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大康國的國都,神京城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繁華之地,其中尤以南門大街和宣甯大街爲甚。
在白天,因爲南順門設立有商貿貨物等進出神京的唯一稅卡,所以不管你是水路來的還是旱路來的,東邊來的還是西邊來的,所有的貨物最終都要從這裏交了稅進城,因此這裏每天都是車馬簇簇,人頭湧湧,熱鬧得讓人走不動路子。而進得城來,就是名滿天下的南門大街。
南門大街上商鋪林立,巨賈雲集,北方來的皮貨、藥材、高麗參,南方來的絲綢、瓷器、龍井茶,還有東邊來的海珠,海外各國的稀罕玩意兒,以及西邊來的波斯地毯等等貨物,舉凡東南西北各地,隻要你能想到的東西,這裏的大商鋪裏幾乎都是堆得滿倉滿庫,從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這裏就是整個神京乃至整個大康的經濟中心。
但是到了晚上,這裏卻風光不再,熱鬧起來的,是宣甯大街。
以須眉樓、飛燕閣爲首的宣甯大街幾百家妓院裏,聚集了幾萬的娼門女子,這裏在白天還看不出什麽來,隻不過就是幾個身穿綠藍短打的龜奴坐在門首長凳上打瞌睡罷了,整條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但是一等到了晚上,不管和尚道士,也無分缙紳士庶,更不管什麽商賈農稼,貴賤賢愚,一個個醇酒在手美人在懷的,馬上就讓這裏變成了神京城裏最熱鬧繁華的地兒。
現在剛到申時,宣甯大街便已經開始熱鬧起來了,慕容香香忍不住推開窗子,就聽得前面大街上隐隐約約的各種聲音此起彼伏,次第傳來,笑聲、罵聲、車馬聲,龜奴的攬客聲,女子的嬌嗔聲,好像還有隐隐約約的貓兒叫春聲,再看看太陽,已經挂在西山了,春天的天,黑得就是快,這才多大會兒功夫,這一天就又過去了?
丫鬟紫煙推門進來,見自家小姐又對着窗子皺眉頭呢,不由便放輕了腳步,走到她身後小心地說道:“小姐,嬷嬷剛才過來說,今兒晚上廷尉鄒大人的四公子鄒子敬要宴客,請您務必過去應酬一下,就算是不舞,也盡量的給他們唱上一曲,還叮囑說,那位鄒公子性情有點乖張,讓您盡量不要得罪他,否則會給自己也給咱們須眉樓惹禍的。嬷嬷本來是要自己上來,被婢子給攔住了,說您今天心氣兒有點不太順,嬷嬷她現在還在樓下院子裏侯着消息呢,您看,婢子該怎麽答複她才好?”
慕容香香連頭也不回,就好像是沒聽見紫煙的話一樣,自顧自地撅着嘴兒嘟囔道:“這都九天了,也不說來看看我,要是今兒晚上再不來,我明天就找到他們府上去,說話不算話的家夥!紫煙,你說,他今天晚上會來嗎?”
聽得自家小姐先是賭咒發狠,繼而卻又滿是惆怅的問人自問,紫煙臉上也不由得升上來一抹絲毫不遜色于慕容香香的幽怨,想說些什麽話兒出來寬慰一下自家小姐,可是嘴張了幾張,最後還是歎了口氣。那個冤家的心思,誰能說得準呢!
要說自家小姐這神京第一花魁的身價兒,每天巴巴的盼着他能來,這要是換了其他人,還不得樂瘋了,但是這位爺卻根本就不當一回事兒,也不過隔三差五,不,是隔十差九的來一趟罷了,有時候自己都忍不住想代小姐問他,你家裏面到底藏了有多美的人兒呀,連小姐這等絕色佳人矮下身段兒來陪你你都不當回事兒。
慕容香香聽見身後紫煙歎了口氣,不由得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紫煙這丫頭的心思,她可是清楚着呢,不過她也懶得管,反正自己的丫鬟,不便宜他還能便宜了誰去?更何況,就算是想便宜那個死冤家,人家還未必樂意要呢,現在,連自己這個正主兒都還眼巴巴的盼着,她,也不過就是隻能陪着自己一塊兒歎氣罷了。
“什麽鄒廷尉敬廷尉的,不理他,去告訴嬷嬷,就說我這兩天身子乏,誰都不想見,無論是誰來了,一律給我擋駕!”慕容香香猛地把窗子關上,走到鏡台前拿起象牙玉梳,手指又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梳子齒兒。
“就算是他來了,也一樣給我攔住,不許進來!”
