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我大喊一聲。腦子已是一片空白,發生的一切過于突然,思維來不及過濾湧上的千頭萬緒。心裏作用,我甚至已經感覺屍鼈包裹了全身,渾身各處都是一片難熬的瘙癢。
三胖甩着手指,不明就裏地杵在前面,對于來自四面八方的威脅渾然不覺。見他一臉癡呆的表情,真想抽他一大嘴巴,我急躁地抖落衣服上的屍鼈,推着三胖就向前狂奔。
但畢竟人的體力有限,我們氣還沒喘穩,又是一陣狂跑,而且這一層岩洞地表滿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十分難行,内心也被驚懼所折磨,很快就體力不支,速度明顯降了下來。
我們是挨着右邊的岩壁走的,側面和身後全是數以萬計的屍鼈,如果稍微一停頓,就會被密集的屍鼈埋沒。所以即使體力已經透支,卻還是拼命地奔跑,我們不知道前面是什麽地方,那種毫無目的的機械運動,完全出于人的求生本能。
但當我心灰意冷埋頭苦跑的時候,突然腦袋撞到一個東西,擡頭一看,竟然是三胖的後背。内心的焦灼使我非常的焦躁,我推了一下三胖的肩膀,氣急敗壞地對他大吼:"你個楞頭青,别停下,快跑!"
“沒路了。”三胖回頭,臉色蒼白。
沒路了?我不禁自言重複了一句,手電光就照向前方,一面濕漉漉巨大的岩壁矗立在我們面前。萬般情急中,又是一個晴天霹靂,頓時我心裏就涼了半截,回頭一看,一堆堆屍鼈如潮水一般漫了過來,腳下留出的空地連五平米都不到。
我們貼着岩壁,兩堵岩牆形成了一個拐角,顯然是擠壓運動形成的,岩壁的交集處有一個狹小的裂縫,看來還沒有完全閉合。刹那間,屍鼈已經爬到了腳下,我手忙腳亂地踢飛幾隻,就對三胖大喊:“快攀上岩壁!”
其實我心知肚明,即使爬上身側的岩壁,也隻不過是能多存活幾分鍾,屍鼈很快就會順着岩壁包圍我們,下場仍是被活活咬死,也說不定會中了屍毒,變成一個妖物。但我們現在無路可逃,人在最危險的時刻,總會拼力争求更多的生存時間,亟待下一秒會發生轉機。
三胖擡眼望去,無數血肉模糊的屍體布滿穹頂,我們右邊的岩壁同樣鋪滿了濃稠的黑血。屍鼈極速爬上了我的腳脖子,也來不及勸說呆掉的三胖,雙手摸着岩壁突起的部分就向上爬,衣服很快被污穢的血迹浸透。越是關鍵時刻越是緊張,剛攀上兩三米的距離,又滑落下來,很多屍鼈鑽進了衣服,無意間手臂已滿是傷口,奇痛難忍。心裏承壓能力快到了極限,但我還是不信邪,再一次朝岩壁攀爬,而屍鼈如同暴漲的水位線,根本沒落下絲毫的跟蹤距離。
這一次,好不容易爬上了五六米的高度,卻聽到三胖在岩壁下大呼,“小心,高空墜物!”我一愣,這家夥怎麽還在下面,地面可全是黑壓壓的屍鼈,難道他随身帶着防狼噴霧?即使帶着這東西,似乎對屍鼈毫無用處。我情不自禁地斜眼向下,發現三胖正貓腰往岩縫裏鑽,我立刻就想阻止,那裂縫十分狹窄,如果内部被岩石堵塞,或者寬度縮短,人卡在裏面,等屍鼈從身後灌滿岩縫,那種死法更加悲慘。這樣一想,全身起滿了雞皮疙瘩。但我現在的處境也是自顧不暇,就算阻止了三胖,還是沒有可以站腳的地方,我便盜用了電視劇裏一句經典的台詞:“沒想到你還活着!”
