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松眼中發澀,望着大廳牆壁上,挂在那裏的黑白照片。
一個女子,不過雙十年華,在她生命最燦爛,最美好的時光,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是他的妻子,強行被他掩埋在心底的,當年的點點滴滴,再一次,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六年前。
那是個冬天,寒風凜冽,吹在人的身上如刀刮骨一般難受。
可是此時的周青松,正滿臉喜悅,緊張的在家門口走來走去,不斷的搓手,激動的甚至連多年的煙瘾都忘記了。
結婚三載,他也二十四歲了,終于要當父親了。
對于那個年代來說,他已經算是結婚晚的了,而妻子又遲遲未能懷上,如今好不容易要當爸爸,那種心情可想而知。
從鄰村請來接生的兩位阿婆,也是裏裏外外的忙個不停。
從中午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多了,兩個接生婆累的接近虛脫了,可是孩子卻還沒出生。
這個時候的周青松,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喜悅,正愁眉不展的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煙。
雖然知道,很多女人第一次生孩子會非常痛苦,也有的快,有的甚至要痛上幾十個時辰。
可是他心亂如麻,他擔心妻子的安危,因爲他的妻子,身子一直都很柔弱,本身就貧血,不知道能不能經得起這種折磨。
他已經一天顧不上吃喝了,但他并沒有讓兩個接生婆餓着,白天特意讓人從縣城帶了兩斤豬骨回來,熬了一鍋排骨湯,讓兩個接生的阿婆大飽了一次口福。
當然,她們是輪流吃飯的,需要一個人時刻在周青松老婆身邊照顧着。
至于周青松本人,則沒有心思吃飯,哪怕是一年也難得吃上一兩次的豬肉排骨湯。
“我媳婦怎麽樣了?”
每次看到接生的阿婆打開門,到外面倒水,再接熱水進去的時候,周青松都要問上好幾遍。
聽着從房間裏傳來的那一聲聲痛苦而凄涼的叫聲,讓他的心都要碎了,那聲聲哀嚎,好像一根根利箭,深深的紮在他的胸口。
他從來沒有這樣一刻,是那麽希望自己永遠不要當父親,隻是爲了心愛的女人不要經曆那樣的痛苦,而他卻無能爲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周青松感覺每一分鍾,都是那麽的漫長。
“咚…”
房裏的那座時鍾,連續敲響了十二下,預示着已經深夜十二點了,也就是這個時候,房門被猛的打開,一個接生的阿婆急急忙忙的跑了出來,伴随着的是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
“阿婆,我媳婦是生了對嗎?”周青松激動的抓住了接生的阿婆的肩膀,雖然已經聽到嬰兒的啼哭聲,可還是忍不住高興地問道。
“生是生了…可是…”接生婆給了肯定的答案,但卻欲言又止,同時非常的緊張與焦急,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怎麽了?”周青松疑惑着問道,一種不好的感覺浮上心頭,因爲他的妻子依然在痛苦的喊叫着,并沒有生完孩子如釋重負的放松。
“你快進去看看吧!再晚了就來不急了…”接生阿婆最終焦急的大喊着,已經來不急解釋了。
周青松聽到這樣的話語,再傻也知道發生了不祥的事情,瘋了一樣推開半開着的房門,看到裏面的情景,瞬間他就被驚呆了。
他的妻子臉色慘白,雙手死死的抓着床單,汗水打濕了她的臉頰,而她的下體處,大量的鮮血湧出,浸濕了厚厚的棉被,順着床沿,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另一個接生的阿婆,正急忙的幫孩子剪臍帶,然後用準備好的棉襖将她柔弱的身子包裹起來。
“柳兒,你怎麽了?不要吓我啊…”周青松沖過去緊緊的握着妻子的手,無比難受的說道。
可是他的妻子,根本就難以回答他,一直痛苦的哭喊着。
“這苦命的丫頭,身子這麽脆弱,又遇上罕見的産後大出血,恐怕…是捱不過今夜了…”接生的阿婆一邊将剛出生的娃娃包裹好,不要令她凍到了,一邊語氣低沉的說着,最後也忍不住流淚了。
“什麽?”周青松震驚了,呆呆的看着妻子躺在床上痛苦的掙紮着,然後他發瘋般的大吼着:“不,不可能,柳兒不會有事的…”
“走…我這就帶你上醫院…我一定要救活你…”周青松說着,就要抱着他的妻子起來。
“你瘋了?你這樣做隻會害了她,先不說你有沒有錢替她治病,她這個樣子,經得起折騰麼?能捱到你送她到醫院嗎?”一個接生的阿婆大聲說着,拼命拉住周青松阻止了他的動作。
