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卉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這一覺,睡得天昏地長。
她隻模模糊糊地隐約記得,中途被人搖醒了——大概是許媽媽罷——又晃着走到飯桌前坐下,往嘴裏塞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的吃食,勉強算是吃過了午飯,就又回了裏間躺下了。
等再被叫醒的時候,她睜開眼,就看見忍冬一臉不贊成地看着她。
“姑娘也太能睡了些,從早上到現在……如今老夫人的午覺都歇起了,您也該起了罷?要不,晚上要走了困的!”
顧成卉這才慢吞吞地坐起來。一個裝着半盆清水的黃銅盆遞到了她眼前,旁邊放着一杯顧成卉自穿來以後日日都要用的淡鹽水。她瞥了端着托盤的細辛一眼,笑道:“這種小丫頭的活還要勞動我們的細辛姑娘,想必你是着急知道我要使什麽法子了吧?”
細辛眨巴眨巴眼睛,也不說話,隻笑着把托盤又往前遞了遞。忍冬在一邊笑道:“姑娘可不知道,這丫頭倒好像入了魔似的,一個勁兒琢磨您的法子,一上午了竟什麽也沒幹!”
顧成卉笑了,起了壞心眼,故意不答話——由丫鬟們伺候着梳洗完畢了,又換了一身衣服,照照鏡子,見自己精神飒爽的,這才笑道:“我那法子,是再簡單不過的。就是在京裏打聽打聽,不就知道了嘛!細辛可是白費了這麽半天的腦筋了!”
細辛果然很訝異的樣子。“您說得容易,怎麽打聽呀……”
顧成卉走到屋外,看了看日頭,這才笑道:“何必要咱們自己去打聽?自能找到人幫忙的。你們随我去一趟祖母處罷……”說完,就朝院門走去,身後兩個丫鬟忙跟上了。
京城的夏天并不甚美好,尤其是這正午的時候——日頭炎炎。烤得人難受。主仆三人盡挑着樹蔭處走,忍冬還嘀咕道:“要是太太今年沒錢買冰,可就糟了……”逗得顧成卉一笑。好在離得不遠。不一會兒也走到了。
到了主屋,請小丫頭進去通報了一聲。不多一會兒那小丫頭就出來回道:“老夫人請您去裏間呢!”
顧成卉點頭向她一笑,便擡步進了屋。走進了裏間,隻見老夫人坐在窗下的一張榻上用茶,兩個大丫鬟正站在一旁給她打扇。見了顧成卉,老夫人朝她招手笑道:“五丫頭這是睡醒了?”
頓時就把小姑娘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蹬蹬地跑過去,拉住了老夫人的手笑道:“祖母就别笑我了,實在是昨天晚上太累了……”
過了一個上午。昨晚在正明居的事兒也吹進了老夫人耳朵裏。她看了孫女一眼,便道:“白生了這麽一副聰明模樣了,竟連倒茶也不會。”神情卻沒有多少責怪的意思在裏頭。受了刁難,卻不向祖母抱怨。倒顯出了這個五姑娘平時沒有的一點厚性兒來。
顧成卉轉了轉眼珠:“往日都是丫鬟們伺候我,我哪裏曾經生過火、煮過茶呢!太太喝了不滿意的,我隻好倒掉,不想我弄混了,留了一杯她之前嫌涼的。好在太太最後也還是喝了。”
她話裏的兩處小機巧,全被老夫人聽了個明明白白。大晚上的叫一個小姐去生爐子燒水,不住刁難,沒成想最後自己喝了的一杯,正是之前嫌棄過的……老夫人又看了她一眼。轉頭嗤了一聲道:“這個孫氏——!”也沒再往下說。
除了老夫人、五小姐身邊各有兩個大丫鬟在屋裏,此刻還有門口侍立、廊下做活的小丫頭。顧成卉這番話沒遮沒掩的,早就被聽了去。
細辛心下就不由暗暗揣測:也不知要過上多久,太太鬧的這個笑話才會在府裏傳開……
隻聽那廂老夫人轉開了話頭問道:“你個猴兒睡醒了就來煩我,必是有事相求罷?”
顧成卉忙搖頭擺尾地湊到老夫人跟前,笑着說道:“還是祖母精明!一眼就看破我啦……小五确實有事兒想要求您呢。”說着拿起一旁的一碟櫻桃來,“小五伺候您用水果?”
“不吃不吃。你是慣會做這種臨時抱佛腳的事兒的……”老夫人笑罵了一句,“說罷,什麽事?”
看了一眼老夫人神色,顧成卉小心地開口了。“那一日,我聽您的意思是想要上許姐姐家裏去,嗯,作客?”她斟酌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拿不準作爲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她能不能這樣口無遮攔……
老夫人含着笑意瞪了她一眼,顧成卉立刻心裏松了口氣。
“真是把你養得無法無天了,什麽話根兒都聽!”老夫人罵了一句,就輕輕饒過了她。
顧成卉立刻打蛇随棍上,笑着道:“我近來也有一陣兒沒有給許姐姐寫信了,怪想她的。祖母慈心,就帶小五去了吧……”
“我看你分明是要借機出去玩兒!”老夫人點了點顧成卉腦門,見她一張小臉兒上堆了盡是笑,便道:“我已給你許伯母下了帖子,定下後日過府一晤。你若是要去,便得給我老老實實地……”
“——祖母放心,我一定乖乖的!”顧成卉忙笑着保證。
她身後兩個丫鬟一直束手侍立在後,此時聽了這話,細辛才隐隐恍然:想必自家姑娘是早打算好了,要去許家找幫手的……剛剛想到這兒,細辛就聽門口水晶石簾子一陣輕響,随之響起了一個四平八穩的女聲:“這不是五小姐嗎——五小姐又來看老太太了!”