其實我當時的心态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更傾向于一種大義凜然,胡亂揮動着手腳以甩開攀附在身上的屍鼈,腦子裏卻想着千裏之外的父母,不由自主地摸了一根煙,俨然一副絕望的樣子。但沒等我咬住煙頭,頭頂岩壁上傳來一陣滾動摩擦的聲響,正仰起頭,忽然一個滿身黑血的屍體從我頭頂砸了下來,我一個趔趄,随同屍體摔了下去。
他娘的死都不讓人好好死,我破口大罵道,揉着胳膊上的傷,也不再顧及蓋住腳面的屍鼈,就去踢那具屍體。
三胖從裂縫中鑽了出來,急道:“快走!”他拽着我就往岩縫裏貓身,臉上已經滿是黑色的斑點,看樣子被屍鼈咬得不輕。
拐角的裂縫寬度僅容一人,所以,我和三胖隻能并列向岩縫内鑽,剛開始一段,岩縫中沒有明顯的坡度,寬度也适中,比較容易行進。身後的屍鼈也随之彙聚了進來,将入口處堵得嚴嚴實實,因爲屍鼈數量龐大到無可估計,它們甚至無需爬行,密集程度如同液體一般注滿了裂縫中的閑暇空隙,速度之快已不容我們想象。
适才,身後的屍鼈埋沒了我的腳踝,我一縮腿,雙手拖住上身,瘋狂地向後亂蹬。如果身體被屍鼈掩蓋,過不了幾分鍾,就會變成一堆白骨。
全身都被汗水浸濕,衣服貼在了皮膚上,行動十分不便。随着我們的深入,裂縫的寬度逐漸縮窄,到了最後,無奈隻能趴在地上,極其緩慢地向裏面移動。而且岩縫中四周的石頭變得越來越尖銳,像是長滿了刺,犬牙交錯。這樣一來,我們進度更加緩慢,根本無法躲避屍鼈的攻擊,瘙癢和疼痛折磨得體無完膚。
三胖情況還好,我在他身後,能幫他擋一段時間,暫時傷害不大。但在最後隻能容下肩膀寬的距離後,三胖突然停下,對我道:“沒路了!”
我内心早是一片黯然,在進入裂縫前,心裏已經做過這種憋屈死法的準備,但即使在寬度愈加狹窄的收縮段,都曾虛妄地擁抱過一絲希冀,沒想到死亡正真來臨時,那種萬念俱滅的感覺帶來徹骨的寒冷,讓我覺得這隻是一場虛幻的噩夢。三胖向我報告了最後一個必死無疑的訊号後,我心裏竟然開始意外的冷靜,既然都要死了,也要選擇一種有臉面的死法,絕不能讓這些屍鼈得逞。
我抽出腰後的匕首,義正言辭地對三胖道:“殺了我!”
“那我怎麽辦?”三胖推開了匕首。
“我一時半會死不了,我再把你殺了。”
屍鼈已經彙集到尖銳石頭的空隙,那是一種視覺污染,更無法忍受的是那股無處不在的屍臭味。
“打火機!”三胖喊了一聲。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對啊!我怎麽沒想到,我一邊亂踢着屍鼈,一邊慌張地去摸打火機,但剛伸手進了口袋,感覺到腳似乎蹬着裂縫上的某快尖銳的岩石滑動了一下,讓我極其詫異地是,石頭竟然沒有掉下來,而是水平地移動了位置,難道這石頭上有磁性?