紫煙聞言一愣,看了看鏡子裏自家小姐那撅起的嫣紅小嘴兒,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道:“是,小姐,婢子這就下去跟嬷嬷說去。就是,就是您如果讓嬷嬷擋駕,婢子怕,他那個性子的,指不住就真的不進來了。”
“他敢!”慕容香香聞言霍然站起,氣呼呼地道:“他要是真敢,我就,我就……”
慕容香香我就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麽沖自己心裏那冤家發狠,人家是世家子弟,天下四大士族之一陳家的少爺,自己雖說是那什麽花魁,可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煙花女子,有什麽資格沖人家發狠呢,當下她又撅了撅嘴兒問道:“紫煙,你說,要是嬷嬷攔他,不讓他進來,他會不會真的掉頭就走?”
紫煙想了想,搖了搖頭道:“婢子,婢子也不知道。”
慕容香香聞言頹然坐下,許久都沒有說話,單從面色上都能看出,她的情緒一下子低沉得吓人,紫煙見狀想了想,便暫時沒有出去,而是試探着說道:“小姐,要麽,婢子給你點一盞‘吓煞人香’吧?上次九爺來咱們這裏的時候,不是教給您他自己的那個點茶法兒了嘛,婢子一直在旁邊看着呢,我給您弄一杯,您看看我也得了些皮毛沒有,可好不好?”
慕容香香剛想說話,就停下樓下院子裏嬷嬷的聲音高高地飄起來,“哎呦,我的九爺呀,您老人家可算是來了,掐着手指頭算算,你這都是多少天沒逛面兒了,香香這幾天連樓都懶得下了,您可得幫我好好勸勸她!”
慕容香香一下子又站起來,一臉驚喜地與紫煙對視了一眼,這時就聽見了一陣清越爽朗的男子笑聲傳上來,卻不是那冤家的聲音又是什麽?
慕容香香愣了一會子,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來,不由得轉身往自己床頭小幾上看去,卻發現那上面除了一個高高的漢白玉燭台之外,空無一物,不由得問道:“紫煙,我放在小幾上的那畫冊呢?”
“畫冊?什麽畫冊?聽見我說話也不說出來接接我,就連紫煙這丫頭也開始學着給爺擺起架子來了!”陳清淺笑着一把推開門,走了進來。
紫煙聞言不及回答慕容香香,便趕緊轉身往門口看去,一邊笑着迎上去幫陳清把披風解下來搭在手臂上,一邊道:“我哪裏敢沖爺擺什麽架子,爺這十天半月的來一趟,我們盼還盼不到呢,還敢擺架子?”
陳清一邊笑嘻嘻地任她幫自己解了披風,一邊笑道:“吓,怎麽聽上去跟個怨婦似的?”
紫煙聞言白了他一眼,一邊心裏暗罵了句沒良心,一邊轉身看見慕容香香已經扭過了臉兒去,把臉沖着鏡子一臉的憤懑模樣,便不由得給陳清使了個眼色,又沖自家小姐努了努嘴兒。
但是這時,她突然看清了門外竟然還站着一個人,一個無比美豔的女子,不由得吃了一驚,一下子愣住了。
陳清沒有注意到紫煙的異樣,他看了看鏡子裏慕容香香那張小臉兒,便不由得嘿嘿一笑,幾步走過去站在她身後彎下腰調笑道:“香香這是跟誰生氣呢?小嘴兒都能挂油瓶了,借我挂一挂好不好?”
慕容香香在鏡子裏給了他一個白眼兒,說出話來倒還平和,“你都多少天沒來了?每次走的時候都說過兩天就再來,結果每次都不知道要過幾個兩天才來逛個面兒,你倒是跟我說說,你一沒官職,二沒妻妾,三又不去學裏讀書,中間這麽些日子你都是做些什麽?”
