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井離開後，從巨海城到巨海森林，所有在線的人都感覺到時間停止了。

【系統通知：此前由于主程序的計算錯誤，導緻了一些問題，現已全部修複完畢。時間線将在60秒後重新推進。】

【管理員通知：受主程序計算錯誤影響，7号學員的數據将被重置到正确的時間點，請做好準備。】

【管理員通知：受主程序計算錯誤影響，9号學員數據将被重置到正确的時間點，同時獲得繼續測試的資格，請在三十秒内重新連接。】

随着所有人眼前懸浮着的數字的跳動，60秒很快就過去了。

昏暗的密林中，郁文握着短刀小心地邁過地上一根看上去跟枯枝一樣的藤蔓。

“盧克……”郁文輕喚一聲。

“嗯……”盧克輕應一聲。

郁文回頭看了一眼。沒有發紫的臉，沒有凸出的眼珠，沒有鮮血和碎肉塊，完完整整地，活生生地一個人。随後擡起手，用力地握了握靈活而充滿力量的雙手。

“真好。”郁文說。

“就是。活着真好。”盧克說。

兩人沒有繼續行進，就在原地坐下。背靠着背，安靜地坐着。

“我是第一次死。”盧克說道。

“我就差一點。”郁文低頭玩着自己的手，失而複得的手。

郁文沒有問盧克之前發生了什麽，盧克也沒有問後來發生了什麽。兩個人很有默契地什麽也不問。

畢竟，這段記憶對于兩個一路順風順水的少年來說，非常地……突然而且殘酷。

死亡，是獵人們必須要直面的一次挑戰。

它決定了一個人是否能在獵人這條路上繼續前進。

死亡課——是中級學院三年級畢業生最後一節課暨成人禮。

這節課上，所有學員将會進入巨海城中，被稱爲集中營的“刑室”并直面死亡。

刑室内有一個年輕的少女。她手握柴刀，會問：“要死一次看看嗎？”

如果回答否，可以直接離開，但是失去畢業的資格，且不被允許成爲一個正式的獵人。

如果回答是，柴刀就會揮來，割開你的咽喉。

然而并沒有結束。

學員們體會到死亡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是考察期。有一部分人能夠自行從死亡的陰影裏掙脫出來，又有一部分人會選擇放棄獵人之路。剩下的心存畏懼，又不想放棄的人，可以得到一次心理輔導。此間，又有一部分人不得不離開。終于，第一部分人和最後的最後一部分人再次來到刑室少女面前，完成他們畢業考試。

“給我去死兩次。”她說。這一次，少女不會再給出選擇的機會。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二連三地、坦然地面對殘酷的死亡。但隻有那些能夠真正直面死亡的人，才能成爲一個合格的獵人。死亡課，其實并沒有任何意義，甚至還不如叫做勇氣課來得貼切。它隻是一堂課，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會真的死去。唯有等到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他們才會明白自己能否面對。不過這已經足夠了，雖然死亡課不能讓他們免于死亡，至少能讓他們在危險的狩獵生涯中足夠珍惜自己的性命。也許在生死危機中，那一點點勇氣能讓他們找到一線生機呢？

“你還怕嗎？”郁文問道，“我是說死亡。我覺得……是不是體驗過了就不怕了。就像以前做高空跳躍練習。”

盧克道：“怕，當然怕。不管多少次，都會怕的。誰能不怕死呢？不怕死的都已經死了，怕死的才能活得久。”

郁文笑道：“你說反了吧。書上不是都說真的勇士無畏死亡嗎？”

盧克嗤笑一聲：“無知者無畏。”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郁文用手肘頂了一下盧克的肋骨。

盧克還擊，然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

“正常情況下，等到中級畢業才會開始讓他們感受死亡的壓力。對于初級生來說，經曆這些還是太早了。”小女仆說道。

龍井撇了撇嘴，道：“早點經曆才好呢。一個天才遠比十個平庸之輩來的值。”

“我們應該循序漸進，主人你那是拔苗助長！”小女仆反駁道。

“嘿喲，會頂嘴了！有進步嘛。”龍井稀奇地說道。

“我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小女仆别過臉，說道。

“培養人才跟種地不一樣。後者産量高才不會被餓死，但是前者隻要出一根拔尖的苗子就能收回一整塊地的投入了。”龍井說道。

“你這是偷換概念！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過早的風雨隻會讓幼苗折斷。”小女仆斥道。

“難道你不知道天才也是會‘泯然衆人矣’的嗎？天才就應該有天才的教育方法。”龍井毫不客氣地回擊。

“哦，你的意思是他們是天才咯？”小女仆道。

“誰知道呢？撿到寶算我賺了，如果是根草，大不了丢了呗。”龍井攤了攤手，說道。

“你這是歪理邪說！”

