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我和青草站在福安廟前,整個福安廟被月光包裹,森嚴的外表此刻看起來熠熠生輝,但這層銀紗并不能盡如人意地遮掩所有,廟檐兩張巨大的蜘蛛網露出它破敗的馬腳。想起第一次來福安廟的情景,仍舊心有餘悸,令我擔心的是老五被困在廟堂裏多日,不被牛鬼蛇神吓死也會被餓死,但我還是抱有希望,既然決定要來,就一定要找到一個可以解釋所有問題的答案,揭穿他們的謊言。
青草面無表情一如既往,即使此刻深夜站在詭異恐怖的寺廟前,她仍然沒有半絲的驚詫。不得不佩服她超乎常人的鎮定。如果換作燕子,估計得用棉花塞住耳朵才能不被她的尖叫聲吓死,事實上第一次來福安廟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開始我以爲青草是面癱,但那天早上我發燒醒來,看見她坐在床沿拿濕毛巾給我擦臉,我開了句玩笑,“等我病好了一定用八擡大轎來娶你。”青草沖我微微一笑,臉上泛起紅。
正是那晚無比驚悚的經曆,讓我腦海中一些思想的主導地位開始動搖。眼見爲實,耳聽爲虛,自己親眼看到又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沒理由不相信。三胖大舅跳向火中後,一時間太爲震驚,竟忘了在他身上潑水。他搖晃滿身的火焰向我走來,我本想扭頭跑走,但雙腿不斷顫抖猶如軟骨無法動彈,根本不聽自己的使喚。但隻是幾步他便跌倒在地,因實在無法忍受的疼痛發出劇烈的慘叫。等三胖大舅身上火快熄滅時,我才反應過來,舉起水桶将水
倒在了他幹癟的屍體上,幾束火苗發出嗤嗤的聲音立即被熄滅,發黑的屍體血肉模糊,令人觸目驚心。
我無法相信這一幕是真的,幸好靈堂裏的火沒有蔓延的趨勢,火勢被圍在靈堂三面的磚牆裏。緩了緩緊繃的神經,我又去前院接了幾桶水,靈堂并不是很大,火很快被撲滅。靈堂的牌位全部化爲灰燼,三面圍牆也被火燒的發黑。
“白頭發不能用火燒,一燒就燒了整個靈堂。”這句話一直萦繞在我耳際。三胖大舅的舉動完全無法讓人理解,他說話的表情以及行爲都像是鬼附了身,一個活生生的人瞬間變爲一個血肉模糊的屍體。從福安廟到三胖大舅的死,所發生的一切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我的胸口,喘息都非常困難。望着窗台上的玻璃碎屑,鋒利的玻璃尖刃盈滿屋裏昏黃的燈光,讓我不自覺想要劃開自己的血管,周圍的事物似乎被施下咒語,草木皆兵。
想到打壞一塊牌位就要扔豬籠,那整個靈堂被燒,所有牌位隻剩下灰,他們會做什麽?我不敢想象,這樣的懲罰不隻是死那麽簡單,再說三胖大舅被火燒死,除我之外沒有一個目擊者,說不定他們會賴在我頭上,舊賬新帳一起算,讓我生不如死。
當即打算逃走,但燕子還在三胖家,我必須帶她一起離開。喝了幾口生水,想要把三胖大舅屍體放到靈堂的位置,但手輕輕一碰屍體上的肉掉下一塊,我打了個冷顫拿起村民丢下的木棍,緩慢向後門退去。我努力回憶着三胖晚上帶我來的路,走了很長時間卻總是在一個村巷中,似乎有走不完的路。牆壁上我的身影被月亮拉了很長,村民都已熟睡,一些細微的風擦過牆壁都讓我心驚膽戰。我鎮定下來,越發覺得村子極其詭異,按照當時的情況三胖大舅的鄰居應該能聽到一些聲響,但他們爲什麽不來搭救?我彎下身喘氣,卻發現前方的路面上竟然出現了一個龐大的身影,它就在我身後,影子周圍細絲形狀的東西還在不斷膨脹。
難道是三舅變成了厲鬼?我的短袖體恤被汗浸濕貼在了身上,之前發生的事已經徹底擊垮了我的神經,現在反倒冷靜下來。二叔曾經和我說過,如果有鬼跟在身後千萬不能回頭,要一直往前走。我緊緊握住手中的木棍,大步流星向前走去,身後卻并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龐大的暗影依然投在我前方的路面上。折騰了一整天,體力透支,我的步伐很快慢下來,後面突然發出一連串咯咯的笑聲,仔細一聽,雙腿一軟跪了下來。那是滿身白發的花甲老太的聲音。