陳清聞言嘿嘿笑了兩聲,腆着臉擠開慕容香香,在春凳的一角欠身坐下了半邊身子,慕容香香被他擠得臉上有些發紅,不由得嗔了他一眼,欠了欠身子,倒把大半個凳子都讓給他了。
陳清緊緊地貼着她的身子坐下了,便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肢,一邊看着鏡子裏兩人并肩的樣子,一邊使出那蜜糖般的手段,蜜蜜地哄着,“你道我不想來麽?我哪裏是不想來,隻是每日價這個事兒那個事兒的纏住了,實在掙不得,你看看,這又要每時每刻想着你,又要吃飯,又要睡覺,還得抽空兒去上幾趟茅房,每天的事兒可實在是太多了,要不然我恨不得每天都呆在你這裏不回去呢!”
慕容香香聞言不由得噗嗤一笑,臉蛋兒紅紅地啐了他一口,卻是忍不住笑道:“這麽無賴的理由都拿的出來說嘴,真是不知羞恥!”
嘴上罵着,臉上卻是益發的笑開了花兒,無賴是無賴,可是誰讓自己就吃他這一口呢?每次心裏都卯足了勁兒,等他來了恨不得要罵上一千句一萬句才能出了心裏那口氣,可是每次等他真的來了,三句話兩句話的,就讓人心裏一點兒氣都沒了,卻讓人有什麽辦法不盼着他恨着他偏又戀着他?
“那你就不回去,我這裏管你吃管你喝,要睡覺,有枕頭,要想我,人就現成的在你跟前兒,不拘什麽事兒,在我這裏都能忙活完了!”慕容香香看着鏡子裏陳清的無賴模樣,不由得把手放下去,隔着外罩白衫與褲子就在他大腿上擰了一把,初春的衣裳厚,也不知擰着沒擰着,倒是那樣兒又嬌又烈。
陳清裝出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樣,旋即卻又笑道:“我剛進門的時候,你們說畫冊,什麽畫冊?”
慕容香香聞言臉上蓦地一陣大紅,羞煞地扭過身去不肯說話。
陳清見狀不由得有些好奇,剛想再問問,卻聽得身後紫煙說話,“你是誰?來找我們家小姐嗎?怎麽剛才沒聽嬷嬷說?你預約了嗎?”
聽到紫煙嬌嬌的聲音連珠炮似的一連問出四個問題,兩人齊齊的轉過頭來瞧,陳清随後站起身來道:“紫煙,讓她進來,是我帶她來的。”
紫煙聞言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無聲地讓開了門,随後門外走進一個人來,穿着京中仕女間流行的低胸郁金裙,外罩紗制的鵝黃缦衫,袅袅挪挪,娉娉婷婷。
慕容香香下意識的站起身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回,然後看着陳清。她的閨房裏隻進來過一個男人,而現在,這個男人居然帶着另外一個漂亮的女人到這裏來,她很想問清楚,但是卻沒有開口問,等着陳清主動告訴她。
陳清指着元慕青道:“香香,我給你帶來一個學生,叫元慕青,小名菲菲。”
兩個女人靜靜地對視着,都沒有說話,紫煙頓了頓,去關上了門。
陳清多少有點兒尴尬,他早就知道女人天性如此,臨到了時候卻還是有些手足無措,誰讓這人是慕容香香呢,沒脾氣又怎做的花魁?當下他幹脆笑着說道:“香香,你看她有沒有成爲神京新一代花魁的可能?”
慕容香香聞言一愣,突然轉過臉兒來蹙起眉尖看着陳清,過了一會兒,她眼珠兒轉了轉,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臉上突然一喜,看得正在擔心的紫煙有些莫名其妙。
陳清見狀笑了笑,變戲法兒似的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沖着慕容香香打開了,“這是給她交的學費,喜不喜歡?”
盒子裏面入眼碧綠,竟是兩個惟妙惟肖的人兒,一個女子正坐在那裏側着臉兒往手中的小鏡上瞧去,好像是在看自己的發髻梳對了沒有,另一個侍女打扮的人兒站在身後,手裏正捋着一绺頭發,拿着一把羊角梳給她梳頭。
慕容香香伸手把東西拿出來,竟是一整塊兒翡翠雕成的仕女梳妝像。翡翠晶瑩碧綠,入手微涼,人兒活靈活現,嬌俏可人,看得慕容香香歡喜無限。
“哪兒買來的這好東西,可是稀罕!”
