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不知名的小地方,卻有一座不相稱的雄偉大山,名曰獅子山。
山勢陡峭,怪石嶙峋,叢林密植深壑,綠樹掩映芸芸,俨然方外仙化之地,山上存有一座寺廟也就不足爲奇了。
隻是這座寺廟大得着實有些非凡,居于寺廟正中的大雄寶殿左右兩側的柱子上,更有一幅怪到了極處的對聯:
上聯:僧爲帝,帝亦爲僧,數十載衣缽相傳,正覺依然皇覺舊;
下聯:叔負侄,侄不負叔,八千裏芒鞋徒步,獅山更比燕山高。
明明這座寺廟乃是元代天竺僧人指空和尚的修行居所——正續禅寺,爲何又在寶殿的對聯上牽扯到了朱元璋?這位當過和尚的明朝開國皇帝,發迹之前可是曾在皇覺寺混過一段時間。
聯中,獅山真對此處,燕山又作何解?
莫非這座寺院與大明的江山有何牽連?
而這又是叔,又是侄的,又是哪一團亂麻纏繞其中?
……
此時,一隊足有數百之衆的顯衣亮袍人馬,正将這座偌大的寺廟圍個水洩不通,裏三層,外三層,劍戟林林,刀馬森森,一眼望去,便知絕非輯兇拿賊的一般陣仗。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腦中一團漿糊的齊林,此時正蹲伏在大雄寶殿前的一株大樹上,濃密的樹冠恰好隐藏住身形。
此時。齊林腦中的記憶最近處,還是黑索今騰起的巨大黑雲,以及三眼聖使驚恐的神情,至于一同飛升的旋機子道長和疣豬。醒來時卻發現并不在自己身邊。
“那個南極冰蓋之上的金牛星飛船看似已經灰飛煙滅了,但道長和疣豬明明跟自己一起穿越的,但現在他們去了哪裏?失散了?還是根本沒有穿越成功?”齊林默想一遍過後,心中不由擔心起來。
一聲粗魯的喝問打斷了齊林的思索,隻見一個滿臉虬須、鷹鼻鮮目的馬上軍官,此時正在盤問一名須發皆白的老道。
這個軍官的長相說來卻也奇特,五官凹凸分明,眼睛呈三角形深陷。鼻子高挺卻在頂部彎下,恰如鷹勾,這分明是狠角色才具備的特征。但一張幾乎闊至耳根的大口,以及那枚如豬頭般滾圓肉乎的腦袋卻又帶着幾分菜色。組合在一起的效果,用“搞笑”二字形容再是恰當不過。
而軍官馬下的老道,身後還簇擁着幾個小沙彌,被十幾名軍士團團圍在核心。這個老年道士看起來約莫五六十歲年紀,鬓發幾乎已經全白。但滿面紅光,細皮嫩肉的臉上連皺紋都沒有幾條。即便一身考究合身的道袍穿着,仙風道骨卻絕對談不上,幾分妖冶之氣若有如無。看似竟是非男非女。
果然,那個軍官哈哈笑過之後。便轉而厲聲喝問:“明明是一座和尚寺廟,卻住了一個牛鼻子道士。還帶着幾個小沙彌徒弟,這裏要是沒有蹊跷着實說不過去,難道你以爲老爺是睜眼瞎嗎?”說着,手中長長的馬鞭倏然揮出,老道的臉上立時多了一條泛血的紅印。
老道痛呼一聲過後,随即掩住面龐,用一隻翹着蘭花指的嫩手摩挲起臉上的傷口來,口中卻是絲毫不亂:“這位千爺,貧道本居青城山飛仙觀,師從清風先師學道,先師曾與本寺主持大師交好,前年飛升之時留下遺命,特令頑徒前來還願,不期遇到軍爺錯認,實在是冤枉之至!”
軍官聽完,三角眼驟然眯成一條細線,一撩身上皮甲前襟,滾鞍落馬。随之抽出一柄繡春刀,刀尖直指老道鼻尖,喝問道:“不知死活的東西,難道非要讓老爺我把你的老底翻個底朝天,你才死心嗎?”
老道兀自裝着迷糊,但軍官卻已抖摟起了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王钺,建文君近侍總管太監,洪武十八年入宮,甯國府宣城人氏,下月初七正好五十六歲,靖難之役時,随建文君潛出金陵城,後輾轉福建、湖廣,經由巴蜀,來到此處,妄稱仙道。老爺我說得對也不對啊?”
