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禦書房内,龍淵臉上的怒氣頓時消散,老太監秉善迎上來,爲他脫去外氅,龍淵搓了搓雙手,來到書案前坐下:“太傅今天沒有過來?”
秉善笑道:“陛下,太傅病了!”
龍淵揚了揚兩道劍眉:“可倒巧了,今日怎麽有那麽多臣子發病。”
秉善小聲道:“怎麽?朝中還有誰生病了?”
“相國虛無我!”
“虛無我?”秉善兩道花白的眉毛輕輕挑動了一下,深邃的雙目閃爍着高深莫測的光芒。
龍淵微笑道:“師傅,照你看這次虛無我的發病和蕭逆寒究竟有沒有關系?”
秉善恭敬道:“陛下,莫要忘了我們的約定,秉善永遠是陛下的奴才,您永遠是我的主子。”
龍淵道:“自從朕懂事以來,先後有一十九位老師教我,仍然能夠幸存于世的現在隻剩下兩個,這兩個還都是蕭逆寒的走狗!”說到這裏,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森嚴的殺機,這樣的目光本不該屬于一個僅有十五歲的少年。
秉善感歎道:“以蕭逆寒今時今日的聲勢,和他對抗等于自尋死路,他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龍淵動情道:“在朕心中,今生今世隻有你一個師傅,隻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夠說出敢說的話,隻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夠做回真正的自己。”
“陛下,老奴并沒有教給你什麽,無非是呆在宮中的日子長了,見的多了,聽的也多了,陛下今時今日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刻苦學來的。”
龍淵微笑道:“若沒有你這位領路人,朕今時今日隻怕還是一個渾渾噩噩不通世事的頑劣少年。”
秉善将準備好的景泰藍手爐遞到他的手中,龍淵接過,雙手輕輕摩挲着手爐,低聲道:“蕭逆寒趁着民亂之機,将大将軍藍循從雁門關調出,讓自己的親信司馬雄前往接替藍循的位置。”
秉善面色凝重道:“陛下怎樣看?”
龍淵低聲道:“蕭逆寒早已将藍循視爲眼中釘肉中刺,這次調他離開,真正的目的分明是要對付他,就算整他不死,也要将藍循的軍權趁機剝奪。”
秉善點了點頭道:“陛下答應了?”
龍淵歎了口氣道:“朕本來還指望相國虛無我站出來和蕭逆寒唱唱對台戲,可是沒成想這老家夥稱病龜縮在家裏,幹脆置身事外了。”
秉善道:“前些年或許虛無我還敢站出來說上兩句,現在他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前,就算蕭逆寒做得再過分,他也不敢直接站出來了。”
“這隻老狐狸,難道以爲躲在家裏當縮頭烏龜便可以保住他的性命嗎?”
秉善道:“虛無我畢竟是三朝老臣,他很會做表面文章,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很高,蕭逆寒暫時不會動他。”
龍淵充滿憂慮道:“朝中的事情朕倒不太擔心,現在最爲關鍵的是藍循,如果他離開雁門關,胡人會不會趁機起事,到時候我大康豈不是内憂外患?”
秉善抿起嘴唇,思索良久方才道:“這件事的确棘手,以我過往對藍循的了解,此人能征善戰,自視甚高,自從蕭逆寒掌控大康權柄之後,他便很少進宮觐見,這些年更是長駐邊關,我真正擔心的并不是他被蕭逆寒調離。”
“師傅擔心什麽?”
“倘若蕭逆寒将藍循逼急了,他極有可能起兵謀反,那麽大康的社稷必然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龍淵沒有考慮到這一層,秉善的提點讓他的心情變得越發沉重,他黯然道:“放眼我們大康之中,難道找不出忠誠的臣子嗎?”
秉善低聲道:“這世上的多數人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百姓想得是溫飽平安,臣子想得是榮華富貴。”
龍淵歎了口氣道:“可惜這兩樣東西朕都不能給他們。”
“今日不能給,未必他日不能給!”
龍淵站起身來,緩緩走了兩步,轉過身去,雙目炯炯有神盯住秉善道:“我決不會讓大康滅亡在我的手中,有生之年,我龍淵勢必掃清奸佞,撥開籠罩在大康上空的層層陰霾!”
目睹少主立下如此雄心壯志,秉善心中一陣激蕩,暗自慶幸大康終于可以看到一絲希望,可是想起大康的現狀,内心不禁再度沉重起來,這是一個依靠實力來說話的時代,龍淵稍嫌稚嫩的肩膀能否承受得起這幅重擔,他沒有把握,盡人事聽天命,秉善不止一次的對自己說過,他是大康的奴才,他是皇帝的奴才,他所要做的就是盡職盡忠,盡一切所能幫助龍淵成長起來。
“今日在朝堂之上,蕭逆寒将小祺子殺了!”龍淵說起這件事仍然滿懷憤懑,雙目之中淚光隐現,隻有在秉善的面前他才敢表露自己真實的感情。
秉善歎了口氣道:“蕭逆寒越來越猖狂了!”
龍淵咬牙切齒道:“朕要殺掉這個逆賊!”
“陛下,凡事不可以沖動,蕭逆寒朝廷内外黨羽衆多,即便是相國虛無我都無法硬攫其鋒,陛下難道不記得他先後殺害五位王爺的事情嗎?”