珠寶業有句行話,叫“黃金易得,翡翠難求”,上好的翡翠皆是從撣國輸入,能雕刻出慕容香香手上的仕女梳妝像這般大小的撣國翡翠,不但原料及其罕見,而且加工也甚是不易,等閑的雕刻工匠,即便是給他這等原料,他也根本就不敢下刀,深怕自己手藝不精會毀了這麽一塊寶貝,而神京城内有這般手藝的,據慕容香香所知,也不過彙寶齋裏的三二人而已。
陳清笑了笑道:“這玩意兒哪裏買去,是我問家裏六嫂磨蹭了好幾天,才把她陪嫁的一塊上好翡翠給磨了過來,這仕女梳妝像麽,是我自己學着雕的,送給你也就是個意思,原就不是專幹這個的,你也不必挑我的刀工,拿着玩兒吧。”
陳清說的沒錯,自從差點走火入魔導緻功力盡失之後,他想盡了辦法,卻是根本就沒法兒繼續練武了,沒奈何之下倒給他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幹脆抛開師傅教的那些東西,自己從小處練起,這樣一來仗着自己以前的底子,興許還能有個恢複武功的門路,而摸起雕刀練習雕刻,就是他的第一步,說起來也已經練了有些日子了。
不過,雖然他以前練了十年有餘的刀法,但是到底這雕刀和他以前用的那刀很是不同,所以在毀了無數的好東西之後,這才好不容易有了一件自己的得意之作,卻正好拿了來送禮,讨美人歡心。
“你自己雕的?”慕容香香滿臉的不能置信。
“怎麽樣,還入得眼吧?給她做學費如何?”陳清笑了笑。
蔥指緩緩地婆娑着手中真真兒似的兩個人兒,隻覺得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透骨傳來,慕容香香不由得笑靥如花,忙不疊地點了點頭。翡翠再貴也不值什麽,仕女梳妝像也不值什麽,但是陳清親手雕的翡翠仕女梳妝像,可就太珍貴了,這可比以前送的那些小物件兒有心意多了。更何況,她越看越覺得這兩個人兒就是自己和紫煙,這是多大的一份兒心呦,作假也作不來的。
紫煙聽見說這東西竟然是陳清親手雕刻的,滿腦子的不信,心說什麽時候爺也學起這下九流的手藝了,但是她湊過來就着自家小姐的手仔細看了一會兒,竟然覺得絲毫不比以前她跟着小姐從彙寶齋買來的那些雕刻物件兒差,一刀一鑿的,很是有些闆眼。
不過,雖然很是奇怪這位一向懶散的爺怎麽就突發奇想的去學雕刻了,但是她見自家小姐都沒問,便也知趣的沒有問,能吃妓院裏的這道飯的,再單純的小女孩都要有些心機才行,不然早被打死了。
當下她歪着小腦瓜兒一臉嬌憨地看了看冷着臉兒肅立房中的元慕青一眼,問道:“爺帶了這位小姐來,說要讓她做花魁,小姐你怎麽還那麽高興?要是她真的做了花魁,小姐你做什麽?”
陳清和慕容香香聞言,聽出她那護主的心思,不由得都是一笑,可是還沒等他們說話,就聽自從進門來一言不發的元慕青冷冷地說道:“還能做什麽,做夫人。”
陳清聞言一愣,心說這位青葉公主看起來不聲不響的,腦子轉的倒是蠻快的嘛,自己也沒跟她說什麽,隻是在來時的馬車上透露了一句,讓她做了花魁之後,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幫自己打探消息,其實說白了,就是要培養她做一個高級線人,而她竟然能通過這麽一點兒蛛絲馬迹就推斷出自己要給慕容香香贖身了,這個聰明勁兒,真是了不得啊,自己剛才怎麽就愣是沒瞧出來呢?
元慕青認真地看着一臉疑問的紫煙,聲音還是冷冷的,“你家小姐就要高高興興的去做如夫人了,而我,是來接替她的活兒的。”
紫煙聞言看了看自家小姐,隻見她一臉笑盈盈的樣子,不由更是捉不着頭腦。其實這也不怪她,因爲牽涉機密,怕知道的人多了容易走漏消息,所以慕容香香在幫陳清打探消息這件事,一直是瞞着紫煙的。
慕容香香臉上挂着這些天來從沒見過的幸福微笑,走上前去拉住紫煙的小手道:“行了,别想了,等哪天閑下來,我慢慢的跟你說,去沏壺‘吓煞人香’來,你剛才不是說那點茶的手藝你也學了點皮毛嗎?那今兒就是你點茶,我們都等着你的手藝了!”