隐蔽在房檐後面的齊林暗暗稱奇,“原來老道是個太監,怨不得怪裏怪氣的。而且沒想到這個豬頭模樣的軍官一副粗魯模樣,卻竟然如此博聞強記,而且思維缜密、頗通心理,看似竟不是凡俗人物。”
齊林猜測倒也不虛,隻是齊林不知道的是,這個名叫孫悟德的錦衣衛千戶,厲害之處還遠不止這些:從一名最低級的錦衣衛力士做起,跳過校尉、将軍,直達小旗,然後總旗、試百戶、百戶、副千戶之職均如蜻蜓點水,終于在今年年初剛剛升爲千戶,大好仕途才是剛剛一角翻起,如若此次能夠圓滿完成指揮使親自交代的任務,那麽鎮撫使的高位則已是唾手可得了。
連連升遷之下,自然有些真本事,這位孫千戶的仕途秘笈歸結起來,無非三條:一是絕對不問命令緣由,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即使是弑父殺兄也是眼睛不眨一下,斬草除根的手段可謂第一無二,這一點最合錦衣衛的任務性質;再加上腦瓜靈活,極擅見風使舵、揣摩上峰真意,更會舉一反三,迎奉拍馬,這一點更爲錦衣衛老大紀綱受用不過;這第三嘛,倒是确有一些真本事,且不說年少時曾在少林寺中當過幾年燒火劈柴的火頭和尚,不免偷學了一些拳腳功夫,後來更是在逃難過程中,偶遇張三豐真人的徒弟,幸得點撥過一些内力法門,由是内外兼修,一經入列,便鋒芒畢露,得以大展拳腳。
此次,大魔頭紀綱得到密報,欽點孫有德帶隊出征,并備下鎮撫使的高官厚祿。由此一來。這孫悟德豈能不竭心盡力,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勁來。
但,刀槍之下,這個老道裝束的王钺太監也算硬氣。及至被孫悟德點破行藏,索性不再裝模作樣,反而對着孫悟德的刀尖慢慢站起身來,剛才怯懦柔弱的神情轉瞬不見,雖仍有幾分揮之不去的女兒态,但此時也别有一番懾人氣勢,當即喝道:“大膽千戶,諒你一個區區五品小官也敢以下犯上。是不是活得膩歪了?竟還敢不呼陛下帝号,反而胡吠‘君’字,你到底長了幾個腦袋?還不快快跪下!”
孫悟德沒想到眼前的老太監還有這一招變臉絕學,怒喝之下。兩條跪慣了的膝蓋便不由自主的彎了下去,及至就要接觸到地面之時,孫悟德猛醒,身體一挺重新站起的同時,手中繡春刀已然向前遞出。随之一蓬四濺的血花,連帶着一隻白胖的耳朵,便從老太監的頭側一同迸了出來!
老太監及至看到地面上的耳朵,便覺劇痛傳來。不禁一聲慘叫響起,随後。一手捂頭,一手指着孫悟德。口中不疊罵道:“你、你、你竟敢如此大膽,看我……”
“看你怎樣?你是不是想宰了我?媽的!險些着了你這條老閹狗的道,你當你還是威勢赫赫的内侍總管?算了吧!老爺我可是奉得當朝指揮使紀大人的死命令,不但要将建文君迎回朝廷,讓當今聖上與其叔侄相親,更要将你們這群亂臣賊子個個殺光,以洩弄權進讒之罪!”孫悟德剛才差點被唬得跪倒,自感在屬下面前丢了面子,臉上懊悔之色一瞬即逝,陰狠之色立顯出來,口中恨恨說道。
“哈哈哈哈!好一個叔侄相親!好一個弄權進讒!且問,叔篡侄,奪江山,欲滅族,逼焚身,何謂相親?再問,忠言進、顧朝綱、維社稷、寬民生,又何謂弄權進讒?”王钺不顧鮮血迸流,朗聲問道。
“這……他媽的,不要文绉绉的,老子不吃你這一套,老爺我隻尊當今聖上的旨意,隻聽紀大人的吩咐,其他一概不管!快說,建文君在哪裏?那個寶匣又藏在哪裏?不老實回答,老爺我就讓你嘗嘗我們錦衣衛新添的手段!”孫悟德撥楞了一下腦袋,說道。
“陛下早已不在此處,至于去了哪裏?這不是我一個當奴才的應該知道的事情。寶匣又是什麽東西?貧道一概不知!既然今天落在你們錦衣衛的手裏,貧道這條老命早已不想要了,拿去吧!吾不畏死,豈畏那些下三濫的手段!”
