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二日,當窗外天色剛剛蒙蒙亮的時候,前生經數年養成的特定作息規律,卻再度讓他從深度睡眠之中霍然清醒了過來。
目光掃過灰暗的房間,發現一切依然如昨夜,又将手伸向枕畔,觸及到冰涼的雙矢腕弩後,席洛才終于如釋重負般緩緩閉上雙眼,靜靜躺了十分鍾,忽然起身,走出院落尋找浴房所在的位置。
此時雖然剛剛啓明,但相比昨夜的冷清,這座城市已然開始逐漸顯露它該有的繁華本色,院牆外,起早營生的人們細語交談着,再遠些,一陣陣車輪滾動、馬蹄踐踏頻繁作響。
找到浴房後,考慮到天色已漸亮,旅店内住的其他客人随時都可能起來,席洛隻是簡單沖洗了一下就回了客房。
收拾好包裹,将頭發簡單束起來以後,席洛餘光瞟過桌子上的銅鏡。
泛黃的鏡子裏,有一張眉清目秀的少年臉龐,不算太瘦,鼻梁挺挺,唇角線條略有些柔軟,似乎遺傳其母親,當微微上翹展露笑意時,給人一種很親和溫順的感覺。
看着鏡中這張既陌生而又熟悉的臉,席洛輕呼了一口氣,捋了一把幾乎齊肩的發端,搖搖頭,頭發太長了,他實在有些不太習慣,不過相比起這些無足輕重的瑣事,接下來的行程安排顯然更加重要。
擰着包裹走出客房,來到臨街的大堂後,他卻直接被攔了住。
因爲,依照規矩,旅店需要清查房間内的物品是否有所毀損遺失,而負責檢查的正是昨夜引路的那名夥計。
等了好一會兒,那名夥計才慢騰騰的回到大堂,顯然,他并沒有發現有什麽東西遺失,但在準備向掌櫃回話時,目光卻轉向了席洛手裏擰着的黑布包裹。
察覺到此,席洛心裏一緊,如果這家夥沒事找事要檢查包裹的話,他隻能選擇奪門而逃。
還好,就在這時,正在清算賬目的掌櫃擡頭望了那名夥計一眼,順口問道,“怎麽樣?沒丢東西吧?”
那名夥計聞聲收回了目光,似乎覺得席洛手中的包裹沒什麽值得的,打了哈欠,斜眼瞟着席洛冷笑道:“沒丢,量他也不敢偷東西。”
掌櫃子揮揮手,示意席洛可以離開了。
席洛頓時松了一口氣,立馬頭也不回的跑出了旅店。
此刻,這條貫穿南北的大道上,已是車水馬龍。
昨夜還懸挂着的白燈籠和招魂帛旗卻已全部取走,連木杆也未剩下一根,道路地面隻能瞧見一堆堆散落的紙錢,在行人匆匆的腳步中飄起飄落,如似紛飛落葉。
剛出旅店不久,席洛走着走着,忽然聽見前面兩名挑着貨物的行腳商販似乎正在談論與城主病逝相關的話題。
隻聽二人聊着聊着,其中一名挑着兩擔豆腐的小販忽然說了一句:“對了,你聽說沒,好像到昨天,城主的大兒子都沒有回來,這孩子也太不孝了。”
“咋沒聽說?”
