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一塊牌位嘛,用不着這麽誇張吧!”燕子嘟哝着。三胖大舅認真嚴肅地表情并不像在危言聳聽,可能我們還沒有認識到事情的嚴重,隻是當自己做錯了事要受到批評,心中沒有過多的恐慌。
大舅用手電晃着我手中的牌位,眉頭緊皺,莊嚴的神色傳遞給我強烈的不安。我站在窗台上,涼風撲面而來,壓抑的氣氛讓我很不自在。月光流在大舅臉部的皺紋中,宛若被歲月長久打磨的雕像。
“把他拼起來!”大舅轉身對三胖道:“去把老奎和村幹部都叫來。”我心一縮,難道打碎塊破牌還要遊街示衆?或者被當衆處決?村莊如此偏僻,被活埋都不會有人知道。腦子飛快轉着,不安感愈加強烈。三胖走向後門,我立即從窗台跳下來擋在他面前,三胖一驚,以爲我要找他單挑,順勢展開架勢,我把手掌伸在他胸前,讓他停下來。
“要不我們就别把這消息傳出去了,牌位摔斷了除我們之外誰也不知道,我回城找個能工巧匠再做一個,還擺在原來的靈位上。”大舅捧着兩截牌位觀看良久,許久沒有答複,可能是他在牌位上的注意力太集中,壓根沒有聽見我說話。我們背面的牆被快速移動的月亮照得透明,靈堂那邊卻更加漆黑,燭光更顯突兀。
“還不快去!”大舅看到三胖被我擋住,惱怒道:“你們打壞人家的牌位,會遭天譴的!”我這麽一個外人摔斷牌位,又擋住人家去路,有失禮節。我讓開門口,三胖從我身邊跑了出去。大舅在窗台邊急地直跺腳,樣子完全不像中年人,他反應也太過誇張。我和燕子不以爲然,就算受到懲罰,現在是法制社會,定罪也需要一系列的法律程序。大舅竟說出會遭天譴的話,真讓我感到十足的可笑。爲了打破氣氛,我開玩笑道:“大舅你看這麽爽朗的天氣,怎麽會遭天譴。要我說呢,咱還是快把牌位藏起來,或者挖坑埋掉,省的一會兒人多不知怎樣收場。要實在不行,這不還有個小妞嘛,咱給他配個陰婚。”
我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大舅拿着半截牌位就朝我臉打來,我迅速一閃,燕子俊俏的臉蛋幫我實打實挨了一下。甚至在飄忽的月光中都能看到燕子的臉紅腫着,她蹲下身大哭,三胖大舅慚愧地放下牌位,也忙蹲下道歉安慰。
借着月光我辨析了一下牌位上的字迹,牌位上半截寫着佛祖超度四個字,下半截寫着祭奠者姓名。“張五林?”我突然不自覺喊出聲,張五林不就是老五嗎?我思維亂成一鍋粥,怎麽可能是老五,随即一想,世界上重名的人太多,可能隻是碰巧。
“誰在喊我爹!”一個約莫五十歲的人身後跟着一群村民趕來過來,他披着一件破舊中山裝,肩上挂着五顔六色的補丁,嘴裏面叼着煙袋,右手握着一根木棍,樣子極爲兇煞。村民中沒有一個面目和善的,看着他們手握的木棍,心裏有些發悚。
院子本就狹隘,現在擠了三十多個人,張望一下到處是黑壓壓的人影。我和燕子被圍在中間,三十多雙目光集中在我們身上,難以描述當時的尴尬。我看到地上的兩截牌位,打算自作聰明地用腳遮掩一下,可鞋的寬度根本不夠。有人注意到我的舉動,立即指着我道:“你還想怎麽着!”村民們用方言指責我,穿破舊中山裝的人聳着肩喘着粗氣從人群裏擠過來,一看到地上的牌位激動地捧在手裏走向牆角的靈堂,他跪在地上邊磕頭邊大哭。
燕子完全不在狀态,看着四周圍起來的村民沒有一絲驚恐,還好奇地在我耳邊說:“他們歡迎方式太特别了,大晚上的全都拿着破棍子給咱助威,也太高看我們了!”
“閉上你的臭嘴,看不出他們是來給你送終的?”我小聲在燕子耳邊道:“這裏大搞封建迷信,快撥110舉報!”
燕子真拿出手機煞有介事地開始撥号,她擠出人群躲在比較安靜的後門口,過了很長時間才回來。看到燕子興奮的表情,我就知道有救了。我大松一口氣,嘈雜聲越來越大,充滿了緊迫感。既然會有警察來,我也不必被愚昧的村民恐吓,我看一眼跪在靈堂前的老奎,說道:“你也不必這麽傷心,很抱歉打壞你家的牌位。我背包裏有一瓶德國進口的膠水,粘好後保證再放個二三十年沒問題。”這句話表明了是在挑釁,等警察來了,他們也不能奈我何。
“打死他!”不知人群中哪個村民喊起來,周圍的人都跟着喊。“警察什麽時候能來?”我急躁地問燕子。
“我沒說警察回來啊!這兒根本沒信号。”燕子一臉茫然。
“那你剛才那麽長時間去那幹嗎?”
