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沙沙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漸漸地演變爲嘩啦啦流水飛瀉的聲音,我的心也被屍鼈不間斷的滾落聲牽引着怦怦直跳。如果不是身臨其境,很難有人理解處在極端危險的情況下又雪上加霜的感覺,我的心瞬間冰涼,過度耗損過體力,全身動彈不得,隻能麻木地等待最後緻命的一擊。
我們目瞪口呆地看着從圓形洞口傾瀉下來的屍鼈,腦子裏空蕩蕩的,完全沒想到命運的結局竟然以死無全屍收了場。
“這蛇怎麽往沙子裏鑽?我感覺有條蛇鑽進了我的褲管!”三胖大吃一驚,忙探手伸進沙子中亂摸,臉色因恐懼變得十分扭曲。
“這裏的蛇都是變态,忍一忍就過去了,待會兒還會有屍鼈來啃我們的屁股。這破洞的殺人項目太多,我們得按着程序受折磨,想安生死都不行!”我唉聲歎氣,流沙已經埋到了耳垂,屍鼈也鋪滿了沙子表面,那種極其惡心的場景使我一陣幹嘔,不由得緊閉起雙眼。
我努力把自己漸漸陷入流沙的軀體想象成一葉扁舟,安靜地漂泊在泛着玻璃色泡沫的大海,等着太平洋的風暴将我卷入漩渦中,然後是一片窒息的死寂。不知過去多長時間,本以爲身體會被屍鼈撕咬得皮開肉綻千瘡百孔,但除了肌肉筋疲力竭後的酸痛和被尖石刮破的傷口外,肢體再無額外的痛覺。
四周沙沙聲漸漸微弱,我覺得奇怪,眯着眼一瞅,就看到原先遍地的屍鼈,竟然順着傾斜的洞壁往上爬。眨眼間,滿目黑壓壓的屍鼈塗滿了錐形洞壁,屍鼈身體有很多觸角,所以極易攀爬,從我平躺的位置向上觀望,整個場景很像一個黑色瀑布。而沒來得及爬上洞壁的屍鼈仍在不斷往前擠,屍鼈的範圍減小後,流沙面緩緩露出來。
這是一件很費解的事情,我腦子轉得飛快,感覺非常離奇,這些屍鼈難道受了什麽刺激?但随即我感到非常的驚喜,說真的,在當時的情況下,看到鋪蓋住洞低的屍鼈傾巢而出,我簡直欣喜若狂。至少不會在生命了結的時候眼見自己死無全屍。
流沙将近掩沒住三胖的胸口,陡然增大的壓力使他喘氣不暢,三胖胸口劇烈起伏,臉上冷汗如雨注。但忽然間他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臉色露出不對稱的笑意,又擡頭望一眼紛紛逃離的屍鼈,就竊喜道:“我們有救了!”
“你腦子不會被屍鼈砸暈了吧,屍鼈是被你吓跑了,但這流沙過不了幾分鍾就會把你活埋!”我勉強傾斜身子摸着煙,卻摸到了似被寒風削骨般的疼痛,全身哆嗦起來。我想,即使老天眷顧,恐怕也難以拖着這幅千瘡百孔的軀體走出去。
“屍鼈怎麽是我吓跑了?”三胖用本就濕透的袖子搽臉,表情輕松了許多,“别廢話了,我踩到底了!這流沙淹不了咱們,現在唯一的問題是,看看這些毒蛇肯不肯放過我們!”