龍淵攥緊拳頭狠狠在書案上捶了一記:“朕怎會忘!我的兩位皇叔,我的三位皇兄,全都死在了這老賊之手,這筆血債我一定要讓他償還。”
秉善低聲道:“陛下,請恕老奴直言,陛下能夠在位十二年,而一直平安無事,最主要就是因爲蕭逆寒以爲陛下隻是一個懵懂頑劣的少年。”
“他隻當我是一個傀儡而已,給朕一個皇帝的名号,而真正把握權柄的卻是他自己。”
秉善道:“凡成大事者,必須忍他人所不能,陛下羽翼未豐,實力根本無法和他抗衡……”
龍淵低聲道:“這樣的日子,朕早已受夠了!”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兩人警惕的停下了對話,不多時一個陰柔的聲音響起:“陛下,奴才富海給您請安了。”
龍淵雙眉微皺,卻是内侍太監總管邱富海到了,他向秉善使了一個眼色,秉善拉開房門,邱富海跪在門前雪地之上,雪比清晨又大了許多,邱富海的身上、眉毛上全都沾滿了白色的雪花,更顯得慈眉善目,謙恭可親。
他在宮中的資曆比起秉善還要淺一些,卻因爲做事八面玲珑,深得皇太後蘇無垢的寵幸,所以能夠順利爬上總管的位置。
龍淵并不喜歡這個愛拍馬屁的家夥,可是表面上卻從不流露出任何的不快,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如此之深的城府,的确難能可貴:“什麽事情?”
邱富海恭恭敬敬道:“皇太後請陛下過去一趟!”
龍淵拿起書案上的手爐,打了個哈欠道:“好啊,朕也想吃母後親手做的小菜,走!”
秉善慌忙爲他披上外氅,龍淵揚起頭,秉善爲他系好金色衣帶。
龍淵跨出禦書房的時候,邱富海殷勤的過來相扶,龍淵笑道:“你老胳膊老腿的,還是照顧好自己吧。”
邱富海獻媚笑道:“奴才是笨手笨腳,哪趕得上陛下龍精虎猛!”
龍淵舉步向外走去,走了兩步,來到花園之中,卻發現剛才那幫小太監宮女仍然跪在雪地之中,可憐一個個的身上早已落滿了積雪,都成爲了雪人兒。
龍淵走到祥貴的身邊,伸出手指在祥貴凍得宛如紅蘿蔔的鼻子上彈了一記,祥貴鼻子又痛又癢,禁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因爲在雪地上跪得太久,動作也變得僵硬,想要扭過頭去也來不及了,鼻涕唾沫正噴在龍淵的皇袍之上。
邱富海一個箭步便竄了上去,揚手狠狠給了祥貴一個耳光:“狗奴才,你竟然敢對陛下不敬!”
祥貴吓得連連叩頭。
龍淵呵呵笑道:“富海,不過是一個噴嚏而已,何必大驚小怪,難不成你從來不打噴嚏嗎?”
邱富海尴尬笑道:“奴才在陛下的面前不敢不敬!”
龍淵笑道:“上月初七,朕陪母後在禦花園賞花,是誰大煞風景的放了一個響屁?如果不是我主動承擔,隻怕總管少不得吃上一頓闆子!”
邱富海老臉一紅,汗顔道:“謝主龍恩!謝主龍恩!”
“無他,一屁之恩爾!”龍淵大笑道。
邱富海厚着臉皮道:“一屁之恩也是皇恩浩蕩,老奴自當湧泉相報!”這馬匹拍得的确太過招搖,惹得一群太監宮女忍不偷偷竊笑。
邱富海礙于主子就在身邊,不敢動怒。
龍淵擺了擺手道:“都起來吧,百虹、晴丫兒,你們兩個跟朕去慈甯宮,其他人各忙各的去吧。”
跪在地上的這幫太監宮女方才敢站起身來,龍淵走在最前,邱富海弓腰哈背的跟在一邊,兩名宮女跟在最後。
雪越來越大,一朵朵,一簇簇,在冷風的吹送下輕盈的飛了過來,無聲的落在龍淵的皇袍之上,落在紫金皇冠之上,沾在眼睫上,眉毛上,消融又聚攏上來,擦幹了又飄落上來,空中已經看不到什麽了,隻有重重疊疊,一層有一層,密密匝匝的雪花。
“好大的雪!”龍淵低聲感歎道。
“瑞雪兆豐年,陛下,看來今年又是一個豐收之年!”邱富海說這句話的時候多少有些心虛,大康去年十二個州縣慘遭百年不遇的旱災,現在百姓正生活于水火之中,這也是最近民亂頻頻的根本原因。
龍淵淡然一笑,他停下腳步,向東方模糊的宮阙望去,那裏是景秀宮,據說是他母親林淑媛生前的居處,他并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在他降生于這個世上的當天,母親便因爲難産而離開了人世,而後他被交給沒有子嗣的皇後蘇無垢撫養,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正是因此,他方才得以繼承了皇位,成爲大康的一國之君。
慈甯宮位于内廷外西路耀宗門西側,門前有一東西方向的下場廣場,四面各有一道宮門,慈甯門位于廣場的北側,沿着階梯走上高台甬道,方才抵達慈甯宮的大門,院内東西兩側都有遮風避雨的廊庑,一直向南與慈甯門相接,北向直抵後寝宮的東西耳房。
走入廊庑抖落了一身的雪花,龍淵留意到兩名帶刀侍衛站在前方,兩人正低聲交談着什麽,看到龍淵到來,兩人慌忙跪倒在地上:“陛下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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