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面怎麽回事？”巫師并不知道福安廟中夢魔的數量已經超出人們的想象，數以百計張猙獰的面孔擠壓在即将開啓的廟門後，我腦子裏已經飛快地展現出腐爛的臉皮堆疊拉扯在一起的畫面。意識十分混亂，雙腿不停顫抖，如果不是燕子賣力的攙扶，早跪倒在地了。我彎着腰對巫師說：“是夢魔！”
巫師一驚，臉上神色慌張，他胡亂說了一句讓人沒聽明白的話，頭發難道是從眼睛裏長出來的？然後轉身大喊道：“快撤!”想必村民要比我們更了解福安廟的玄機，見此狀況，頓時陣腳大亂，慌忙朝村子裏跑去。很多人将手中的鏟子和鋤頭随手丢掉，像一群丢盔棄甲的敗軍落荒而逃。燕子扶着我跟着村民跑，但我渾身毫無氣力，雙腿根本挪動不了。我也不清楚身體爲什麽會出現這種狀況，本以爲以自己的體能堅持三天三夜不睡覺應該沒多大問題，現在體内每一寸肌肉都像灌了鉛般沉重。這種狀況很像我夢中遇到危險時的情形，越是關鍵時刻雙腿越是無法動彈，隻能等着被突如其來的危險吓醒。
回頭一看，保镖全部趴在地上艱難地尾随在我們身後，他們也同我一般雙腿失去了感覺。獨眼委屈道：“我們要求加工資。”他滾了一身泥土，黑西服上染上了一圈圈褐色的不規則圖案，對眼擦了一把臉上細碎的枯枝敗葉，大聲說：“坑爹的老闆，這是來搬家具嗎？”
“和個大老娘們一樣啰嗦，先保住你們的命吧！我們一向很講誠信，要是你們死在這兒了，我老爸會把你的屍體帶會廢品收購站的。”燕子撇撇嘴，長睫毛上蓋了一層薄薄的如霜的月光，我也對這幾個眼殘工人感到不滿，如果他們長着四條腿，早跑到蘭州了。巫師擋在廟門口，兩隻手用力拉着生鏽的門栓，他有些撐不住了，臉色憋得通紅，叉開腿蹬着門口的石階，身體向後仰去。巫師對我們擠眉弄眼，臉上的汗珠不斷下墜，我們不明白他想要表達什麽意思，全都僵愣着注視着他。巫師又堅持了幾分鍾，最後實在撐不住了，口齒不清地喊道：“蠢貨……幫……忙……啊！”
“早說嘛！作什麽死樣。”燕子跑了過去，同巫師一起拉着兩扇巨大的廟門。燕子一走開，身體沒有了支撐，猛然栽倒在地，好在身下有幾個保镖墊背，沒有磕到骨頭，受到撞擊的保镖一陣尖叫。我拿了一把村民丢掉的鏟子，擋在胸前，時刻備戰。獨眼遞給我一根煙，竟然很淡然地說道：“也給我拿個防身武器吧。”看他語氣還算中肯，我順手從身邊撿起一把笨重的鋤頭遞給他，其餘的保镖也争着向我讨要防身武器，我把鐵鍬、榔頭、扁擔什麽的給他們每人都發了防身武器。我們幫不上什麽忙，半躺在滿是枝葉的地上，舉着村民帶來的農用工具，警戒前面的廟門，時刻準備與那些滿臉腐肉的夢魔作戰。撞擊聲越來越大，燕子和巫師一人拉着一扇門，身體不斷被門的振動左右搖晃，巫師還好說，燕子畢竟是女孩，身材纖瘦，整個人被門拉着向廟裏緩慢移動。看着燕子的吃力的表情，不禁爲她捏了一把汗，而我身體根本不受思維的控制，癱軟的似乎沒有了骨頭。
燕子腿部開口的裙子由于用力過猛，扯開的範圍擴大，保镖目不轉睛地盯着燕子，小聲說道：“就要到關鍵時刻了。”燕子發現保镖在偷窺，松開手去遮擋，門一下子被拉了進去，作爲觀戰人員，我們喊着不要分心。幸好巫師立即重拉了回來，才不至于夢魔躍出。不過這根本不是個辦法，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巫師總有精疲力竭的時候，到那時就憑我們幾個人的能力被夢魔瓜分完全不在話下。需要想一個萬全之策，最好可以給我們逃跑留下充足的時間。燕子捏着開縫的裙擺中間，朝我們這邊走了過來，獨眼捂着一隻眼睛對燕子說：“我沒看見。”
“你弄錯了，你瞎的就是左眼。”我糾正道。獨眼哦了一聲，馬上去堵住另一隻眼睛。随後他說：“要不讓這穿的不倫不類的大爺先頂着，咱先逃吧，别到時候都死在這兒，太不值得了！”我一想也是，雖然這巫師也不是很壞，但他收了村民的錢，總有一天還是會慫恿一幫村民來把我滅了。這确實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但真要這般做太不仗義，人家現在還在拼死爲我們頂着，就這樣逃掉實在是愧對良心。