“什麽?踩到底了!我靠,我就知道天妒英才的事情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我大喜,立刻挺起脊背,向三胖身邊靠近。既然知道了流沙的深度遠不及我們的身高,便探腿下去,連滾帶爬地摸到了三胖身旁,我拍了拍三胖的肩膀,卻見他面色慘白地盯着前面,頭上的冷汗又簌簌冒出來。
剛回過頭,就看到令我大驚失色的一幕,十多條蛇竟然正對着我們,做着攻擊之勢。剛才表面的威脅退去後,一時間興奮過頭,居然把沙子裏的紅魔烙鐵頭給忘了。我一拍腦門,倒吸一口冷氣,接連不斷的驚吓,使思想不堪重負,眼前的事物變得模糊起來,随時有昏倒的可能。那是一種疲勞過度後的煎熬,我挨着三胖靠在洞壁上,等着其中一條毒蛇發起進攻,雖然到了這種程度,我還是不服輸,抽出背後的瑞士軍刀,等毒蛇撲上來的時候,削掉它的腦袋,臨死之前我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事後想想,自己何嘗不是被三胖拉下流沙洞中,做臨死前的陪伴。
我把軍刀擋在胸前,随時準備應對毒蛇的攻擊,這種自欺欺人又于事無補的腦殘行爲,卻讓我在這種極度危險的時刻分外的充實。但就在一條蛇猛然間蹿到我眼前時,三胖身後突然閃出一道強烈的紅光,與此同時,蛇身一縮,我胡亂地向前一揮刀,蛇身頓時被削成了兩截。其餘的蛇似乎也受到了驚吓,紛紛順着石牆上爬,紛紛順着石牆上爬,但迫于洞形結構,爬上半米就掉落下來,往沙子裏鑽。
我全身發冷,手心捏了一把汗,那條蛇的速度太快,如果不是強烈的光閃過,恐怕我已經在黃泉路上了。我和三胖不敢輕舉妄動,全神貫注地盯着穿梭于沙面若隐若現的毒蛇,唯恐一不小心就被咬上一口。背後的強光還在,那些蛇怕光,全都縮到了我們對面洞沿沙子裏。
看到毒蛇與我們有一段距離,擡手抹一把冷汗,汗液進入眼睛内,十分酸澀。然後,我們不由自主地回頭看那道突如其來的強光,我們身後明明是圓錐形石壁,怎麽會發光?這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心裏一琢磨,難道是佛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當下,手電光照到一個矩形鐵片,鐵片大約有一米寬三十厘米高度,已經完全鏽蝕,摸上去滿手的鏽漬,在黑暗的流沙洞裏根本看不清楚,也難怪我們之前沒有發現。紅光是從矩形鐵片邊緣發出來的,顯然光源就在鐵片内部。
我們四目相對,再望向對面的毒蛇,此時背後的光亮已經非常微弱,權衡利弊關系,我決定撬開這塊鐵片,說不定通途就在裏面。紅魔烙鐵頭見不得陽光,對光線格外敏感,我讓三胖打手電照着鐵片,它們也不敢靠近,我們可以争取一些時間。
鐵片被金屬螺絲固定着,但年代久遠,鐵片松動,我用軍刀輕松地把四角的螺絲擰下,鐵片就滑落下來。三胖把鐵片墊在流沙上,趴在上面,沒想到這小子還挺聰明,懂得把局部的壓力擴散。
我探頭往狹長的洞裏張望,一股難聞的腐爛味撲鼻而來,之前強烈的紅光已經熄滅,洞内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手電光打進去,洞内四壁由清一色磚塊壘砌得十分平整,由于坑道很深,手電光照不到頭,隻能看清就近的磚縫上爬滿的不知名的菌類,剛才發出紅光的光源全然不見蹤影。
我接過三胖推給我的鏽鐵闆,對他道:"我看也沒别的路可選了,隻能進去碰碰運氣。"
三胖扭頭看着那條被軍刀劃斷的蛇,深吸一口氣,目光有些遲疑,“那邊牆上也釘着一個同樣的鐵闆,但有蛇守在那邊,也隻好鑽這個洞了。”
我把手電照向毒蛇靠近的石壁,發現那裏确實也有一個同樣大小的鐵闆釘在牆上,隻是毒蛇全聚在那邊,堵死了路,我們也是望塵莫及。手電光照向毒蛇的同時,它們像受了驚慌一般,四處逃竄來,我趕緊收回光線,拉着三胖貓身鑽進了洞裏。
這個狹窄的洞剛好可以并肩容下兩人,逼仄的坑道裏彌漫着腐爛的惡臭味,我連打了幾個噴嚏,忙捏住了鼻子,我最不願意待在這種環境裏,但事到如今,被逼上了梁山,也隻能硬着頭皮往前挺。