一位穿着鴨蛋青直身襖裙的婦人邁步進門,她一頭整齊光溜的發髻上,是一根簪子也沒插。
細辛和其餘幾個丫鬟,忙躬身行禮道:“林媽媽好。”她略略一點頭。
老夫人見了林媽媽,笑着朝她招手道:“叫你出去拿個賬本,竟到現在才回來!可是有什麽事兒——”話才說到一半,顧成卉已經忽然從榻子上站起身來,束着手規規矩矩地站好了——老夫人極快地瞥了她一眼,口中不停:“……耽擱你了?”
五小姐這一起身。自然也抓住了林媽媽的注意。頭一次,顧成卉在她眼睛裏頭看見了一點惱怒之意,不過很快地這神色就消失了。林媽媽順勢對老夫人笑道:“嗳。您也知道,王胡做事兒一向愛仔細……”
聽見王胡這個名字。顧成卉就知道,老夫人這是在處理自己嫁妝上的事兒。即使嫁進了顧府幾十年,她的陪嫁家人也依然都姓王,至今不改。也算是老夫人給自己留的一點念想罷……涉及到了妝奁錢财,顧成卉深覺不好再在一旁聽下去,就對祖母笑道:“祖母既有事,那小五就先退下了……”
老夫人朝她點了點頭。顧成卉就領着丫鬟,行了禮,轉身出了門。
才走出門口沒有幾步,一陣微風就把林媽媽隐隐約約的一點帶着笑意的隻言片語。吹進了她的耳朵裏:“……老太太這一片心意,華姐兒隻怕還蒙在鼓裏呢……”
顧成卉心神一震。她腳步微微地頓了一頓,便不再耽擱,匆匆地走了。
那一日在姹紅園裏,她不經意間聽見顧明柏和一名叫做靜娘的人。提起過顧二小姐顧成華,要回府的一些話。可是過後這麽長時間了,也沒有聽說顧成華要歸甯的風聲,顧成卉也就把這事兒給放下了……
回了屋,顧成卉就把許媽媽叫來了。身爲府裏的老人。許媽媽确實知道的不少——此刻聽見姑娘突然問起了二小姐,愣了一下,就笑道:“要說二小姐,比您其實大了足足八歲。她是十五歲出的門子,那個時候您才七歲,還不大懂事兒呢,想來不記得二小姐也是常事……”
這是許媽媽在有意替她開解了——顧成卉不禁微微一笑。要說七歲了還不懂事,那顧七可不是成精了?大宅門裏頭的孩子,哪能像前世一樣天真……想着,她親手給許媽媽倒了茶,緩聲問道:“媽媽别急,一點兒一點兒跟我講罷。二姐姐是嫡長女,我小時候對她多有畏懼,不敢親近。如今還得請您多跟我說說呢,免得她歸了甯,我們說起話來,一無所知,可就不好看了!”
不出意料地,許媽媽的眼睛果然睜大了——“二小姐要歸甯了?”她一時激動,竟然微微擡起了身子來,顧成卉注意到有一點茶灑在了許媽媽拇指上,可她渾然不覺。
顧成卉一雙湖水樣的大眼,充滿疑惑地看着她。
許媽媽也知道自己稍稍有些失态了,忙掩飾似的吃了一口茶。這才道:“……二小姐沒出閣子的時候,在京中是很有名的。那個時候您小,不記得了——從她十一二歲的時候起,容貌、才情、風度、舉止,就已出挑得不得了了,在京裏算得上頂有名的閨秀之一。咱們府上,唯一一個跟男子一般讀過書的,就是二小姐了——那可是老爺親口允許的!别說老爺、太太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就連老夫人……”
說到這兒,許媽媽謹慎地看了一眼門外。隻見兩個剛進院子的雜役小丫頭,正在庭院裏的樹蔭下悄悄說着私話兒。她聲音放得輕了一些:“就連老夫人,除了大少爺誰都不親近的,也特别喜愛二小姐,常常叫來壽安堂陪着說話、念書。也怪不得,她當時模樣又好、人又精靈……”
誇了這麽老半天,也沒說到點子上——顧成卉“嗯嗯”了幾聲,剛要催促,就聽許媽媽又道:“那時太太因爲生七小姐,傷了元氣,大夫囑咐她休養。而老夫人年事也高了……有足兩年的工夫,都是二小姐一手操持着家務,小小年紀,也把這麽大個顧家給打理得井井有條。傳出去,名聲不就更好了……?當年可真應了那句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老話了!那些官媒一個接一個地來,甚至有一回兩個媒婆還因爲一言不合,竟在門口就罵起來了……”
顧成卉心裏的疑問越來越多,忍不住打斷道:“既然這樣,怎麽太太最後卻把她嫁去了江州?”
許媽媽猶豫了一下,道:“據說,是二小姐當年身邊鬧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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