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夫人說一句,孫氏的笑容就淡一分。
許夫人這話,句句都别有用意。以陳昭妃的身份,對顧老夫人這樣噓寒問暖,可見老夫人在皇上心裏,還是很有分量的。可既然有分量,爲什麽又不由分說就定了顧五那丫頭呢?面對許夫人笑意盈盈的臉,她強按下紛亂的思緒,對許夫人連連道謝,做出了一副感激不盡的樣子道:“——這可真是母親之福,顧府之福啊!”
許夫人把孫氏一閃而過的神色都看了個清楚,頓時明白顧成卉那封信上,爲什麽要一再請求自己說這一番話。
她又笑道:“你也别太過客氣了。上次我見了你幾個女兒,都如花似玉,聰明可人。我見年紀都相仿,就把我家二姑娘帶了來,讓她也多交一些朋友。雲樊,還不過來見過顧夫人。”說罷,一個小姑娘就走上前來,躬身一禮。
孫氏見了,忙拉着許雲樊一陣誇獎,末了拔了頭上的一根藍寶鳳尾簪放進了她的手裏。許雲樊甜甜地謝過了,孫氏就讓人去請了幾位姑娘來。
傳話的小丫頭走了沒有多久,幾個姑娘就由顧七打頭,陸陸續續地到了。顧成卉走在緊後頭,目不斜視地跟着顧四進了廳堂——連掃也沒有向許夫人那方向掃一眼。
孫氏心裏再不舒服,也隻好裝作沒事人似的,給許雲樊介紹了一番四個女兒。一一見過禮後,許夫人就開口道:“就讓她們小姑娘家的一處去玩吧,咱們去看看老夫人。若要我這猴兒跟了來。我怕老夫人倒更頭疼了。”
孫氏極應景地笑了一場,就讓最大的顧四帶着幾個姑娘去花園子,而自己則與許夫人一道去了壽安堂。
姐妹幾人帶着客人在花園子裏尋了一處涼亭坐下,又叫丫鬟們上了茶點,幾人閑聊幾句就沒話可說了,不由冷場了一會兒。許雲樊也不着急開口,隻拿了茶杯小口小口地吃着茶,眼睛卻在暗暗打量顧成卉。
顧成卉權當沒有發覺。任她看了一會兒,果然許雲樊忍不住開口了。“你就是顧五姑娘吧?果然跟我姨母說的一樣,容貌是真好。”顧七一聽,從鼻子裏噴了一口氣。
許雲樊聽見了,轉頭望了一眼顧七,笑着說:“這位妹妹生得也是如花似玉的,也不知道你們顧府是不是占了什麽好風水了……”說起相貌的話題來。顧成宛倒還罷了,顧成燕是一向隻能陪襯的。當下她就呵呵一笑,隻端起茶杯來吃茶。
顧七心緒稍平,就笑眯眯地說:“我五姐姐的相貌是沒得說的。就連你的姨母,昭妃娘娘,都誇她豔名在外呢!”許雲樊聽了,就“啊”的一聲。似别有用意地看了看顧成卉。
顧成卉仍舊老神在在地吃點心,她咽下一口金絲玫瑰糕,就感歎道:“好吃,真是好吃。你們也都嘗嘗啊。”好像議論的不是自己一樣。顧七嫌她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就扭開了眼。許雲樊倒是依言拿了一塊糕,忽然又笑道:“我今日來之前,就盼着能見一見仲山父口中的美人了。不想見了面才知道,這美人還是如此直率的性子。”
顧家幾個姐妹的眼頓時都瞪大了。
“仲山父?他提過我五姐?……這、這是怎麽說呢,他又沒有見過她……”顧七嗫嚅着,呼吸都快不順暢了。心裏好像鑽着一條小蛇,在不斷地噬咬着。若是仲山父說了顧五一句好話,恐怕她嫁入天家都輕而易舉!
“原來你們還沒有聽說?那一日你們在皇覺寺上香的時候,仲山父正在随主持坐經。他無意間就見了一眼你五姐……當時就說了一句話。沒過幾日,還傳到了皇上耳朵裏了呢。”
“說了什麽?”顧七迫不及待地問道。不光是她,除了顧成卉以外,另外兩個姑娘的耳朵也都立了起來,身子坐得直直的。
顧成卉雖然明知道接下來會從許雲樊那嫣紅小嘴裏吐出什麽。可心髒在這一瞬間仍舊砰砰跳了幾下。
“——說她頗有褒姒妲己之姿呢。”許雲樊捂嘴一笑。
話一入耳,顧成卉心裏一塊大石就放下了一半。她嘴角的笑意溢了出來,忙借着吃茶的樣子擋了擋,等把茶杯放下的時候。眼睛裏已經是水汪汪地,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了。
亭裏靜了幾息。
顧四好像還有點轉不過來彎兒似的,憨憨地問:“這——這也不是誇我五妹妹的呀。仲山父這樣淵博的一個人,比花啊月啊都行,爲啥拿亡國奸妃作比啊?”
