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的消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前的詭異狀況也不在我所能理解的範疇,燕子像洩了氣的皮球蹲在一旁喃喃自語,口中不斷念叨不可能之類的話。我也不相信會出現這樣的事,反複回想在廟中的情景,老五發瘋似地跑入廟中,燕子和吳凡冷笑着打昏了我。恍惚中想起一點,老五當時手上流着血,并觸摸過石雕,之後如石雕般跪在廟堂前,那麽唯一的聯系便是老五的血與石雕産生的關系,可如今寺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切都成了巨大的謎團。老五現在身處何處?難道他下了地獄?一想到他的處境手心就不由揣起一把冷汗。
三胖沒心思和我們繼續觀察四周的荒涼,他下樓安排我們今晚的住宿,我和燕子本計劃再回旅館,但身上沒有錢供我們在黑店招搖,在村裏有吃有住減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我被安排在三胖大舅家住宿,燕子留在三胖家,看來這小子真是對燕子動了心。三胖父母也挺喜歡燕子,不停地噓寒問暖,還詢問了家庭情況,看樣子三胖父母認定了燕子是他們的準兒媳。晚飯的時候我小聲對燕子說:“沒想到沒找到老五倒給你找了個婆家。”
燕子笑道:“關你什麽事?我願意!怎麽你又吃醋了!”看着她得意忘形的樣子我不由地發笑,她和二叔的秉性太相似,從高中的時候就是這樣子,我不知道她是怎麽糊裏糊塗活過來的。越想越覺得可笑,然後我無緣無故地大笑起來。三胖父母不知道什麽狀況,用驚訝的目光望着我,一時間很尴尬。三胖在一旁問燕子,你這表哥是不是神經有問題。我心裏本來就不平衡,又聽了三胖的話,一肚子惱火。但畢竟寄人籬下,我沒有反客爲主的資格,隻能忍住發火的念頭。燕子接話道:“我表哥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痹,腦子有缺陷,咱們吃飯别搭理他!”
聽了燕子的造謠,我隻能接着狂笑,因爲如果我停下來他們真會把我當神經病看待,而扮演了燕子造謠的角色或許還會博得他們的同情。我也不明白腦子裏爲什麽會生發如此荒謬的邏輯。不知道笑了多長時間,在晚餐即将結束的時候,我用了一個很緩慢的過程停了下來。我實在太餓了,不想因爲自尊而錯過進餐的機會。燕子無奈地瞟了我一眼,滿臉都是鄙視。
“要不叔叔阿姨給我找個年輕姑娘,我下輩子在這種田放羊。而且我擅作主張把我表妹嫁給三胖,剛才我表妹也說了她很樂意留在村裏,你們看怎麽樣。”我笑嘻嘻道。燕子羞得滿臉通紅,耳朵發燙。三胖父母知道我在開玩笑,可能是他們喜歡燕子,相顧對視一笑。但沒想到三胖父母聊天技術太低級,直接了當對我說:“雖然小夥子長得不錯,可人家年輕女孩都不願找腦子有問題的。如果我們替你隐瞞,日後你又露出本性,我們也沒法兒向人家交代。我們身爲父母的,哪個不希望自己子女找個好婆家。你要真想留在這兒,村子裏有個水寡婦,雖然腦子也有點問題有克夫命相,可人長得還挺水靈……”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三胖似乎看出我面露難色,白了他們一眼道:“媽,你瞎說什麽!”三胖父母見三胖有些氣惱,不再贅述水寡婦的優點,收拾碗筷進了廚房。
三胖帶我到他大舅家去,燕子也跟了出來。此刻村民大多光着膀子坐在門口的石廊上閑聊,淳樸的鄉音賦予濃厚的生活氣息,行走在村巷恍如隔世,沒想到這樣偏僻的村莊傍晚會如此熱鬧。多餘的月光從屋檐滑落入村口昏黃的燈光中,像紛紛揚揚的小雨。如果沒有發生那麽多詭異的事,或許我會當成一次旅行,同他們一般抽着旱煙坐在大門口追憶過往。
燕子在城裏住慣了,走在碎石路上有些擱腳,她不停地蹦蹦跳跳,我對她說,你沒必要這麽誇張吧。走在村裏完全用不着手電筒,這裏月光清澈,猶如白晝,道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三胖見燕子走路艱難忙去攙扶,燕子有些閃躲。我看着有些好笑,走上前去照燕子臀部蹿了一腳,燕子一個趔趄,幸好三胖及時将她扶住才沒能造成慘劇。其實我沒用多大力氣,若是以往,燕子早跑過來用她的奪命掐了,我和燕子以前經常推來攘去,而且我确定三胖不會讓她摔倒,隻是當做一個玩笑,沒想到這次燕子捂着臉大哭起來。燕子一哭我就慌了神,忙安慰道:“别哭了,周圍這麽多人看着!”我扭頭小心朝四周張望,坐在石階上閑聊的村民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我們這邊。三胖大吼一聲:“有你這麽當哥的嗎?”