突然間,三胖前面的石頭滾落開去,裂縫寬度似乎又擴大了,瞬間就看到前面似乎有通途,内心持續的低溫迅速回暖,這是一個機關!看來天無絕人之路。我立即振作了精神,用盡全身力氣向前爬,也顧不得尖銳如刀的岩石劃破了皮肉,那一線生機,讓我全身血肉沸騰,那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瘋狂。但爬着爬着,突然間,我們身下的地表朝内側傾斜了過去,好比一個跷跷闆,一下子找不到了平衡點,我和三胖順着地面滾落的石頭向下滑去。
不久,有施施然的微光如同氤氲的霧氣彌漫開,我以爲找到了出口,忙去攀附身邊突起的石花,立馬穩住了身體,一個激靈站起了身。三胖還在下滑,随我們滾落下來的還有大片的屍鼈,裂縫雖然通了口,但并沒有變得寬闊,我趕緊搬起身邊較大的岩塊,堵住了裂縫口。
見屍鼈沒再湧出來,我大喘一口粗氣,瞬間就癱倒在地,全身骨頭像散架一般,劇痛陣陣襲來。
滾落下的屍鼈四散開,我無力去驅趕身體上僅剩的幾隻屍鼈,隻感覺那副疲憊到極點的軀體已經不屬于自己。回過頭,才發現身下并不是出口,而是一個石灰岩洞,微光來源于洞壁上鑿出的壁龛,壁龛内有巨大的白色長明蠟燭。
頃刻間,無數的疑問又湧現出來,這石灰岩洞怎麽會有長明燈?顯而易見,肯定是有人會定期進洞,那麽他進入洞穴的目的何在?之前的兩個洞穴都沒有燈,唯獨這個洞穴需要照明,這又是爲什麽?
想了想,我便舍棄掉了這些無用的想法,我現在隻想找到出口,好不容易有一個死裏逃生的機會,我可不想再錯過。
腦子裏還是回想那一堆堆黑壓壓的屍鼈和隔壁穹頂懸挂的屍體,經曆了剛才無比揪心的一幕,多少都會有些心理陰影。我撐起身體,模糊中感覺到一絲奇怪,三胖怎麽不見了?
我正欲呼叫,就聽到三胖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岩洞中,“快救我!”
三胖的求救聲讓我額上又冒出一層密集的冷汗,不由倒吸一口冷氣,舉目搜索,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我大喊道:“你在哪?”
“在下面!”能聽出三胖的聲音有些急迫。
我低頭望下去,就看到下面的河道中有一個圓形的凹槽,河道已幹涸,從裂縫順直下去延伸到了凹槽中。我繞到一側,小心翼翼沿石灰岩質陡坡緩慢下滑,生怕一疏忽,自己也掉進河道洞中。
三胖殺豬般的喊叫斷斷續續,擾得我心神不甯,我十分焦慮擔心,洞内情況不明,能讓三胖發出這種程度的叫聲,不容小視。快到達地面的那段平緩的坡度,我直接跑了下來,沖到了圓形洞口,唯恐因爲自己的慢條斯理延誤了他人的性命安全。
探頭望下去,就看到三胖上半身被埋在沙子裏,雙手不停揮動着想要攀住四周的石壁。這個垂直地洞的構造很奇特,地下面積要比洞口大三四倍,内側石壁傾斜,内部空間極像一個圓錐,這樣一來,如果人掉下去,四周又沒有可以攀附的物體,根本不可能爬上來。從裂縫口到地洞,兩點處于一條直線,顯然是設計的機關,幸好我在斜坡上停了下來。
三胖怎麽會陷入沙子中,我一怔,洞内不是普通的黃沙,而是流沙,這也構成了機關的一部分。我立刻喝住三胖,不讓他再亂動,流沙和沼澤性質一樣,越掙紮下陷速度會越快,我連忙握住手電筒伸手下去,我們攜帶的是體形較長的手電筒,裏面多放了兩節電池,可以增加照明時間。但距離還是相差甚遠,我爬起身,用目光搜索四周,看一下是否有長木棍之類的東西可以接觸到三胖。
但猛然間,有人在我背後推了一把,刹那間我失去了重心,平趴着摔進了圓錐形坑洞内。我沒有立刻起身,這樣的姿勢能增大受力面積,減緩沉陷速度。腦子裏嗡的一聲,他娘的洞穴中怎麽還有其他人?後來一想,這洞穴壁龛中有長明蠟燭,有人出現也并不奇怪。但再仔細思慮片刻,這已經是我們深入的第三個洞穴,洞穴中竟然出現了燭光,而且從裂縫中通過後,沒有發現洞内有其他通途,現在竟然有人把我推下灌着流沙的深洞,這着實讓人不可思議。
而且這人也太陰險歹毒,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
“快移開你的腳。”三胖的聲音透着疲憊的嘶啞。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腳搭在三胖的肩膀上,流沙已經沒到他的腰際,過不了二十分鍾,流沙會徹底蓋住他的頭頂。我雙手陷入了流沙中,趕忙抽出雙臂後,翻起身平躺在流沙上,雖然這種速度下陷較慢,但終究還是會被埋沒。沒想到剛獲得了生還的希望,又被扯到了死亡的邊境。
我放棄了掙紮,仰面望向黑暗中看不真切的穹頂,那種瀕臨生死線的絕望,讓我的思緒安靜下來。使我非常失落的是,同樣死在流沙中,卻無法看到荒漠中盛大的落日,無法目睹玻璃色晴朗的天空,無聲的墨色草草了斷了獻給死亡的最後一抹悲壯。我很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到了這種時候,我也隻能認栽,打趣道:“三胖你想不想家?”