三胖仍是害怕有蛇追上來,不住扭頭往回瞧,但磚石道内空間有限,腦袋幾次都碰到了洞壁上。我一直以爲越向深處爬,洞内空間會逐漸擴大,也不知爬進去多遠,石道的寬度仍舊保持不變,空氣也越來越稀薄,身體又十分疲乏,不多久我們就開始喘粗氣。
等我們實在沒任何力氣爬動時,我幹脆躺了下來,遞給三胖一隻磨斷的煙,歎氣道:“我已經虛脫了,抽了這隻煙,我們就在此安息吧。”
“别停下,我看到前面有紅光!”三胖說完,打掉我指間的煙,拉着我的手臂就向裏拖。
被他這麽一拽,全身劇痛纏繞了我,每一根骨頭和關節都像破碎一般,痛覺直達我的腦神經。這時,紅光又亮了起來,把整個隧道照得格外詭異。“難道前面是如來佛祖?”我驚道。
疲憊的身體被三胖吃力地扯出三四米,突然間,整個隧道向前傾斜,形成了一個極陡的坡度,極像之前在裂縫裏地面失去平衡一樣,我和三胖瞬間失去了控制,身體朝内側翻沖下去。
“我有種要倒黴的感覺!”百忙之中我尋摸着突起的岩塊,但隧道裏磚面鋪展平滑,根本沒有着力點。刹那間,隻聽見砰的一聲,耳朵一片嗡嗡的鳴響,後腦勺撞到了隧道低點的岩壁上,溫熱的液體淌滿了脖頸。
劇烈的頭部撞擊讓我有一陣短暫的昏厥,醒來的那一刻,我已經不堪忍受渾身的疼痛,甚至抱悔爲什麽沒被撞死。三胖和我同樣的下場,但他似乎受傷不大,揉着頭部,勉強能夠行動。
撿起手電筒胡亂一掃,發現隧道構造也是十分奇怪,我們所處在的位置是隧道拐角處,也是隧道的最低點,左右兩側各是一條傾斜向上的狹長通道,我們便是從左側的通道翻摔下來的。而右側的隧道裏泛着盈盈一片紅光,将通道裏四壁的磚石染得通紅,我正納悶着,就見三胖循着光線向上爬去。
我摸着磚縫跟在三胖身後,滿手都是血泡,也沒爬多遠,三胖就停了下來。我緊湊到三胖身旁,看到有幾個黑色的壇子擺在我們面前,紅光便是從壇子裏發散出。
擺放壇子的位置是整個隧道最寬闊的地方,同時也是隧道的盡頭,一列壇子擺放開,隧道寬度大約達到了五六米,但高度卻沒有提伸多少,剛好能讓我們躬腰。
“難不成這是佛祖的夜壺?”我跪倒在地,脫下上衣,擦了一把脖子上的血,便在壇子前嗑了一個響頭,無力道:“多謝你老保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我看不像。”三胖搖着腦袋,把手電光調向我們腳下,他一下子臉色刷白,向後退了退身子,險些滑下隧道的拐角。定睛一看,才發現我們身下和壇子底部全是血紅色的蛇皮,幾乎可以肯定,這類蛇就是穿梭在流沙中的紅魔烙鐵頭。
“毒蛇都鑽過你褲管了,還怕個蛇皮!”我一把拉起三胖,把手電筒塞到他手裏。
三胖自知失态,心不在焉地拍着衣上的灰塵。我也覺得離奇,難道佛祖以進食毒蛇補充體能?這也太邪門了,好奇心的驅使,我探頭向壇子口看去,霎那間,壇子裏強烈的紅光刺得我睜不開眼,忙伸手臂擋在了眼前。因爲光線太強,我完全沒看清壇子裝的是什麽東西。
三胖眯着眼,探到另一個光線較弱的壇子口,窺視一眼,扭頭就道:“佛祖咋會長這熊樣!”
我也學他的樣子,眯眼望向那個壇子,裏面窩着一個通體透明的生物,身體寬度與壇子内徑差不離,體态特意極像隧道外的屍鼈,隻是通身都發着紅光,而且内髒都能看得分明。它的四肢蜷縮在身體下面,一動不動地趴在罐子裏,像是正在休憩,身體腫脹得像充了氣一般。
“你有沒有見過這種昆蟲!”三胖道。
“沒有,但我知道自己虧大發了,老子還給它嗑了頭!"我忍不住就要摔罐子。
“有沒有可能是外星人?”三胖一臉冥思的樣子。忽然間,壇子劇烈地搖晃起來,紅光又變得分外強烈刺眼。
“它不會要把我們帶上宇宙吧,話說這飛行器也太簡陋了點。”我眯着眼看着壇子裏射出一道強光,總感覺倒黴的氣氛又濃了些,還沒等我想明白心裏的異樣來自于何處,刹那間,全身火紅透明的生物竟然越出罐子,騰空而起,撲扇着翅膀就飛向了三胖。
我一個哆嗦,朝後一縮身,背貼在了地面,雙腳瞬時彈了出去,踢在滿身紅光的生物上。幾乎在同時,我拉着三胖就朝拐角處重重地摔了下去。而那隻巨大的透明昆蟲像是被激怒了般,發瘋似地朝我們撲了過來。
三胖完全蒙了,掙大了眼睛,我撿起掉在拐角處的鏽鐵闆,連向一側呈陡坡狀的隧道推着他,大呼道:“日你娘,快往上爬,這是屍鼈王!”