巫師好像聽到了獨眼的話，憋紅着臉憤怒道：“你爺爺我是而立之年，誰讓你瞎喊大爺。”他迅速一松手，抽出腰間的桃木劍橫插在門闩上。如此一把厚度不超過一厘米的木劍能擋住裏面成堆的夢魔？我們十分懷疑地注視着巫師，他松了一口氣，伸手用長袖擦一把臉上的汗水，煞有介事道：“我這把桃木劍是經過三個法師誦經三月而成，制成一把木劍可能隻需要一個時辰，但隻有經過法師的曆練，劍才能獲得神力。而我這把桃木劍經過三個月漫長的洗禮，宰殺任何鬼怪都不在話下。除了這項功能……”巫師還要說下去，突然從房檐墜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似乎挺沉重，摔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那團黑色柔軟的物體砸在地上裂成幾節，四周飛濺出粘稠的污液。燕子正要走上前去仔細查看，我一把拉住她，捂着她的眼睛，疾說：“千萬别看！”
我一眼辨認出碎裂的頭顱連帶的兩顆全白的眼珠，夢魔被摔得稀爛，胳臂和頭四分五裂，沒想到他的身體這般不結實，腐爛的肉如同爛泥般粘在了石階上。我們都被眼前的惡心殘忍的情景驚地說不出話，巫師卻裝作沒看見悠然走了過來，門栓上的桃木劍被裏面強烈的撞擊發出咯吱的聲響，随時有折斷的可能。我們都很懷疑巫師的話，如果桃木劍真有如此強大的功能，爲什麽不早點插在門栓上，何必大費周章。
巫師昂首挺胸，像一個勝利的勇士般邁着有腔調的步伐，但由于沒注意腳下夢魔的稀爛的身體，一不留神滑倒在地。他站起身，拍了拍粘在黃袍大褂上的污液，走到我們身後大喊一聲：“我先走一步了！”巫師說完便向村裏跑去。我們還不清楚出現了什麽狀況，橫插在大門上的桃木劍無法承受廟門劇烈的撞擊，突然斷裂開來。
“臭巫師，你娘的！”獨眼狂吼道。我一下明白過來，巫師剛才對桃木劍天花亂墜的闡釋完全是黑言诳語，那把木劍是再普通不過的桃木做成，除了能在他們這一行當造謠撞騙外，根本沒什麽鎮妖之法。眼前斷開的木劍充分說明了這一點。我們被巫師忽悠了心中十分惱火，但現在不是想着如何報複巫師的時候，眼看擁擠在門口的無數張惡心的巨大的臉蜂擁而出，我隻能讓燕子先跑，但她執意要攙着我，說什麽也沒有用，我們隻能很緩慢地向巫師的方向走去。幾個保镖見到這種情景全都不知所措，大嚷着：“我們怎麽辦？腿不聽使喚啊！”
“那工錢就幫你們省了。”燕子匆匆說了一句，沒再理會他們。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自身性命都難保，更别說去幫他們了，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但不知是因爲燕子這句話觸動了他們的底線，還是廟門的情形太過恐怖，他們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鼓舞，竟然全拄着農用工具，迅速跑在了我們前面，其實以我們這種速度，想要逃出夢魔的魔爪根本是在癡心妄想。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保镖突然扭過頭對我們說：“休想拖欠農民工工資！”看來他們真是被這句話逼急了。
極度的疲勞讓我沒有任何力氣去奔波，索性松開燕子的肩膀，滾到在地上，等待着命運給我緻命一擊。雖然有些不甘，如果真如巫師所說，從今以後都要在看到人們的靈魂中度過，并且每日噩夢纏身，那簡直生不如死。燕子也停下來，她深吸幾口氣，捋一下肩上的亂發，蹲在了我身邊。燕子這種脾性我最了解，任何勸說都是徒勞。我摟着燕子的脖子，她緩緩靠在我的肩上。我瞟了一眼鋪滿曠野的月光，像一條河流般流向遠處，被風吹皺的月光泛起漣漪發出清脆的相碰撞的聲響。我和燕子閉上了眼，在這般危險的時刻可以從容地享受美麗的夜色，彼此都認爲這是一件浪漫的事。
