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給陰了?!”
一定是剛才出現在酒吧停車場,手裏擰着工具箱,身穿黑夾克的瘦高男人!難怪當時覺得面熟,最起初在酒吧門口的時候不就曾經見過那家夥一次?
“草!”
席洛狠一咬牙,急忙嘗試拉動手刹,腦中本能浮出幾名可能想要奪他性命的仇家對象。
柳城澎湖高新開發區的副局長張遠政?明珠酒店地底賭場的老闆霍三槍?蘭惠街金都娛樂會所的總經理孔亮?又或者是金元古董行的……
不對,通通不對!
這些家夥雖然對他恨之入骨,但他手中暫時還掌控着這幾人總共将近三十五億的資金,如果他死了,這筆見不得光的錢财必會永久封塵在銀行,最後成爲“無主财産”,依照法律歸國家所有。
所以,這些最恨他的人,卻是最不想他死的人!
那究竟是誰?
“嗚嗡——”
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沉重無比的轟鳴,拉動手刹仍舊無果的席洛怔怔擡起頭。
三十米外的彎道處,無比巧合的鑽出一輛被刺目白亮遠光燈遮蔽、僅能依稀辨識出輪廓的重型運輸卡車,昏黑的夜色中,這輛大燈全開的卡車不僅沒有鳴笛減速,反而像一頭巨獸般,閃爍着兇狠的目光奔騰而來。
難道這也是對方精心策劃中的一步?
真是好算計啊!
席洛心中頓時升起無盡怒火,正尋找脫險之法時,頭忽的一擡,黑眸中掠過一抹恍然大悟之色。
剛才想到的幾個人,并非沒有辦法在他死後拿回那筆錢!
其實,方法相當簡單,對方隻需在他車禍重傷昏迷甚至是死後,從他體内取一些**,然後再随便找一個女人借腹生子,最終就可以通過DNA鑒定輕而易舉的繼承那一筆錢财。
這種手段放在以前,或許還需冒巨大的風險,可在科技高度發達的今天,簡直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草你嗎的!”
想通一切,緊咬着牙的席洛在心裏無比憤怒的大罵了一聲,交錯刺目的亮白燈光下,雙目通紅的他此時就像一隻暴怒的獅子,表情一片扭曲。
可無論怎麽憤怒,現在都必須接受一個現實,已經沒有别的退路了!
前方被迎面而來的重型卡車占據大半,右邊爲懸崖下激流不息的江水,左邊是堅硬的山體,根本沒有任何能安然逃過此劫的出路。
不管如何選擇,結局顯然隻有一個——不死亦會重傷,然後落入對方埋設好的陷阱!
在迎面而來的重型卡車遠光燈爆射中,面色蒼白的席洛經過短暫的失神後,幹裂的嘴角忽然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面色變得猙獰起來,“想拿回錢?去你媽的黃粱大夢!”
到了這種地步,他甯肯今生無後,也絕對不會讓那幾個王八蛋得逞!
“砰!”
在席洛将方向盤猛甩向了車道右方的刹那,驟然一陣撞擊沉響,黑色的奧迪A8在夜色中就像一匹脫缰的野馬,摧枯拉朽的撕碎了車道護欄,攜着一道白亮的光迹穿射而出。
“哈哈哈——”
河水急淌的江面上,兩盞氙燈遠照長空,似欲騰飛躍江而去的黑色奧迪内,席洛近乎癫狂的發出一陣酣暢淋漓的大笑,旋即目光一凜,快速扯下挂在胸口的銀色項鏈。
此刻,他心裏忽然有種從未出現過的痛快感,完全可以想象,那幾個王八蛋在得知他并非死于車禍,而是在爆炸中徹底粉身碎骨落入江河中屍骨無存時,将會是怎樣一副鐵青的面色!
“終于還是派上用場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席洛如釋重負的仰頭向後一靠,伸手将緊閉的車窗開啓。
“呼——”
從車窗縫隙中侵襲而入的烈風,近乎暴躁的将他額前黑發刮向耳側,顯露出一道從右眉角直穿耳背,長達五公分的弧形疤痕。
這道疤痕,是他曾經在鬼門關上走過一遭得來。
七年前,他還隻是一個因父親輸光家産,背負巨額債務锒铛入獄後,而導緻無處容身的落難富家子,僅能憑借一張家道富裕時從國外野雞大學混來的畢業證,在一些小型外貿公司朝九晚五的混日子。
可一次瀕臨死亡的傳奇遭遇,卻讓他的人生軌迹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短短六年的時光,他不僅重新從那些害得他家道中落的仇人手中奪回了一切,直至今日,他還控制着從各方彙聚而來的總共将近三百七十億的巨額資金,成爲西南商界最年輕,且最具影響力的領袖級人物。
從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陡然跌落到流落街頭的無家可歸者,再從碌碌無爲,一文不名,步步走到如今的聲名顯赫,人生的酸甜苦辣,大悲大喜,他通通都品嘗過……
這輩子,似乎亦無憾無悔了吧!