三胖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也意識到發着紅光的飛行昆蟲不容小觑,慌張地向左側隧道奮力攀爬。鼈王速度快得有些浮誇,我一時招架不住,立即把鐵闆斜擋在身前,鼈王咚的一聲撞在了鐵闆上,我渾身一顫,隻覺得自己的神經都給震斷了。鼈王沒有得逞,變得更加暴躁,肆無忌憚地發起了進攻。這一次,在它沖到眼前時,我直接豎起鐵闆牟足了勁,狠狠地拍在了鼈王身上。
三胖岔開腿蹬在隧道兩側的洞壁上,伸手拉着我肩上的衣服向外抽身,每後側一步,都要耗費極大的體力,這對于本就筋疲力盡的我們來說,是一次莫大的耐力考驗。鼈王被我連拍了幾次,已是暴怒無比,狠命地撲過來,橫沖直撞,好在鐵闆有一定的長度,能将它隔離一段距離。用了将近半個小時,我們才退到了隧道水平位置,我胳膊酸痛得厲害,恐怕也經受不住鼈王的接下來的兩次撞擊。但就在要出洞口時,三胖聲音顫抖地大喊道:"洞口被毒蛇堵住了!"
“你靠到一邊,留出一條縫。”我忙對他大呼。三胖便趴到與我同一側的洞壁上,另一邊留出肩膀寬的距離,我趕緊在鼈王撞過來的時候,把鐵闆錯開一道縫,這樣就能保證三胖留出的空隙和鐵闆露出的縫處在同一條直線上。一道紅光劈過來,堵在隧道口的毒蛇立即四處逃竄,又鑽入了沙子。但由于我沒有把握好力氣,鐵闆差開的縫隙過大,鼈王猛然間從縫裏竄了過來,直撲向了三胖。三胖手中沒有防備工具,一下子腿部被扯下一塊肉,頓時就血流如注。
我一下子慌了神,三胖臉部極度扭曲,痛得連連大叫,我也是頭一次見到活活生生從人身上剝下一片肉,頓時就感覺自己的腿部有灼燒般的疼痛。鼈王毫不罷休,又對三胖發動第二次進攻,發着紅光的鼈王像一個失去控制的火球飛速砸向三胖。這次三胖反應極快,一腳把鼈王蹿得翻了個滾,巨大的鼈王瞬間就跌在了我身邊,我抽出軍刀,朝準鼈王頭部紮了上去。
鼈王一時間失去了方向感,狂扇着翅膀一陣亂撞,有兩次直接撞在我胸前,我一陣胸悶,視線模糊起來。鼈王亂撞了幾次,失去了平衡,便跌跌撞撞地翻下了低點的拐角處。我忙推着三胖出了隧道,三胖腿部的血迹拉成一條長線。
我們還沒穩住身體,又見通體紅光的鼈王從隧道裏撲了過來,我也不待松懈,把鐵闆橫擋在隧道口,又是咚的一聲劇烈的撞擊聲,我差點隔着鐵闆彈出去。我強振作精神穩住身體,用肩膀抗在鐵闆上,鐵闆後瘋狂地撞擊像一把鐵錘在敲打自己的骨頭架子。我現在才明白,爲什麽屍鼈掉落到流沙洞内要拼命逃出去,這個隧道裏有鼈王,它們自然不敢擅創闖,隻是當時我們并沒有理解這個訊号的含義。
三胖接過我手中的軍刀,腿部的傷口造成極大的不便,他以一個艱難的蛙泳的姿勢趟過流沙,立即去擰對面鐵闆上的螺絲。
我已經受不住鼈王猛烈的撞擊,鐵闆在隧道口露出一條縫,鼈王紅色透明的羽翼卡在了隧道口,直拍向我的臉。我這輩子最恨有人打我的臉,也不顧臉上陣陣灼痛,我讓三胖遞過軍刀,就朝翅膀劃了下去,嗤溜一聲,洞壁劃出一道刀痕,那面翅膀也随之墜落下來。
我一脫手,和三胖拼命地向對面的隧道爬去,我也不知道當時爲何又突然生發了如此大的力氣,可能是臉上挨了幾下,怒從心起,心裏竟然不知羞恥地湧上一股拼荊斬棘的大無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