“那你們說怎麽辦?難道我要眼睜睜看着我媳婦在我面前死去嗎?”周青松大喝道,此刻他的意志已經崩潰了,一時失去了對兩位阿婆的尊敬。
而兩位老婆婆也沒有與他計較,畢竟這事放在誰身上也受不了。
“還是問問這丫頭…有沒有什麽心願未了,好讓她安心的去吧…”
一個阿婆不忍心,可還是勸說道。
“柳兒…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呀…”周青松癱坐在床前,看着自己被痛苦折磨的妻子,聲淚俱下,不斷用拳頭捶打着地面。
血,地上全是血,有他的,更多的是他妻子的。
痛,他的确很痛,但卻不是那不斷捶打地面的拳頭,而是胸口。
那裏,仿佛被無數的利劍穿透,又好像被鈍刀慢慢的切割着,令他生不如死。
眼淚猶如斷線風筝,從這個鐵骨铮铮的男人眼眶裏劃落。
漸漸地,他的妻子的哭喊聲越來越弱,也漸漸失去了掙紮的氣力,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
“媳婦,你不能有事啊!你要是走了,我該怎麽辦,我們的孩子該怎麽辦?”周青松拉着他妻子漸漸冰冷的手,流着眼淚,哽咽着。
“青松…”床上,周青松的妻子艱難的開口,呼叫着他。
“在呢…柳兒…我在這…”周青松趕緊湊過去,生怕錯過妻子的任何一句話,哪怕漏掉一個字。
“青松…我們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周青松的妻子虛弱的問道,而她,連眼睛都難以睜開了。
“是個女娃…很可愛…”
一旁,接生的阿婆趕緊說道,因爲周青松進來後并沒有仔細看看這個孩子。
“女孩嗎?也…挺好…”周青松的妻子每說一句話,都好像需要用盡一身的力氣。
“青松…以後…我不在了,你…再找個人…陪你過…下半生…”
“我不要求你什麽…也不管你找誰…一定要…把孩子帶大…不要…讓她受到傷害…”
“雖然…我不在…不能看她…長大,但等她長大後…告訴她…媽媽是愛她的…”
“還有…我愛你…我深愛的…男人…”
周青松的妻子斷斷續續的說出這些話,那一字一句,令聞者心酸,讓周青松肝腸寸斷。
“我也愛你…你不會有事的,我們說過,要一起把孩子帶大,你不能說話不算數啊…”周青松淚如雨下,深深地痛哭着。
“我…怕是…看不到她長大了,突然…好舍不得…好想再看看你,和我們的孩子…”
躺在床上的女子,聲音戛然而止,眼角緩緩滑落一滴淚光,清澈而晶瑩。
“你說話啊…媳婦…你開口說句話呀…啊啊啊啊…”周青松搖晃着妻子的手臂,可是伊人卻再也不可能聽見與回應,他聲嘶力竭的大叫着。
爲什麽?爲什麽命運如此的不公,他們隻是普通人,隻想那麽平平凡凡的過一生,隻要和愛的人一起白頭到老,就足夠了。
可就是這麽簡單的願望都實現不了,周青松的心靈崩潰了,一拳拳擊打在地面,瘋狂的大吼着。
眼角的淚,劃過他平常堅毅的臉龐。
待他聲音逐漸沙啞,再也喊不出話來,拳頭也血肉模糊,不斷痙攣着,這才身心疲憊的癱軟在床前。
也許,就這樣死去,也很好吧!
至少,可以與妻子永遠在一起。
周青松這樣想着…
他的眼神停留在了床沿的一把剪刀上,那是剛剛接生婆用來給孩子剪臍帶的。
他伸手抓起剪刀,狠狠的往自己胸膛刺去。
站在一旁的兩位接生阿婆,看周青松要做傻事,快速撲了上去,拼命的制止他的輕生行爲。
要是換在平時,年過半百的接生婆肯定是拗不過年輕力壯的周青松,可是周青松剛剛才猛哭了一遍,又将自己的拳頭打的不斷抽筋,氣力早已消耗的差不多了。
經過短暫的争奪戰,周青松手裏的剪刀總算是被拿了下來,他一動不動的,頹坐在床頭,眼神漸漸渙散,拉着妻子的手,口中喃喃着,呼喚着妻子的名字。
兩位接生阿婆看他這個樣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這事擱誰身上都難以承受。
“阿松,你看開點,不要再做傻事了,知道嗎?你媳婦也不願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啊,讓她安心的去吧…”一個阿婆,不忍心看到這種畫面,最後還是開口說道。
但是周青松就好像沒聽見一般,雙眼無神的看着躺在床上,早已沒了心跳和呼吸的妻子,口中獨自喃喃細語。
“周青松,你還是個漢子嗎?啊?你的心情我們理解,但你妻子已經走了,你至少得讓她走的安穩點,你這樣算什麽?懦夫嗎?你要死我不攔着了,可是你别忘了,你還有個你妻子用生命換來的孩子!”另一個接生婆,抱着剛出生的女娃,大聲的喝罵着。
剛開始周青松還是沒反應,可當聽到最後一句時,他猶如醍醐灌頂一般,豁的擡起了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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