太監王钺慨然一番話,竟令齊林心中敬佩不已,雖說自古閹黨好爲惡,今日卻碰到了一個難得的忠心太監,更可貴的是,不男不女的身體之内竟有一股剛性。想到此處,齊林心中生出幾分憐憫之心,一時想要搭救,卻覺得有些不妥。因爲,遍視全身,一身早已破得不成樣子的衣衫,此時兩片屁股也幾乎露了出來,這樣出去,終究有些不雅。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柄狗腿彎刀依舊跟随。想到此處,齊林漸漸定下神來。
孫悟德聽完王钺一番話,心中登時火冒三丈,但從老太監口中的話語看來,即便着力修理,也難以撬出一句實話,微微洩氣之餘,孫悟德的眼睛投向了王钺身後的幾個小沙彌,随即說道:“老閹狗嘴硬,好好好!老爺先不跟你一般計較。來呀,先拉出一個小沙彌,砍了!”
話音剛落,一個身着校尉服的錦衣衛立即揮刀上前,一聲慘呼尚未發全,一名小沙彌的腦袋已然滾落地面,無頭的身體兀自痛苦的扭曲着!
“你…你這個畜生,他們都還是孩子,你們竟然下得了手!”王钺不顧自身疼痛,一邊跺腳罵着,一邊手指孫悟德!
孫悟德不語,當即上前,唰唰兩刀,又有兩名小沙彌身首異處,随後,才轉過身來,盯着王钺問道:“爲什麽下不了手?在老爺我的眼裏,隻有該殺和不該殺兩種人,還有什麽孩子?哈哈哈!老閹狗你說不說?如若不說,剩下的三個小沙彌的死法可就沒那麽簡單了!”說着,孫悟德手中的繡春刀從一名小沙彌的雙腿雙臂,再到鼻梁、耳目,最後在裆部畫了一個圈。
“但有死時,一概不知!徒兒們莫怕,今生怨,來世福,舍卻一身臭皮囊,存留精神在仙堂。爾等莫怪爲師心狠!”王钺先是铮铮怒言,最後卻化作喃喃撫慰。
“師父,我等不怕死!”剩下的三個小沙彌齊呼道。
“好徒兒、好徒兒!”王钺欣慰的點點頭,随後轉頭看向孫悟德。
“好好好!有骨氣,那就一個個淩遲活剮,我倒要看看這些娃子能不不能受得住疼!來啊,給我綁在樹上,一個個剮起,四千七百刀,少一刀早死了,我就先宰了你。”孫悟德氣急敗壞,對着一個錦衣衛力士喊道。
接着,三個小沙彌被一條粗繩緊緊綁縛在齊林所在的大樹上,随後,便有這個被點名的力士從靴中抽出一柄剔骨尖刀,在一名小沙彌的眉際比劃了一下,便要下手!
藏在這棵樹上的齊林,此時正是如百爪撓心般的難受,看着三個隻有十幾歲的小沙彌即刻便要慘遭毒手,而這群錦衣衛卻又人數衆多、裝備精良,即便自己冒死下樹相救,也不過是稍稍延遲他們的死期罷了,而且自己也極有可能就此哏屁。
“怎麽辦?救還是不救?”眼看着錦衣衛手中的刀尖已然落在一名小沙彌的眉端,齊林最後自問一遍,便要舍身跳下。
就在此時,一聲拉長的箭聲響起,錦衣衛突然心口中箭,軟軟倒地,手中尖刀也當啷一聲跌落下去!
“是誰?媽的,竟敢來攪老子的局!有種站出來給老子瞧瞧!”
孫悟德雖然仗着錦衣衛的名号早已驕橫慣了,但也絕對不是無能之輩,此時陣腳不亂,大聲命令道:“都給我站定了,不要亂,那邊接着剮,王百戶,帶一隊人給我把刺客找出來!”
一隊錦衣衛随即抽出,開始滿寺院尋找刺客源頭,另一名校尉則邁步上前,抽出尖刀,準備繼續開剮小沙彌,但手臂剛剛揚起之時,又一隻羽箭帶着呼嘯而來,即便這名校尉早有提防,矮身避過的當空,卻又被羽箭穿個透心涼,射箭之人似乎早已将他的躲避路數算好了!
這下孫悟德有些心驚起來,口中一聲令下,幾百名錦衣衛已然布成一個圓圈,幾十名弓箭手站在圈内,齊齊舉起手中弓弩,向着圓周四處指去!
齊林心中卻不由暗呼僥幸,幸虧自己晚跳一秒,否則自己豈不成了冒失鬼?而且還硬生生的攪了人家布好的局,看來這個太監王钺也有一些幫手,自己還是暫且靜觀其變爲妙。
齊林想通這一關節,便循着記憶中羽箭射來的方向看去,一看之下,竟發現一些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