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姨娘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天天一腦門子官司的模樣,就跟誰欠了她錢沒換似的。
顧老爺已經十多天沒有踏足過她的院子,這事兒本身已經很糟心了。偏偏這幾天又忽然吹起一股風:說是太太要替老爺納新妾了。
何姨娘初聽見的時候,愣了好一會兒——可這消息說得有鼻子有眼,根本容不得何姨娘不信,于是她就在請安的時候試探了幾句,而太太确實也沒有一口否認。
何姨娘有的時候犯起愁來,就會坐在關月山居精巧的庭院裏,指天罵地一陣:“怪不得太太以前罵她是禍星——自從住了進這個院子,我就沒有一件好事!姓孟的那個狐狸精出去逍遙自在了,我這正經八百的姨娘卻要受這委屈!說起來,确實也是不吉利,那個丫頭的姨娘可不就是死在這院子裏頭的……”
罵了兩句,省悟過來——“是啊,我說她怎麽這麽好心,痛痛快快地讓了院子給我。敢情是這地方風水不好!”她轉臉看向身邊的小丫頭,“你瞧她搬出去以後,不就順風順水地做着她的五小姐了嗎!”小丫頭也不敢反對,隻能點頭應和。
偶爾她也罵幾句太太,不過是決不敢在院子裏光明正大地罵說出聲來的。
有一回顧老爺來了,何姨娘百般侍奉之餘,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能不能請道士來看看——不想卻捅了馬蜂窩,立時叫顧老爺給臭罵了一頓“無知愚昧婦人!”,就拂袖而去。從那以後,她就更受冷落了。
這一日,天氣和暖。何姨娘坐在院兒裏,正閑得沒事直打蒼蠅的時候,她那小丫鬟忽然直直沖進了院裏。何姨娘眼睛一瞪,正要罵人,隻聽小丫鬟上氣不接下氣地喘道:“姨娘。咱府裏的新姨娘來了!側門那兒停了一頂粉轎子,說一到吉時就要擡進來了!”
一聽“粉轎子”,何姨娘刷地就站起來了。她皺眉驚訝道:“什麽——怎麽會這麽快!昨兒還沒有一點風聲呢!”說罷剛擡步要走,就又停下了,瞪着小丫鬟道:“你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替我換一身衣服。再畫畫眉毛補補妝!”小丫鬟忙不疊地應了。
等穿上了最好的一身衣服。又戴了最貴重的一支蝴蝶紅寶簪,嘴唇上塗了豔豔的胭脂,打扮一新的何姨娘這才仍有些不滿意地出門了。到了正明居一看。除了新姨娘以外,人到得齊齊整整,一個不少。顧老爺和孫氏在堂上端坐着,另外兩位姨娘、四位小姐都分兩列坐好了,就連稍微有點頭臉的媽媽婆子都擠在了屋裏。唯獨老夫人不見蹤影——她一向是最不耐煩姨娘的,新收個姨娘這樣的事兒,老夫人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或許是早聽說了這位新姨娘的風頭,太太姨娘們的頭上、手上,都不約而同地比往日輝煌亮堂。看了一眼屋裏的小輩。顧老爺一臉嚴肅地對孫氏沉聲道:“太太雖然是有心了,可到底我也不該在後院裏多花心思……”
孫氏今日戴了一副完整的翡翠鑲金頭面,邊聽邊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晃起一道金光。
這時門口傳來一聲:“新姨娘到了——”
衆人被這一聲勾得擡頭朝門口望去,顧老爺也忙看去,忘了說下半句話。隻見一個小丫鬟扶着一個穿一身水粉色衣裙的女子從門口走進來。那女子頭垂得低低的,看不清樣貌。單從那身段來看,是極好的:窄肩細腰,袅袅婷婷,走起路來風姿綽約。好像楊柳扶風。
新姨娘被領着走到了顧老爺和孫氏跟前,盈盈地跪下了,這才擡起了頭來,柔柔地說了一句:“妾身楊歡歡,叩見老爺、太太。”說罷,就端端正正地俯下身去,以頭磕地。
霎時,室内除了她自己的聲音,落得一片寂靜。
方才她擡起了臉,衆人在悄悄一督之下,一時之間,竟震得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幾息過去了,楊歡歡直起了身子,第二個頭磕下去,這才帶起了屋中一些響動。有抽氣的聲音,還有一點衣料摩擦聲和低語……有些膽子大的丫鬟婆子,看了新姨娘,又偷眼去看顧成卉——不由私心覺得,兩相比較之下,到底還是十六七歲、正當年華的楊歡歡勝了一籌。
隻有孫氏波瀾不驚,好像全沒有看見屋中衆人的神色。她面上挂着著名的孫氏微笑,看着楊歡歡叩完了三個頭,她身邊的蘇金便幾步走上前去,遞上了一盞茶。楊歡歡接過了,埋下了頭,恭恭敬敬地将茶端過了頭頂,柔聲道:“請太太飲茶。”
孫氏接過了茶盞,依例正色訓誡了一番,舉起茶飲了一口,到此方算禮畢。顧老爺從剛才起,眼珠一忽兒飄向半空,一忽兒飄向楊歡歡;一忽兒飄向婆子們,一忽兒又飄向楊歡歡。此時見禮畢了,他竟有些局促地站起了身,對孫氏含糊不清地囑咐道:“我前院尚有要事處理,夫人自行安排罷。”說罷深深看了一眼楊歡歡,便匆匆地走了。
何氏朝另兩個姨娘瞧了一眼,見她們都跟鋸嘴葫蘆似的,隻好硬着頭皮走上前一步,笑着捧場道:“太太真是好眼光,咱們新姨娘花容月貌,又這樣端正本分,想必以後定能好好服侍老爺太太……”
孫氏瞥了她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又笑着伸手去扶起了楊歡歡,讓蘇金爲她一一介紹了屋中衆人。雖然鄭重其事,但到底也隻是個姨娘,因此幾個小姐都僅是點了點頭,并不多說,隻見過了禮便向孫氏告了辭,隻留了四個姨娘圍着孫氏說話。有了何氏的緩頰,屋裏也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
雖然府裏現在空着一處重荷院,但楊歡歡哪兒也沒去,就在正明居後院住了下來。
顧成卉回了屋子,就來回地直轉圈兒——這位楊姨娘,才剛進府,就已經處處流露出來一派孫氏手下大将的模樣了。她皺起眉毛想了一會兒。
因爲顧成卉看着挺嚴肅,幾個丫鬟便問了幾句。得知了緣由後,忍冬便笑道:“姑娘想的也太多了,說不定人家小楊姨娘隻是怕羞呢!”