但過了一段時間，耳旁隻有他們逃跑的淩亂的腳步聲，福安廟的位置卻沒有傳來任何驚擾的聲音。我睜開眼向那邊望一下，發現一群沒有雙腳的夢魔全都圍在那隻從屋檐上掉下來摔的稀爛的怪物。他們是同類，遇到受害的情形，一定會警惕起來，不會輕易來攻擊我們。廟門上發出很粗的摩擦聲，我仔細看了好久，廟門中竟然爬出一隻巨大的蟲子，頭頂的觸須像兩根粗壯的柱子，頭的體積已經和門框的大小一般，身體的鱗片擦着門發出刺耳的聲響。
那不就是我和青草在福安廟墓室中看到的蚰蚓嗎？怎麽會有這麽大一隻！簡直無法相信世界上會發生這種事，那隻身體龐大的蚰蚓可以與三疊紀恐龍相媲拟，按進化論也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除非是我看錯了。我揉揉眼睛，仔細一看，發現蠕動的蚰蚓已經擠出廟門三四米，應該到了身體的一半，估計整個蚰蚓身體會達到七八米。沒有腳的夢魔像是巨大的蚰蚓衍生出來的，全部簇擁在蚰蚓身體周圍。巫師和保镖沒有跑遠，他們也在注視着不可思議的一幕，我們的目光停留了幾分鍾，思維完全被眼前的龐然大物占據，震撼的場面讓人毫無思緒。
但不知爲何，巫師并沒有因爲巨大的蚰蚓而加速逃跑，反倒折返了回來。他站在我和燕子身邊，打量蚰蚓良久，竟有些興奮道：“如果活捉了這條蚰蚓精，不知能做多少蠱，賣了這些蠱一輩子都不用考慮生計問題了！”
龐大的蚰蚓已經鑽出了門口，我腿上竟然猛地生發了力量，拉起燕子向遠處狂奔。好在蚰蚓體形巨大，雖然和蜈蚣一般有千條腿，但體重形成的巨大壓力使它行動遲緩。我們一下子拉開了很遠距離。之後我們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幕，隻見圍在蚰蚓身體周圍的夢魔緩慢地鑽進了蚰蚓的身體中，蚰蚓的身體破開了很多口子，體内的粘液和内髒流了出來。我們爲之駭然，在世界的奇聞異事中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存在有這種事情。
廟堂下墓室中陰暗潮濕的環境确實适合蚰蚓的繁衍，但我們常見的蚰蚓也就三四厘米的長度，不可能存在如此龐大的蚰蚓。我們眼前的蚰蚓壽命至少已有千年，也就是宋朝時期，宋朝寺廟一般比唐朝小，規模尺度縮小，很符合福安廟的特征。但從建築本體材料看，所用砌石瓦礫都是現代材質，除了沒人打掃，廟裏有些髒亂外，建築保存基本完整，不像經曆了很久的年代。而我對這方面不太了解，隻能按照實際情況大概猜測。福安廟的存在應該不會超過一個世紀。那爲什麽會藏有如此巨大的蚰蚓？我和青草之前在墓室中并沒有見到這隻蚰蚓，就算墓室空間極大，也不可能忽略掉如此龐大的生物。
既然排除了蚰蚓是存活在千年之前的可能，那基因突變勉強能說通，或者這條蚰蚓與什麽較大的動物雜交？突然發現自己的猜測已經不着邊際了。幾隻夢魔鑽進了蚰蚓體内，蚰蚓身體鼓脹起來，随時有爆裂的可能。場面太過震撼，所有人像是被施了魔咒，生硬地呆在原地，眼睛不自覺向廟門前的蚰蚓望去。
還有相當多的夢魔前赴後繼，似乎他們都想鑽到蚰蚓體内，不會是這些夢魔以墓室中的蚰蚓爲食吧？我倒吸一口冷氣，這種猜測是有根據的，開始當夢魔鑽進蚰蚓體内，它的身體膨脹起來，但僅僅十幾秒的時間，蚰蚓的肚子幹癟了下來。現在我才知道，那條巨大的蚰蚓并不是主動擠出門外的，而是被成群的夢魔擡出來的，就像一群螞蟻擡着比自己身形大幾百倍的食物！
燕子一直在我身旁喊叫，令人揪心的情形讓我腦子飛快，無暇顧及耳旁的其他聲響。我還在冥想這群夢魔到底想要幹什麽，猛然間耳朵一陣灼痛，剛扭頭便碰到了燕子的額頭，她竟然在咬我的耳根！我正要發作，突然聽她沉靜道：“你看蚰蚓身體下中間那個黑臉怪物。”在這種情況下想必她沒必要再和我扯淡，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蚰蚓身下成群的夢魔中。發現有一個和其它不同，他們都沒有雙腳，隻能用兩隻手撐在地面，下半身被拖着。但那個夢魔好像體形比一般的大，而且直立在蚰蚓身下，頭頂在了蚰蚓的肚皮上。再仔細一凝望，我渾身一顫，忽然想到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