“你不覺得你手上有什麽東西嗎?”三胖冷靜地反問道。
“管他有什麽東西,現在就是有一坨熱氣騰騰的牛糞蓋在我臉上,又能如何?我們都是臨死的人了!話說回來,我們才二十出頭的年紀,還沒娶妻生子,就這麽死了還真不值得!對了,你是喜歡燕子吧,如果我們能逃出這一劫,我就拱手相讓。可惜啊!”我長歎一口氣,忍不住去摸煙。
“嗯。”三胖的語氣突然有些急促,“你還是先看看你的手臂上有什麽東西吧,我覺得咱們沒那麽容易就死掉。”
聽三胖這麽一說,我還真感覺手臂上滑過一絲冰涼,似乎有繩索狀的東西,我一個激靈,難道有人拉繩索來就我們了!斜着頭就迫不及待地向身上張望,這一看不要緊,我渾身一顫,隻見有一條血紅色的蛇從我手臂爬過身上。“紅魔烙鐵頭!”我驚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縮,心裏暗罵道,你他娘能不能說清楚,應該是沒那麽容易就把我們弄死!
同時就看到,流沙中竟然鑽出了十多條這樣的蛇,我不止一次見過這種蛇,對它的印象極深。這種蛇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一定是巫師從福安廟帶回來到這個坑裏飼養,我說這坑洞結構怎會這般奇怪。聽藍月亮的陳訴,紅魔烙鐵頭見不得陽光,這種環境也很符合她的說法。
我背脊發寒,屏住呼吸,隻能眼睜睜看着那些從沙子中鑽出來吐着信子的毒蛇,在我們身體周圍遊移。
我和三胖面面相觑,盡量把鼻息聲音調節到最小,光滑冰涼的蛇身掠過手臂,隻覺得一陣惡心。三胖臉色被吓得發綠,表情已經凝固,眼皮都不敢眨,眼珠子卻骨碌着巡視那些毒蛇的意向。完蛋了!我們要死無全屍了!我腦子裏反複重複着這句話。這時,突然從洞口滾落進一塊石頭,砸在了一條紅魔烙鐵頭的尾部,它露出奇長的毒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叮向了石塊,但那岩石自然是堅固無比,它像受了驚吓一般,卷成一盤,又做着攻擊之勢。
按照常理,一般蛇被石頭砸在,都要迅速逃離,但不知這條蛇哪根筋抽了,竟然反身撕咬。這種情況太難遇見了。如果我是在洞口,一定會拿手機拍攝下這段有趣的插曲,但我現在必須忍住,唯恐自己的笑破壞了氛圍。随後竟然從洞口跌落下很多石頭,我和三胖被砸得遍體鱗傷,十多條蛇又朝沙子中鑽了進去。難道洞要塌了!我的思想過度受到了驚吓,意識已經開始恍惚,知覺也已經麻木,再也無法承受苦不堪言的煎熬,隻盼着能早死早超生。
但沒一會兒,岩石就停止掉落,頭頂傳來一陣莎莎的聲響,我聽着就覺得耳朵發癢。随即我意識到,那些岩石滑落不是坍塌的迹象,而是裂縫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