“你才是優柔寡斷！”

“你冷酷無情！暴虐無道！”

“你婆婆媽媽！婦人之仁！”

“哼！”

“哼！”

……

“你緩過來了嗎？”盧克問道。

“沒有，你呢？”郁文反問道。

盧克摘下眼鏡，說道：“你都沒有緩過來，我哪裏緩得過來。”

郁文說道：“我覺得你比較聰明，看的書多，會看得開些。”

盧克搖頭，說道：“就是因爲我看的書多，所以我更加想不通。我現在腦子裏很亂，好像有很多人在跟我說話。有的勸我放棄，有的讓我堅持，有的說太危險了不值得，有的說懦落是男人最大的恥辱。但是我不知道該聽誰的。你呢？”

郁文掰着手指頭，回道：“我沒你那麽複雜。我就在想我到底是爲什麽想成爲一個獵人。我真的想成爲獵人嗎，還是說隻是爲了追逐超越蓋夫。所以我有點懷疑自己的動機。”

盧克懊惱地說道：“啊呀，被你一說，我也開始動搖了。”

“這你可不能怪我！”郁文誇張地說道。

“不怪你怪誰？”盧克想借着話題活躍一下氣氛。

但是郁文沒接話，又冷場了。

……

“這是心魔啊！這兩個傻小子再胡思亂想下去，就要全完喽~”龍井吹了個口哨，瞥了一眼闆着臉的小女仆。

“……”

龍井撓了撓頭。苦惱啊！

真的是，明明隻是個人工智能，雖然說有情緒吧，雖然是個蘿莉形象吧。但是怎麽就跟那些女人一樣了呢？

逗小女仆結果玩脫了的龍井一邊感慨生命神奇，應該懷有敬畏之心，一邊想着該怎麽把她哄回來。

嘛，雖然我是天才，但是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啊！雖然說能展示自己的情緒很好啦，但總不能說你這樣我很開心吧。果然是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解決掉啊！

龍井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說道：“唉，怎麽說都是緣分，那老夫就送他們一場造化吧。”

說完，龍井的樣子開始變化。

首先是個子拔高一截，黑色的短發長成一頭灰白色的披肩長發。兩頰收攏蘋果肌凹陷，娃娃臉頓時幹癟了下來。白皙的皮膚迅速變得暗啞枯黃，幾點老人斑浮現。臉上再加點皺紋和眼袋。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嘴飄逸的白須。再配上一身閃亮的白袍，赫然一個高深莫測的老爺爺形象。

哦，似乎一直忘記說了。龍井的本體其實是一個看上去八九歲，身高隻有一米四的小正太。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

“少年，老夫看你們天資聰穎，骨骼清奇，實在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獵人天才。這裏有一本傳奇獵人的心得筆記免費贈送給你們，然後我們再談談拯救世界的大計，你們看可好？”

一個白胡子老頭唰地出現，然後用沙啞而深邃的聲音說着。

郁文：這老頭看上去好猥瑣啊，是個NPC。

盧克：你有看到他是怎麽出現的嗎？

郁文：不知道啊。按理說這段時間無關人員不準進入森林的吧。好可疑！

盧克：但是看上去沒有什麽威脅的樣子。

在經過了簡短的眼神交流之後，兩人還是決定不去管他。

龍井舉着一本破本子擺了半天的造型，結果發現兩個小鬼都不理他。

“咳咳，好吧，其實我是燈神。那麽年輕的獵人喲，你們有什麽願望嗎？無論什麽願望，我都能幫你們實現哦。”龍井搓了搓手，笑眯眯地問道。

郁文忍不住問道：“你是井嗎？”

诶？他怎麽知道的？龍井呆了一下，吃驚地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井字，不管橫着的還是豎着的都是二。”于是盧克用老師授課的語氣解釋道。

龍井眼角抽了抽，好想變出一塊石頭砸死他們啊。

“哎呀，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一點也不懂得尊敬老人。”龍井唏噓地說道，“本來看你們情緒這麽低沉，想逗你們開心，沒想到居然這麽對我這個老人家。真是傷心哦。”說完，還抹了抹眼角。

這個世界裏的虛拟人物的行爲都是按照龍井親自設定的邏輯即時演算生成的。他們共用了系統，也就是小女仆的一部分人工智能。除了沒有獨立意志和情緒，在設定上擁有逼真的“人格”。能夠完成非常高級的互動。很多時候，人們很難把他們當成一段虛假的數據。

到底是小孩子。兩人見狀忽然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不禁有些後悔。

盧克擠了一下郁文，示意他趕緊想辦法解決。

“那個老……呃……老爺爺，你是巨海城的居民嗎？今天可是大森林祭，你怎麽不去城裏？”郁文站起來，尴尬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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