“我看一下周圍有沒有什麽狗洞貓洞這類可以鑽出去。”
“看你那麽興奮,是不是找到狗洞了!”我發恨道。
“沒到狗洞,倒是看見有人踩了狗屎。”
我的世界觀瞬間崩塌了,燕子腦子裏一定裝滿了屎,我隻能對她說,地球有風險,快回你的火星去。看來我年輕的生命就因爲身旁的這個女人的一個疏忽而要葬生于此,女人真會把男人給害死,現在我才深刻地明白了這句話。
我冥思着,胸前猛然一棒,像一根木樁定在了心髒裏,我右臂環在胸前,痛得喘不上起來。燕子終于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此刻才認識到眼前的危險和威脅真實存在着。她扶住我,擋在我身前,不料後背又是一棒,我甚至聽見了後背脊骨與木棍劇烈的撞擊聲,渾身肌肉顫抖。三胖見燕子擋在我身前,沖過來拉着燕子往外跑,燕子一下脫身,我一個踉跄差點跌倒在地。
“他打碎人家牌位,是躲不掉的!”三胖對燕子大吼。不知是因爲四周的嘈雜還是因爲背後一個痛擊,我耳朵嗡嗡作響,意識開始模糊。燕子大喊着:“牌位是我撞倒的,你們沖我來!”這句話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在這場受虐中,我才是主角。
“都給我停下來!”
“村長,他把人家牌位折斷,打死都不爲過。”
“你們這樣做事犯法的!打壞牌位就沒有其他解決辦法嗎?一群刁民!”這次我看清了那個“村長”,他個子很高,身體單薄,腮上的胡子泛了白。村民被幾句話說的啞口無言,看樣子村長在他們心中威信很高,他們很聽村長的話,個個放下手中木棍,目光期待村長指示。高個老頭走過來用憋足的普通話道:“小夥子你沒事吧!我們這幫村民素質不高,多擔待點兒。”素質簡直低得離譜,我心想。忍住渾身的疼痛,本想誇張一番傷勢的嚴重,但一擡頭接上村長和藹友善的目光,心一軟,“不要緊的。”我咬咬牙道。
村長走過大奎身邊和三胖大舅小聲嘀咕着,燕子見大勢已去,忙跑過來扶住我,她因爲緊張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三胖将頭撇向朝牆的一面,像是對牆發着無名的怒火。我想不出他們會如何處置我,剛才的一幕已經令我很吃驚,他們竟然可以随便毆打人。大概交談了五六分鍾,村長過來我這邊後,面朝村民道:“生活時代已經不同,不能用簡答的暴力來解決。”我很慶幸村長能說出這樣高水平的話,不過這是相對的。他接着道:“損壞了牌位,祖宗靈魂沒有栖息之所,四處飄散。”聽了這句,我不禁又有些汗顔。“之前誰損壞了牌位,我們都會把他扔在豬籠裏,在他身上用刀刻上祖上的名字,然後用鹽水泡,直至血流幹。但今日不同往日,稍有一點法律常識的人都知道殺人償命這個理兒,我們不能像從前那般封建了。之前不是有劉家老二動了張國民家的牌位,之後結親的案例嗎,我們現在就用聯姻的方式來饒恕年輕人吧。|”
我和燕子面面相觑道:“聯姻?”
“我有必要和你們說一下聯姻的事。”村長猛吸一口煙,若有所思地說:“如果别人損壞了自己家的牌位,便是對自己家族的輕蔑,而且會倒黴一輩子。在八十年代誰要是動了牌位,全村人都會唾棄,我們會把他放入豬籠,收集他從刻着祖上名字的傷口上流下來的血,然後有術士代取靈魂,重新制作牌位。動牌位者的家人沒任何權力幹涉。但如果自己人動了牌位,祖上有理由不怪罪,不過也要進行一個月的守靈。所以你想洗脫罪孽,必須成爲張家的人,還要改成張家的姓。”我不是很能聽懂村長的話,但要取血來收集靈魂讓我膽戰心驚。
“可一旦動了靈位,福安廟必回……”就近一個村民面目有些驚恐,他看到我們立即打住話語。
“什麽福安廟?村長裏面不是沒有福安廟嗎?爲什麽那塊碑上記載着福安面。”福安廟的種種謎團使我倍感迷惑,村民似乎對我隐藏着一個巨大的秘密,他們避而不談,現在又橫空脫口而出,琢磨不透。我指了指靠在靈堂的那塊石碑,但扭頭一看,石碑不見了。
村長斜着眼睛瞟了那個村民一眼,臉色一沉:“哪有什麽石碑?年輕人别亂說話!”
“明明剛才還在,怎麽會不見了?”我詫異道。村長臉上異常難看,目光閃過一絲兇狠。明顯看出了他在避諱着什麽,便不再追問。很快三胖大舅帶着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女孩擠進人群,他們在靈堂前跪下磕了頭,由村長帶到了我身邊。中年婦女上下打量我一眼,表情沒有明顯變化,但四周村民注視着她,她好像意識到什麽,突然一陣嚎啕大哭,對我罵道:“你這天殺的,把我家牌位打爛,還要我把女兒嫁給你!真是天理難容啊!”
“青草你過來。”村長望向那個年輕女孩。女孩瘦小,皮膚白皙,頭發紮成馬尾,一副不谙俗事的樣子。“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你也知道咱村的規矩,好壞救人一命,你們家也能多個勞動力。”
我正要解釋,燕子大喊一聲:“我不同意!”她幾乎用盡全力揪着我的耳朵,我痛得快要哭出了聲,她小聲在我耳旁道:“你要當了人家的上門女婿,我看你回去怎麽向我爸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