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派來的是綠瓣。拜顧成卉所賜,她前不久才挨了一頓闆子,此刻背上還疼着,因此今日她的臉色也是闆得死死的,不露一絲笑意。
“太太說,大夫隻叫您歇一兩日,到了今日歇得也該差不多了,也該出去請個安了。老悶在屋子裏,倒要對身子不好的!七小姐和您一塊受的驚吓,今日也出了門了,就剩下您一個……”好像生怕顧成卉托病不去似的,綠瓣上來就是一大長篇。
屋裏可有人繃不住脾氣。
“綠瓣姐姐隻說一次就夠使了,我們耳朵不聾。”半夏拿眼角瞥了瞥綠瓣。她說這話的時候,正伺候着顧成卉穿上一件紗質外套——這紗質小罩衫精巧漂亮之極,閃着銀絲的紗地上灑了漫天星一樣的花瓣。
綠瓣面上閃過一絲愠怒——她是太太身邊的人,到了哪兒都高人一頭的,也就是在壽安堂裏,才有人敢這樣明裏暗裏拿話刺她。她忍了忍,終于還是道:“半夏妹妹倒真是越發無禮了!平常也沒有人教教你麽?”說着拿眼望向顧成卉。
顧成卉正巧轉了個身,背對着綠瓣照鏡子,好像全沒聽見二人對話似的——朝鏡子裏看了看,她這才笑着道:“好了,我們走吧。”綠瓣一口氣就憋在了胸口。
半夏忙趕了兩步,跟上了顧成卉,主仆二人率先出了屋子。
見她們跨過了門檻,綠瓣忽然停了下來,迅速地掃了一眼屋内——此刻顧成卉的屋子裏,就隻剩下一個橘白,正忙着将方才拿出來的衣服頭面放回去。她眼珠轉了轉,微微一笑,跟上了五小姐二人。
到了正明居的時候。正好也見到幾個姐妹們,和姨娘們都陸陸續續地到了。邁進屋裏,隻見顧老爺和孫氏坐在正當中的太師椅上。楊姨娘在一旁伺候着茶水,時不時還輕聲細語地陪二人說上幾句話。
顧老爺的目光好像黏在了楊歡歡身上似的。不住地與她說話,一直到女兒們都進了屋,這才收斂了面上的笑容,轉過了頭來。孫氏卻隻笑吟吟地,毫不見芥蒂。
顧成卉和其餘幾個姐妹按齒序站好了,恭聲向兩位長輩問過了安,依次坐在了下首。
這還是顧成卉兩天以來第一次見到顧七——她穿了一件鵝黃馬甲和松綠的馬面裙。顔色鮮嫩嫩的,倒好似一朵兒含苞待放的花。顧七感受到了顧成卉的目光,也擡起眼來看她,笑着道:“五姐姐今天穿的衣服當真好看。”
顧成卉微微一笑:“這還是孟姐姐送我的呢。睹物思人。也不知道孟姐姐現在怎麽樣了。”說罷,她看了一眼顧老爺。
顧老爺挪開了眼,好像沒聽見似的,咳了一聲道:“五丫頭、七丫頭,你們兩個這一次受苦了。大夫囑咐你們休息了兩日。如今可好些沒有?”
“回父親的話,已經好多了。”顧成卉和顧七忙起身應道。
“那就好。”顧老爺好像想說什麽,又實在說不出口似的,掩飾般地端起茶杯吃了一口茶。
他沒發話,姐妹倆也不能就回去坐下。隻好仍原地站着。大概衆人看出了顧老爺有話想說,一時之間,整間正屋都屏住了氣息等待。
一片靜谧裏,顧成卉擡起目光,發現站在顧老爺身邊的楊歡歡,朝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頓時宛如萬千花開一般,美豔之極。
不,不對——不是自己,她是朝顧七露出了一個笑——這個念頭才從顧成卉腦海裏一閃而過,就聽顧老爺開口了:“五丫頭,你身邊那個叫忍冬的,還在你院子裏伺候嗎?”
顧成卉靜了一息。
好端端的,自然仍是在院子裏伺候了!——侍立着的半夏,一聽見忍冬的名字心裏就咯噔一下,将這句話在肚裏來來回回翻滾了七八遍。正是一片靜默時,就聽自家姑娘回道:“正是。”
“我正要同你說這事。我知你素來與她感情深厚,”話頭打開了,顧老爺也就順暢得多了,“可是你這個丫頭,不能留了。”
這句話如同驚雷一般,震得半夏猛地擡起頭。她再顧不得什麽主仆之分,兩眼直勾勾地盯着上首二人,嘴唇咬得已發白了。
顧成卉深深吸了一口氣,強擠出個笑容道:“父親怎麽突然關心起我身邊的丫鬟來了?這話我不懂,忍冬并沒有犯什麽錯呀。”
她身旁的顧七,因爲得了孫氏一個眼色,早回了自己位子上坐下了。如今隻有顧成卉一個單伶伶地站在屋子正中央,不像是來請安,倒像是來受審——
“這事鬧得大了,自然便由我出面!”顧老爺眉頭鎖得緊緊的,“你們遇險那一日,是不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她身上隻穿了一件亵衣,叫那幫亂黨看了去?”