又滿面春風的招呼元慕青,“這位妹妹,快請坐吧,既然到了我這裏,也就不要外道了才是。”
她當然明白陳清的心意,知道他分明就是不舍得讓自己繼續在外面抛頭露面的跟其他男人有什麽交往了,雖然娶自己做個如夫人的事兒還不好說,但其實她倒并不看重這個,隻要他願意要自己,便是沒名沒份的給他做個私窩子女人又如何?隻要是男人心裏疼着你,名分,那能值個什麽呢!
而現在,她是真真兒的感覺到了陳清對自己的疼愛,就沖這個,要自己怎麽着都是沒二話的事兒了,而對于來接替她的元慕青,她又怎麽會不歡迎,她心裏可是歡迎着呢。
元慕青依言坐下了,慕容香香又把陳清按到了鏡前春凳上,這才把盒子從他手裏拿過來,小心翼翼地把那仕女梳妝像裝好了,自己不舍地又看了看,這才蓋上蓋子親自去收了起來。
屋内火爐裏燒的是極品的貢炭,不燒水隻取暖的時候,是不讓它起火苗的,因此那炭塊都已經悶成了金紅色,紫煙提開了水壺,拿夾子從爐旁的小屜裏夾了兩小塊兒新的出來,放進去之後,又用一根杵子在炭塊中間稍微的撥弄了幾下,明亮的炭火一下子便跳了出來,然後她才放下東西走到那牆根處,打開一個立地的小櫃子,扒拉開大大小小的冰塊兒之後,這才抱出一個鬼臉青的花甕來,招呼道:“爺,您過來幫把手兒。”
陳清欣然起身去接過了那冰涼的花甕,紫煙又到爐邊小幾上拿了一個擦得锃亮的秋月美人紫金壺,揭了壺蓋兒拔了瓶塞之後,陳清淺淺地往裏面倒了有那麽幾瓯水,笑道:“倒也邪怪,你說它放在冰裏,怎麽就沒凍上呢?”
紫煙聞言白了他一眼,蓋上蓋子道:“那冰可是夠涼的,把我手都冰麻了,還是爺您放回去吧!”
陳清無奈,紫煙這個丫頭,說是丫鬟其實慕容香香一直拿她當妹妹看的,加上自己也疼她,所以倒縱得她對自己指手畫腳了起來,改天一定得好好的調教一番才是。此時正好慕容香香已經放好了東西,便過來幫陳清把花甕放回了那填滿冰塊的小櫃子裏。
“這還是前年冬天的時候,正正的下了一場大雪,我們家小姐特意帶着我大早上就跑到龍華寺去,在人家和尚們的後院兒裏收了這麽一小甕梅花上的雪,還弄得那些和尚一個勁兒的阿彌陀佛。可是自打收回來了,小姐總也舍不得吃,就在冰裏收着,每次隻有我們這位爺來了,才舍得拿出來呢。”慕容香香這位小姐客氣,紫煙這個丫鬟自然也就客氣起來,一邊把紫金壺座到火爐上,一邊閑話家常一般爲元慕青解說着這水的來曆。
不一會兒,水便滋滋的響了,紫煙忙去拿了那碾好的茶末子來,卻是極品的“吓煞人香”特特的碾出來的,等水開了,紫煙便似模似樣的按照那天陳清教給的辦法當着三個人的面點茶。
其實這點茶的喝法兒,在這個時候是沒有的,這裏都是喝煎茶,而陳清之所以會這個,是因爲前世時他的爺爺特别喜歡喝茶,對茶也有些研究,陳清就是在被迫爲爺爺沏茶的時候學會的這個點茶之法,穿越到這個世界裏來了之後竟然也沒忘,所以才拿來慕容香香這裏賣弄。
據他的爺爺說,這點茶法兒是在那個時空裏的宋代盛行起來的,後來輾轉的傳到東夷去,在那裏經過一些變化發展,才形成了所謂茶道。
這點茶之道,最重兩點,一是湯色,二是湯花。
紫煙嫩白的小手上下輕搖,看上去倒是學了幾成本事在身上,點出茶來湯色純白,湯花鮮亮。湯色純白,顯見的可以知道這茶蒸的好烘焙得也好,不愧爲極品的“吓煞人香”;而湯花鮮亮,茶面也緊咬茶盞,足見紫煙點湯、擊沸的功夫也都到了一定的火候,不知道她私下裏得練了多少遍,才能有今天這一手漂亮的點茶本事。