細辛也道:“就算真像姑娘說的那樣。楊姨娘也不是朝着咱們來的……”
顧成卉長歎一口氣。楊歡歡這樣的姿色,若是又有一些手腕,在顧府裏能起到的作用就太大了。隻是這句話,她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到了傍晚,老夫人的院子裏傳來消息。說晚上要與五小姐一同用飯。
坐在飯桌上。顧成卉的興奮之色流露地明明白白。“……祖母您可沒看見,那位小楊姨娘生得好看極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像天仙似的人!”見老夫人隻是唔了一聲,顧成卉夾了一片節瓜。不經意地道:“人也端莊,從進了門兒,就一眼也不肯亂看,連父親也不曾望過一下呢。”
老夫人擡了擡眼皮,忽然逗趣兒似的問道:“——真的就連一眼都沒看?”
顧成卉一雙大眼眨巴兩下,點點頭。之所以不說話,是因爲方才的節瓜已塞進嘴裏去了。老夫人被她這情态逗得微微一笑,沉吟了幾息,又舉起了筷子。
待晚飯用罷了。丫鬟們端上了兩杯清茶,又依舊把果盤、點心擺好了。林媽媽方才不知道去了哪兒,此刻才進門,老夫人笑罵一句:“叫你也去用飯,竟比我們用的時候還長了!”林媽媽忙道:“我哪敢呢!是方才幾個丫頭有些瑣事來找我,我處理完了就已經是這個時候了。”說罷。朝顧成卉行了一禮就在老夫人腳下坐了,不輕不重地給老夫人捏起了腿。
顧成卉也坐在了祖母手邊的炕席上,跟老夫人聊了一會兒閑天。邊說話,小姑娘邊用果點,一會兒拿一塊梅子糕。一會兒剝一個大蜜橘,不到一盞茶,點心碟裏已經空了一小半。老夫人瞥眼見了,忙道:“你這孩子都用過晚飯了,怎麽還不住地吃零嘴兒!這麽晚了不消食,夜裏要肚疼的!”
顧成卉這才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看碟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好長時間沒吃點心啦,今兒在祖母這兒見了,就有點饞。”
老夫人嗤笑一聲:“許瓶她那麽好的手藝,你竟放着不用?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顧成卉黑烏烏的眼珠又溜向了點心碟上,口中随意地應了一句:“總叫許媽媽做點心,一月得花費多少錢?我可不敢!”說着咽了咽口水,收回了目光。
林媽媽手上動作不停,隻從眼皮縫裏看了一眼顧成卉。身邊的老夫人聽了這話,目光已經嚴肅了下來,隻有嘴角還挂着一絲試探的笑:“你吃穿不愁,月銀盡夠用了,省錢做什麽?”
不想這話一問,小孫女就沉默了。那張白皙的小臉兒沒過一會兒就漲得通紅,老夫人又疑惑地盯了她一眼。顧成卉這才不自然地動了動身子,目光在林媽媽頭頂劃了一下,局促地道:“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老夫人捕捉到這一眼,仍沒事人一樣地笑道:“沒什麽大不了的也說!”說罷拍了拍孫女的手。
顧成卉又拿眼溜了林媽媽一下,好像有點兒畏懼似的,吞吞吐吐地道:“我見七妹妹新繡的一條手帕子上,用了一種像寶石似的絲線,剔透發亮,特别好看。府中沒有,我就存着錢,想去買那絲線呢……”
老夫人目光閃了閃,隻道了一聲:“這等小物件,竟也值得存錢買?”說着,轉頭吩咐身邊丫鬟回屋裏去,取了二兩銀子出來交給顧成卉,笑道:“想來不管什麽金貴絲線,二兩銀子也盡夠了。剩下的你拿去零花罷!”
顧成卉忙不疊地爬下榻子,笑着給祖母行了一個大禮。
回屋的路上,忍冬就一臉不敢苟同的神色。“還以爲姑娘您有什麽賺錢的好主意呢,原來就是編了名頭,管老夫人要錢啊!”
顧成卉臉色讪讪地道:“你這丫頭,跟半夏混太久了,講話越來越直了。是,我承認我确實想了個花樣,賺來了——”“騙來了。”“好好好,騙來了二兩銀子。可是姑娘我卻還有一層更深的用意,你還看不出來呢……”
忍冬疑惑地歪了歪頭,隻是看見自家姑娘的笑,就打消了問出口的念頭。顧成卉等了半天,就是不見她來問,自己倒是受不住了,低聲附在忍冬耳邊說了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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