另一名賣菜的小販用挂在肩膀上的布巾擦了擦汗,歎道:“哎,這老城主也夠慘的,老來得子,結果送終的時候隻有一個小的,大的這麽久還沒影,往後他要是繼承了城主的位置,我估計啊,咱們日子恐怕沒現在這麽好過喽。”
“可不是,這種人做了城主,誰知道以後……”
說着,兩名小販齊齊朝街旁一個巷口行去了,聽到這些話的席洛,心裏面就像堵了一塊石頭,很有些憋悶。
那女人所施的第一招計謀,似乎已經初見成效,本來就兩年沒歸過家,在黑石城也毫無根基,現今又被套上這麽一個不孝之名,對于他這個城主長子,普通老百姓們心裏面的印象顯然已經差到了極緻。
不過,再一想,席洛發現自己也并不需要太在乎此事,因爲,這個不孝之名其實對于繼承黑石城城主之位,影響并不是很大。
原因很簡單,在老城主已逝的情況下,真正能夠左右城主繼承者人選的,顯然不是這些普通百姓,而應該是虎目,青翼,狼獠三軍的大統領。
隻要能夠獲得虎目,青翼,狼獠三軍大統領的支持,哪怕黑石城,以及周圍十八個縣在内的所有平民都對繼承者并不滿意,但最終的結果,依然會是三軍大統領支持的人繼承城主,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當然,一旦在不孝的前提下,又多了一個企圖辱母的**罪名,那可就真是犯了大忌。誰支持都沒用,席家的家規祖訓擺在那裏,三軍将士也無人會甘願效忠這樣的敗類。
這也是爲何席坤義與七夫人蘇莺私會,卻依然不敢堂而皇之,必須先支開所有人,而且還穿着夜行服的原因所在,他縱然身爲虎目軍大統領,可一旦被人知曉與七夫人私會,事情傳出去必然會影響到他在虎目軍中的威望,甚至可能丢掉這個職位。
畢竟,在虎目,青翼,狼獠三軍大統領一職任命的這個問題上,城主曆來隻有提名人選的權利,最終由誰來擔任職位,還需得向其中一軍的三千名精兵發放三千枚“定奪箭”,并在一個公開的場合,由他們來選擇将“定奪箭”投到其中一位人選的名下。
如果有人獲得超過一般的定奪箭數量,那麽該軍的大統領一職便會由此人來擔任,相反,一旦沒有人獲得超過一半的定奪箭,就意味着城主提出的人選有問題,必須重新考慮别的人。
再加之虎目、青翼、狼獠三軍大統領一職,每隔一年便會重新進行一次任命,所以,誰若想坐穩大統領的位置,那麽在軍中必須建立足夠的威望,并加以維持,否則,可能屁股還沒做熱就會被麾下将士給攆走。
“可惜這裏沒有照相機……”
席洛心裏不無遺憾的想着,要是有相機手機這些東西,哪裏需要像現在這樣煩惱,直接冒險偷*拍幾張照片來個豔照門,七夫人蘇莺和席坤義自會身敗名裂。
不過,就算有照相機,拍出來以後估計也沒人會相信,這裏的人對于照片根本就沒概念,恐怕隻會以爲是一張奇怪的“畫”。
“狼獠軍大統領府……應該是在這個方向。”
站在一處岔道口,席洛搜索了一下記憶,接着轉身往右邊走了去,狼獠軍大統領正是位于這條往東面直行的街道旁,大概還有兩裏地。
狼獠軍統領府并不難找,隻要走到附近,哪怕是第一次來黑石城的人,一樣能夠立即分辨出這座府邸的主人是誰。
首先院牆明顯比周圍府邸高出一截,并且,在朝南大門口外還有一處由青磚鋪成的小型廣場,雖然并未設置障礙物阻隔,但途徑附近的車馬人流,皆會十分自覺的行在青磚區域的外圍,極少有人會涉足其内。
另外一個惹人注目的地方則是大門口兩尊龐大的白色狼型雕像,高在兩米左右,長約五米,姿勢半俯半躬,毛發乍起,獠牙畢露,似欲飛撲而出,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寒。
抛開其他不論,單憑這兩尊石狼雕像便足以說明,這座府邸的主人,正是狼獠軍的大統領秦幕。
“狼獠軍統領府附近有席坤義派的人盯着,得想個辦法既不被發現又能聯系上秦幕。”
來到統領府南門外廣場西南角的街口後,席洛蹲在一處牆角,思考着接下來究竟該怎麽做才能達成所願。
現如今可以左右城主繼承者人選的三軍統領之中,席坤義對七夫人蘇莺已經言聽計從,而蘇莽更是蘇莺的親弟弟,所以,如果無法與擔任着狼獠軍大統領與副統領職務的秦家父子在暗中取得聯系,席洛相信自己一旦返回城主府,恐怕便再也不可能有機會接觸秦幕和秦佢。
正當席洛緊鎖雙眉想着辦法的時候,突然,忽感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本能的回過頭,結果卻隻瞧見一名身穿很普通的灰布長裙,個子高挑,秀發輕垂而下的女子靓麗背影,并聽見一聲源自該名女子的清冷聲音:“師父有事讓我轉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