“她騙你的,臉上一滴眼淚都沒有。”我無賴道。周圍的村民迅速聚攏了過來,十多雙眼睛齊刷刷盯得我發毛。我怔在原地,氣氛有些尴尬,燕子大哭在我意料之外,一時間不知如何收場。三胖扶着燕子指着我的鼻子正要發難,燕子搶先道:“算了,我哥腦子有缺陷,我們不要和他計較了。”
一聽她又說我腦子有病便湧起一股怒火,而且燕子把我當成了外人,完全不清楚自己的立場。周圍的村民對我指指點點,用我聽不懂的方言交頭接耳。三胖和燕子甩下我向前走去,猛然感覺面子丢大發了。我怒火難耐,大喊一聲:“你們倆給我站住!”如果他們停止腳步,我會嬉皮笑臉地說一句,等上我别走那麽快嘛。望向僻遠的村莊稍微恢複了些理性,住宿才是頭等大事。沒想到他們并不賞臉,不給我這個台階下,我幾乎是出于本能地說:“三胖,我要和你單挑!”
周圍的村民笑得樂開了花,我也被自己的話逗得心裏暗自發笑,隻覺得自己一定是神經短路了,嘴裏無由地蹦出一句屁話。但話已出口,隻能神情嚴肅地硬着頭皮演下去。三胖沒有任何回應,燕子轉過身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神經病。”我頓時無地自容,村民們笑着看我的反應,我裝作沒聽見,輕聲對他們道:“夜色不早了,你們是不是應該回家睡覺了。”
三胖大舅給我留了一間房,屋裏貼滿各式各類的海報,他說他兒子在外上學,這間房子一直空着。房間裏有一扇很大的窗戶,窗玻璃擦得很明淨,看來我來之前他們一定細緻地打掃了一番。燕子進房間幫我整理床鋪,三胖在外面和大舅交談着什麽,我無意中聽到三胖說我腦子有問題,讓他大舅注意點。我沒好氣地對燕子說:“都是你胡編亂造!”燕子笑着說,誰讓你老是欺負我,回去一定向我爸告狀。
我打開一扇窗,點了煙望着天空的月色,清新的空氣中燥熱并沒有完全褪去,四周飄來草木的味道。目光回到屋内時,忽然窗外閃過一道暗影,我倏乎間看到了一個滿頭白發的瘦弱身影。我一個激靈跳上窗台翻了出去,燕子驚詫道:“你去幹什麽?”
“是花甲老太!”當我翻出去的時候,影子已經消失,我四周打量了一下,黑漆漆的後院角落竟然亮着兩盞燭燈。我不禁駭然,正想告訴燕子這個重大發現,剛轉過身就被從窗口跳下來的燕子壓在了身下。她本來是想讓我接住她的,但我沒有任何準備,被撞了個正着。手腕咯吱一響,一陣劇痛襲滿全身。燕子竟埋怨道:“真和你沒有默契!”
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雙眼緊閉,過了一段時間燕子見我此狀,擔心地問:“你沒事吧!”我躺在地上不動聲色,燕子小心翼翼朝我走來,就在她快到我跟前時,我猛然用力直挺挺站起身。她被吓得後退幾步,捂住嘴巴,驚愕地說不出話。然後我悠然道:“你吃胖了。”
燕子捂住劇烈起伏的胸腔,看樣子被吓得不輕,她一下子摟住了我,我反應不過來,難道她要在明月下向我表白?正幻想着,忽然後背一陣鑽心的痛,燕子又使出了她的絕招。這次我沒叫出聲,将耳朵靠在她的頭發上,撲鼻的香味讓我有些透不過氣來。
大約有三十公分的巨蠟放在後院角落的一個石台上,石台有一米多高,走近一看才發現石台上擺滿了靈位,我心裏一驚,後院怎麽會有靈堂?難道三胖大舅家剛辦過喪事?牌位上落滿了塵埃,不像有剛辦喪事的迹象,但爲什麽會有長明蠟燭亮着。燕子也驚歎道,這個時代怎麽還會有這樣古老的靈堂。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靈堂建在後院一個隐蔽的角落,牌位一般置于廳堂。更加奇怪的是牌位姓氏不一,怎麽會置于同一個靈堂,與傳統完全不符。
“那是什麽?”燕子指着靈堂右邊一面字迹不清的石碑問。我蹲下身按着石碑上的字迹辨析道:“村東福安廟五人毒侵……”正辨析接下來的文字,燕子大概聽到村東福安廟忙湊了過來,我們之前到的寺廟正是石北村的福安廟,但沒想到燕子蹭倒了就近台角的一個靈位,牌位立即被摔成兩截。我心裏一沉知道出事了。既然有靈堂,那麽牌位位置很重要,一旦安放,不會随意搬放。燕子還在一旁茫然道:“這木闆是什麽材質,一摔就碎,太不尊重祖宗了。”可能是三胖他們聽到了動靜,通向後院的房門出來了一陣腳步聲。
“快點把牌位藏起來!”我焦急地小聲對燕子說。可四周根本沒什麽隐秘的地方可以藏,索性拿起牌位爬向窗台,剛跳上窗台,三胖和大舅趕了過來。一束強烈的光線刺向我眼睛,我随手伸起半截牌位擋住光線,随即想到目标暴露的太明顯,把手中的靈位往身後一藏。
“你們在這幹什麽?這可是村莊禁地!”大舅生氣道。
燕子支支吾吾說:“我們聽到院中裏有響聲就過來看看。”
“你手裏拿的是什麽?”三胖在一邊附和。我真想拿着牌位去敲他腦瓜殼。但我知道已經藏不住了,招供是唯一的辦法,便拿出了藏在背後的兩截牌位。
大舅臉色一變:“你們闖大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