濃郁的茶香随着紫煙的小手飛起來,不一會兒整個房間裏都飄滿了這茶的香氣,元慕青雖然心情差到了極點,卻還是被紫煙奇怪的沖茶方法給吸引住了,一雙眼睛不錯眼珠兒地瞧着,顯然是非常好奇。
紫煙給每個人都奉上了一杯她的傑作,然後笑吟吟地站在一邊,眼睛瞧着陳清,想聽聽他的評價呢。她别的不知道,但是有一個道理卻是明白的,一個女孩兒家的,要想讓那男人疼你,至少也得學會那麽一兩樣兒他特别喜歡的事兒,而且要做的好,做的精,做到别的女人做不到,這樣就可以讓他每每的離不開你,在他的心裏,自然也就有了你的地位了。
陳清接過小小的梅花茶盅來,見那茶面還保持着“咬盞”的樣兒,不由贊了一聲,放在鼻端聞上一聞,端的是好個茶香,當下一擡手,一口便飲盡了,閉着眼睛回味了一陣,不由得歎道:“紫煙這丫頭手巧啊,這才隻不過看我點過幾次,自己就能練出了手上這份準頭兒,好,好!”
紫煙聞言笑逐顔開,慕容香香笑着看了她一眼,也學着陳清的樣子一飲而盡,元慕青看着手裏還滾燙的茶水,一咬牙,也一口喝下去了,卻是燙得幾乎要伸手抓住喉嚨撓上一撓。
慕容香香見狀一笑,道:“妹妹,你第一次喝可能不适應,這個點茶法兒,就是得這般喝才出味兒呢,再晚一會兒,這茶面散了,露出了水痕,可就沒那麽香了。說起來你既然要做花魁,這點茶也還是學一學的好,這也算是一個稀罕法兒,能幫你擡着身價兒呢!”
元慕青點了點頭,神情卻是一下子又冷了下去,不過陳清可沒有看自己女奴臉色的習慣,雖然知道她心裏現在不定怎麽罵自己呢,他還是一邊把茶盅遞給紫煙,一邊好整以暇地說道:“香香提起這個事兒,我倒是有幾點想法提供給你這個老師,你自己掂量着合适就用,不合适就罷。”
慕容香香聞言看着他,元慕青也是冷冷地瞧着,他繼續說道:“菲菲是羌族的青葉公主,雖然現在她的身份還有點兒小問題,不過明天我會去解決掉的,這不是什麽大問題,關鍵的是,這是一個好噱頭,不能因爲有點難處就放開不用,也不是我說,就憑這麽一個名号,就能讓半拉神京城瘋掉,畢竟這個年月公主可不是誰都能見到的,何況這公主還能給你彈琴跳舞的?”
“至于菲菲的方向嘛,我看就是異族風味,羌族女子之美,本就天下聞名,更何況她還是一個公主!而羌族的歌舞也是自成體系,幾乎就不用再學什麽其他那些應景兒的東西了,香香你就輔導着她把她自己以前會的那些東西再重新拾掇起來就成了,另外嘛,也不能全盤的羌族特色,還是要稍微調整一下,畢竟還是要稍微迎合一下神京城色狼們的口味的,你們說呢?”
慕容香香聞言點了點頭正待說話,就聽見外面一陣鬧哄,她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紫煙嘟囔了一句,“誰敢鬧到咱們這裏來了?我去看看。”
說着,她打開了窗子,隻見外面一大隊官兵已經把須眉樓裏獨立的這一套小院兒給封住了,便不由得吓得一下子捂住了嘴。然後就聽見樓梯蹬蹬地響,還沒等陳清問紫煙怎麽回事兒呢,就聽見有人一邊敲門一邊道:“香香小姐,不好了,官兵來了,說是要來捉拿朝廷要犯!”
陳清聞言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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