人也強似這樣……”
顧德看着腳下的屍體,沉吟一會兒,忽然在何姨娘耳邊低聲問道:“要是給你一個機會,叫你嫁個人好好過日子,你還肯麽?”
何姨娘一句“太遲了”還沒吐出口,突然省悟過來,怔怔地瞧着顧德。
自上回見面,顧德就隻盯着她不肯放……他對她有意思,生得也不賴,如今又肯幫她惹上人命——她遲疑中又帶了幾分羞澀道:“我、我肯……但是……”
“那就好。”顧德見她應了,頓時十分興奮地笑了,他指指屍身道:“這是一個現成的機會。你把衣衫與她調換過來,我把屍體沉進水裏。你換過衣服就同我出府去,再也不回來——等到幾天以後,到時面目也泡爛了,他們發現了屍體,隻會以爲是你。怎麽樣?”
何姨娘心跳如鼓,楞楞道:“我扮作了綠瓣……可也出不去啊。”
“你當我是怎麽進來的?主子不在,守門婆子幾個人正在抹牌吃酒呢,哪裏理會得。”顧德見她還有些猶豫,便又加了一個重的:“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你留下來,他們萬一用殺人罪拿你……”
絕境裏忽然掉下來一個大救星——短短時間裏發生了這許多事,何姨娘哪裏還有半點主意,一切都聽了顧德的。當下二人一個把風,一個換過了衣服;又将沾着血的磚頭瓦片全塞進屍身衣服中,合力将屍身推回了水裏,過了一會兒果然不見屍體浮上來。二人這才松了口氣,何姨娘擰幹了裙子上的水,匆匆随顧德走了。
他們走了好一會兒以後,忽然從假山後響起一個沙啞溫柔的女聲來。“若是你也能這樣把我弄出府去——到時我們二人豈不快活?我說……那屍身可還沉在裏頭呢……”那女子一面說,一面用手指在男人光luo的xiong膛上畫圈——正是楊歡歡。
男人笑着道:“傻兒!那顧德不過是個下人,跑了就跑了。我卻是顧府的主子呢。”
“我竟不知道顧三少原來是這樣念家的人。”楊歡歡笑着打趣道。那男人竟是顧明柏——此刻他在楊歡歡脖頸間親了一口,調笑道:“以後你慢慢就知道了……這兒到底是死了個下人,我們換個地方。”說着把她抱了起來。
楊歡歡在他臂彎裏忽然滿足地歎口氣,道:“真希望太太一輩子别回府來……”
“怎麽可能?母親可是當家主母,不過是陪着祖母散兩天罷了,就是沒有那事兒,她也要早早回來的。”顧明柏笑道。
“你就告訴我罷,到底是什麽事兒?”楊歡歡妩媚水靈的一雙眼白了顧明柏一下。
“我兒——府裏就要少一個主子啦。到時你自然知道。”顧明柏笑得志得意滿。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