顧七頓時笑開了,道:“雖然是亡國奸妃,可總算還占了個美貌二字不是?”
顧成卉聽了,好像更難堪了似的低下頭去。許雲樊就瞧了一眼不起眼的顧四,笑道:“倒不是這麽說的——你五妹又不進宮,又有什麽忌諱呢?畢竟褒姒妲己可是千古流傳的美人,借她們容貌一比,也是誇獎。”顧四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點點頭。
“又不進宮”四字一說,顧成卉才是真正徹底放心了。她沖許雲樊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來,這才開了口:“說來說去,都在繞着我。你們要是再誇個沒完,我可就走了。”與她關系還算不錯的顧成宛忙笑道:“好了好了,既然姐姐怕羞,那我們不說了就是。”這話題才算告一段落。
見話頭轉開了去,顧成卉才悄悄擦了一把冷汗。在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的時候,她胡思亂想過很多,生怕那位皇帝老子太過迷信,降下聖旨賜死可怎麽辦?或者一聽說褒姒妲己,反而見獵心喜……如今塵埃落定了,她面上浮起了一絲壓也壓不下去的笑意。顧七不由得連連朝她望了好幾眼。
許雲樊又坐了半響,與顧家幾個姑娘聊的盡是些閑話。什麽你的帕子好看,我的頭飾也不錯之類的互捧了一通。她正暗自嫌悶呢,正明居就有人來報說,許夫人已經看過老夫人回來了,叫許二姑娘回去。幾個姑娘聽了,立即起了身。
顧成卉趁人沒有留意,走到許雲樊身邊,悄聲說:“今日辛苦姐姐了。許夫人大恩大德,小五沒齒難忘。”許雲樊斜了她一眼。這才笑着說:“沒想到你這伶俐人也會客氣。我們也不是沒好處了……日後隻别再給我送那髒兮兮的請帖了,沒點誠意!”
“嗳喲,以後一定給姐姐送上好灑金的……”顧成卉也笑了,沒想到這許雲樊性子這麽爽利,人又風趣,也願意和她多來多往,就說:“姐姐要是不嫌棄。以後我給你寫信可好?”許雲樊笑道:“那可好。隻是也别忘了隔三差五地請我過來玩兒,成日在府裏悶着,憋也憋死了。”顧成卉笑着應好。
顧七卻在兩人後面,面色遲疑。
回到了壽安堂,顧成卉就先去見了祖母。
老夫人因爲身子不大好,此時正斜倚在床上,由幾個丫鬟服侍着喝藥。見顧成卉來了。她忙道:“說了不讓你來了,怎麽又過來了!也不怕過了病氣。”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顧成卉微微一笑,當下就走到老夫人面前,從丫鬟手裏接過藥碗來喂祖母喝藥,一邊細細打量起來。隻見祖母口唇發幹,膚色灰暗,還是像前幾日一樣,隻是精神頭似乎稍稍好了一些了。她就輕聲說:“祖母看着倒是比前陣子有精神了。”
老夫人嗔怪道:“又不是沒有丫鬟,你還偏要事事親爲。”
顧成卉隻是笑,也不答話。見老夫人喝完了一整碗藥,這才拿了一顆蜜餞遞給了祖母,問道:“祖母可聽說了好消息了?”
老夫人面上絲毫不見懷疑之色,看樣子是把許夫人的話信了個十足十:“許夫人跟我露了一點口風,還說要遣太醫來看我。看來、看來還是沒有忘記我們從小的情分……”一時情緒上來,音調都變了。她瞧了身邊的顧成卉一眼,這才勉強穩定了一下心緒,又笑着抓過孫女兒的手說:“這一次的事情。許媽媽都給我說了。你人機靈,這件事辦得不錯……”
老夫人往日裏的莊重威嚴,此時被病痛褪去了七八,隻剩下了老人的虛弱。顧成卉見了也覺心中有些不忍。笑着安慰道:“祖母放寬心,養好了身子才比什麽都重要。”一旁伺候的大丫鬟牽馬也跟着湊了幾句趣,老夫人神色更見放松了。顧成卉又陪祖母說了些話,便起身告辭。
走在回西跨院的路上,忽然沒有來由的,顧成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自許夫人來顧府拜訪過一次之後,老夫人的身體就一天比一天見好,很快就又和往常一樣精神健旺了。隻是偶爾還會覺得喘不上氣來,大夫來看,也隻是說是後遺症,養一養就會好的。孫氏的這一手,悄無聲息地就被化解掉了,所有的動作都在水面下完成,是一點兒波瀾都沒有激起。隻有老夫人與顧成卉,心照而不宣地共享着同一個秘密。
孫氏想必也已經知道了消息,隻是她仍舊是老樣子,見了人還是那副溫柔和氣的親切作派,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叫顧成卉都不禁暗暗佩服她沉得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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