顧成卉強忍着不回頭看顧七的沖動——這一個細節,她從來沒有同任何人說起過,顧老爺今日發難,必定是顧七與孫氏在背後搗鬼。
“父親若說的是她大義相救一事,那确實有的。”顧成卉面容冷冷的,“當時亂黨在外頭口口聲聲要抓顧家的小姐,我與七妹妹躲在一家馄饨鋪子裏,眼看躲不過去了,忍冬便脫了外衣給我,自己穿了馬甲出去——”
話還沒說完,就被顧老爺給打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自然清楚!這個叫忍冬的,雖然本意是爲了救主,可畢竟名節已毀。穿着個亵衣,叫男子給看了——若還繼續留在你身邊,以後你的名聲怎麽辦?别人又會怎麽看你?還是趁早打發出去的好!”
他話音一落,孫氏柔柔的聲音就補了上來:“嗳,到底是護主心切,我們也體念她這一份情。五丫頭别擔心,我定會給她備好一份賞賜,送她出府……”
顧成卉對着孫氏冷笑一聲。“這樣也好,出府了再叫忍冬也不合适,我爲她更一個名兒。叫東郭吧!”
“放肆!”顧老爺惱羞成怒,噌地站起來,指着顧成卉怒喝道:“父母爲你操心。你這是什麽态度?竟還含沙射影地罵我們是狼,你眼裏還有沒有長上!”
孫氏也是一面的痛心疾首。“五丫頭這麽說話。可是太不懂事了!叫你父親多傷心呢……”
“堂堂大家小姐,沒有半點溫柔敦厚之風,尖酸刻薄卻學了個全,彷如市井婦人!”顧老爺從來沒有被自己女兒這樣諷刺過,一把怒火燒得越發旺了:“不單是你那丫鬟必須送走,我看你也需要好好學學規矩,長點教訓了!”
顧成卉悶不吭聲地讓顧老爺罵了一會兒。待顧老爺怒氣漸漸消了一些之後,才擡頭道:“父親息怒。女兒所言有失莊重,我知錯了。可是忍冬若是真的走了,您有沒有想過外人要怎麽議論咱們家?隻怕比我方才那一句要難聽得多呢!”
話雖然在理。可是被她一句話激得暴跳如雷的顧老爺哪裏聽得進去?
目光來回掃了兩圈,孫氏笑得十分誠摯:“五丫頭這話偏頗了。我們對她自是一片感激,所以才備好了賞賜,送她出府,不再爲奴爲婢……傳了出去。隻會叫人誇我們顧家深情厚義,知恩圖報。”
“與她解釋這些個做什麽!”顧老爺不耐煩地瞥了一眼顧成卉,“你母親性子好,還給你解釋。若是換了第二個,早罰你家法了!”
顧成卉聽了。尚還有些愣愣的。慢慢地,她面上浮出了幾分難過,低着聲音道:“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倒也算對得起她。隻是我……與她一向親厚,實在不舍她就這樣走了,還求父親、太太開恩……”
孫氏沒有理會她的後半句話,隻笑道:“先前也不怪你着急,畢竟是個好的。隻不過她因爲護主毀了名節,實在不能留在你身邊了!”
“那……太太打算怎麽安置忍冬?”顧成卉問道。
孫氏歎了一句:“我也可憐她——便賞她十兩銀子,叫她出府安家罷。”
她的話說完了半響,顧成卉仍然眨巴着大眼睛,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态。
屋中衆人雖然一句話都不敢說,可此刻卻都被顧成卉所誤導了,紛紛拿眼看着孫氏,隻等她繼續往下說。孫氏不由得尴尬起來——她最讨厭顧成卉這一點,總是出其不意地給人難堪——當下含了一點怒氣,笑着問道:“怎麽,五丫頭不滿意?”
“啊?太太說完了?”顧成卉表情驚詫得十分自然。“十兩?沒有了?”
孫氏的笑容消失了。她嘴巴抿得緊緊地,臉上微微有點兒漲紅,求助地看了看顧老爺。
一旁的顧老爺瞧出來自己夫人的尴尬,對顧成卉越瞧越不順眼,重重一拍桌子道:“長輩行事,何時輪到你一個小輩置喙!這件事我與你母親自有定論,你不必多管,隻管回去等着就是!”說罷,他還撫慰似的拍了拍孫氏的手,孫氏柔柔地感激一笑。
顧老爺畢竟是一家之主,他既已放了話,那這件事就已經蓋棺定論了。孫氏面上的難堪之色漸漸散了,端起茶杯微微笑着吃了一口茶。
顧成卉果然不好再多說什麽,死死咬着下唇,一臉悲戚之色。她默默地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一雙大眼睛裏浮起了霧氣,眼圈已經紅了——堂上她的親生父親和繼母,都恍如未見,轉過頭說起了府中度夏的一些雜事。半夏又是心疼姑娘,又是擔憂忍冬,一顆心好像在沸水裏煮過,翻翻滾滾。
顧七一張白淨的小臉上,盛滿了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顧五。
正在這時,屋外傳來一個小丫頭的通報聲:“老爺、太太,大少爺來了。”
ps:
咳咳……彌留之際……我依然頑強地……回光返照地……上傳了新篇……
好啦,其實我是感覺好一點了,所以才沒有曠工……
最近我都感受不到大家的溫暖了,是你們都抛棄我了麽??你們這幫水性楊花的女人和漢子??又發現了比奴家還年輕好看的書了對不對??奴家十萬字不到時就跟了你們,你們要對我負責任啊~~~
看在我不舒服還堅持更新的份上,起碼給我張推薦票吧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