我真希望自己暈倒,不論最後是死是活,都不想再承受這種極度的恐懼。看來小說和電影都是騙人的,現實中遭遇的恐怖事情并不能把人吓暈。幾乎思維不受控制地想朝後看,但我沒有時間去驚歎自己所看到的,直接拿着木棍朝後面揮去,花甲老太臉上的一塊玻璃被打得支離破碎,臉部裏面的一截插得更深。随後我扔下木棍向前狂奔,幾乎用盡了畢生的力氣,笑聲并沒有停止,我肩膀兩側有兩隻幹枯的手搭在了上面。這一次我沒有了方向感,心中竟起了自殺的念頭,随即朝一堵結實的土牆撞了上去。
醒來後就看到青草坐在床沿給我擦臉。我發起了高燒,胃中劇烈作嘔,渾身的疼痛讓我沒有絲毫的氣力再去胡想。我佩服自己命大,被吳凡和燕子打昏,又被燕子砸中了腦袋,之後又借着巨大的慣性撞在了土牆上,腦瓜殼竟然沒有裂開。我摸了摸額頭,才知道額上包着很厚的紗布,稍微一動都會劇烈疼痛。青草告訴我,早上剛出院子就看到我倒在大門口,頭上流了很多血,臉上的血漬已經凝固。
“三胖大舅……”我剛要說出口就被青草打住。
“全村人都聚集在了三胖舅家。”她沒有多說什麽,擡頭望一眼窗口漸漸明亮的陽光,緩緩道:“村裏的秘密到我們這輩大都不太清除,隻有老一輩的人才知道之前發生的故事,而他們很避諱這一點,有人問起便決口不談,向村外的人更是保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你也别問了。”燕子彎腰在臉盆中洗毛巾,馬尾翹了起來。
“不管你們村隐藏着什麽秘密,我隻想知道一點,昨晚難道沒人聽見三胖大舅的慘叫嗎?爲什麽沒有人來搭救!”一想到三胖大舅全身大火朝我走來就讓我渾身發冷。
“村裏人知道一旦動了牌位,那個晚上肯定不會安甯,就算聽到了任何動靜也會大門緊鎖,不再理會。很久前人們就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出了事誰也不會責怪誰,而死者由全村人簡單地埋在地下,不立牌位,不用祭拜。”青草輕松地說着這些話,似乎對這類事情司空見慣,而她一以貫之的冷漠讓我更加懷疑。“現在所有牌位都被燒了,又賠進了一條命,村民是不會放過你的,你最好做好思想準備。”她說完這句話後,端着臉盆出了門。
拖着酸痛的身體下床走到窗口,一時間還不适應這種頭重腳輕的感覺,險些摔倒。點了一根煙,望着窗外明朗的太空,一架飛機拖着細長的白色尾線将天空平均分割。綠油油的玉米田随燥熱的風搖動,在另一邊沒有雜草的曠野裏種着幾畝陽光,如此安詳的景色卻根本無法讓我的心情放松下來。衆所周知封門村是中國第一鬼村,但如此看來比起石北村,封門村稍遜色了一些。
我穿着滿是鮮血的T恤去三胖家找燕子,但走到門口才想到他們有可能認爲是我殺了三胖大舅而找我算賬,畢竟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就算他們知道三胖大舅不是我殺的也不會輕饒我。越想越覺得心虛,短短的兩天竟發生了這麽多不可思議的事情,讓我無法承受。但我剛打算離開的時候,三胖出了門,本以爲他會沖過來對我拳腳相加,我也做好了再次受傷的準備。但他并沒有預想中那樣反應劇烈,隻是淡淡道:“燕子已經走了,她說明天會和她爸一起來。”三胖說完話又扭頭返回家中,将大門緊閉起來。
看着三胖難過的表情,我一下陷入深深的自責中,慚愧和懊惱讓我無地自容。突然間感覺自己是一個無事制造事端被遺棄的人。
快到黃昏的時候,青草說想帶我去村子周圍看看,我心情壓抑正好想到外面走走,于是一起出了門。有些土房子被夕陽染成金黃色,門口的石闆上也蓋着一層薄薄的晚霞,向東望去,橫亘在曠野的公路像一條絲帶将村莊環繞。我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感受着古村霞光中遙遠的溫柔,頓時心曠神怡。坐在石階上聊天的村民見我走來,立即用一種敵對的目光注視着我,我自知愧疚低下頭,盯着土路往前走去。
走到村口的時候,我們遇見了幾個穿着黃色長袍大褂的人,他們頭上戴着一頂黑色高筒冒,手中拿着幾把桃木劍和一摞棕紅色香火。樣子看起來有點像電影中的林正英。我正想問青草他們是什麽人,青草轉身對我道:“他們是村長請來的巫師,一般隻請一個,但現在情況特殊,一下子來了四個。”
如果是之前的我,看到這般打扮的人一定會嘲笑一番,然後讓他們滾回家去。因爲之前我看過一些有關巫師的節目,其中的一些巫術都可以用科學知識解釋或被揭穿,但我被白頭發纏住的時候就已經沒有資格來嘲笑他們。給幾個巫師帶頭的就是青草他爸,那個外号老奎的人。青草爸一見到我,就對青草厲聲道:“誰讓你把他帶出來的,你不怕他逃走嗎?”他說完又用一種讨好的姿态笑着對幾個巫師說:“就是這小子。”
幾個巫師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說不出的詭異,甚至有點瘆人。
“我們馬上就回去。”青草依然面無表情。
青草看着巫師進村之後,神色一緊,“你快點走吧,他們請來了四個巫師,你的血都不夠他們喝。”
曠野中的公路就在我眼前,夜幕又徐徐拉下,充斥着無限自由的空氣中飄蕩着柏油路上瀝青的味道。我太想朝公路狂奔,也太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青草眼神終于露出一絲緊張,但她的面部表情也僅限于此。
“那你怎麽辦?”其實我的這句話有些虛僞,心早已在公路上奔跑起來。
“我是村裏人,他們不會把我怎樣,你快點離開,不然他們會來抓你回去,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你。”
我一想也是,和青草草草道了别,便向公路跑去。但每走一步心中的愧疚就增加一分,腳步也越來越沉重,我捅了那麽大簍子,現在一走了之,實在不負責。想起三胖大舅家人的感受,心中無比的糾結。胡思亂想中走着走着,忽然發現自己又返回了村子,似乎有魔咒主導着自己的思想。
遠遠望去一字排開的房屋中間的過道處青草的身影有些模糊。我跑過去拍了一下青草的肩膀,青草扭頭驚道:“你怎麽還沒走?”
“我還是不相信世界上存在鬼。”
我發現周圍沒有一個村民,四周異常冷清,往常這個時間點他們應該坐在石階上閑聊納涼,但爲什麽現在沒有一個人。正想問一下青草,卻看到村子盡頭東面魏然屹立着一座高大的建築,仔細一看,我全身一涼,那便是我和老五之前到過的福安廟。
青草對我說:“靈堂發生了那麽大動靜,福安廟必然會現身。”我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麽,心中百感交集,既然福安廟出現了,我必須弄清楚整個事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要進廟!”
青草吓了一跳,“福安廟陰氣太重,裏全部是冤魂,這是村裏所有人都避諱的,擅闖者隻有有進無回的下場。你聽說過陰人嗎,我聽長輩說進入廟堂之後,他們存活下來的都變成了陰人,他們看不見陽光,聞到人的味道就咬!”
對于青草的危言聳聽我并不相信,之前我和燕子進過廟,雖然發生了一些詭異的事情,但還是照樣出來了,身體也沒有發生什麽變化。我翻了翻背包找出了福安廟裏進入廟堂的生鏽的鑰匙。青草大驚:“你怎麽會有廟堂的鑰匙!這把鑰匙我隻在村長供奉的祭台上見過一次。”
我沒有回答她,青草見我心意已決,忽然說:“我也要去!”
“不行!你自己知道福安廟的詭異和危險……”
青草再次打斷我,目光中閃過一絲羞澀,很認真地說:“你說過要用八擡大轎來迎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