将拇指滑到像小盒子般得項鏈墜子上後,席洛閉上雙目,狠狠摁了下去。
“轟——”
一陣沉悶的爆炸巨響,波光粼粼的江面夜空上,一朵絢麗而鮮豔的光火之花,頓然綻放開來。
死亡,對于席洛而言,并不算什麽。
因爲在他看來,人之所以畏懼死亡,原因無非兩個,怕苦,和不舍。
害怕生命終結前會遭受的苦難折磨,舍不得在世上與之息息相關的一切。
前者爲本能,後者爲貪欲。
這兩點,自從七年前那一場巨變開始,便一點一點的在他靈魂中逐漸消失泯滅,如果要尋個詞去形容他摁下藏在項鏈墜子裏的炸彈啓動器之前的心态,唯有四個字——生無可戀!
不過,這絕不是厭世,相反,如果不是被逼到這種走投無路,又無論如何也難以爲活命而妥協的絕境,席洛其實很享受爆炸前的生活。
那是一種踩在鋼絲上信步前行,稍有不慎就會墜入深淵萬劫不複的既驚險、卻又極度刺激的充實的日子。
隻是,沒想到這根鋼絲會斷的這麽快……
席洛原以爲自己至少能活過四十歲,不想連三十都不到就徹底玩完了,這,或許也可以算是死前唯一的一點小小的遺憾吧。
“你動手還是我動手?”
“當然是你!咱們先前不是說好了?我殺老的你殺小的,你該不會想反悔吧?”
“放你娘的悶騷屁!老子什麽……說過這話了?”
“**的……行!就算你……可這老的……”
“什……别以爲老子……”
“放你……”
當耳邊徘徊的爆炸聲逐漸熄弱,閉着雙目正坦然迎接死亡的席洛,忽然聽見一陣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争吵聲。
那種感覺,就好像小時候貪玩把收音機的音量旋鈕反反複複的扭動不停一般。
“你嗎的就是沒種……”
“行,你有種你來!”
“憑什麽又要老子動手?”
很快,時起時落的話音漸漸變得清晰正常,喋喋不休的吵鬧聲,頓讓怨怒未消的席洛心裏煩躁不已。
“草,死也不讓人清靜?到底是下油鍋還是送老子去投胎,趕緊給個痛快!别他媽在那裏磨磨唧唧沒完沒了!小心待會兒變了厲鬼看你們怎麽交差!”
席洛忍不住大吼了一聲,那枚随身攜帶的炸彈雖然體積不大,但在近乎封閉的空間内爆炸,别說是血肉之軀,就算銅皮鐵骨也得成破爛一堆,所以席洛根本不相信自己有任何生還的可能性。
死了以後究竟會去哪裏,這個問題他本來從未想過,但現在耳邊卻出現了人聲,争吵的源頭又明顯是自己,這讓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一些關于死後進陰間、下地獄、上天堂的說法。
“老子生前沒幹什麽喪盡天良的事情,但總歸是結束過幾條仇人的性命,雙手沾過血,終究難逃惡徒之名,又從來不信什麽基督上帝的,估計也不可能飛上天堂當個鳥人,隻有下地獄了。”
當這麽想着時,耳邊的争吵聲也戛然終止,周圍霍然變得一片寂靜,仿佛先前出現的是幻覺一樣。
“下地獄也好,用不着投胎,那幾個王八蛋的罪孽比我深哪兒去了,以後肯定會再碰上他們,到時候老子再想辦法報仇……”
席洛不禁暗自冷笑道,旋即又琢磨着,生前每年沒少給在監獄裏自殺的老爹燒元寶紙錢,依照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說法,想來同樣必定下地獄的老爹現在肯定混的不錯,這樣一來,自己指不定還能做個陰間富二代。
就在腦袋裏閃過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想法時,席洛忽然又出現一陣腳步走動聲,似乎是剛才發生争吵的其中一人正朝這裏走來。
“嚓嚓……”
聽見來人止住腳步後,席洛剛準備開口,卻忽感後背突遭硬物猛地一撞,似被人踹了一腳,連翻帶滾了幾圈才停住。
“草你媽……”
怒火中燒的席洛正想摸黑爬起來進行反擊,原本近乎一片黑暗的視野,突然開始迅速增白,并迅速浮現出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凹凸不平的暗灰色景象。
似乎是在堆滿鵝卵石的小河邊,又仿佛是一條通往落後山區的簡陋公路,實在看不太清楚。
就在這時,稍有些愣神的席洛感到脖子一緊,接着便傳來一種騰空感,明顯是被人抓住衣領給一把提了起來。
“草!這***力氣這麽大?牛頭還是馬面啊?”
席洛心裏不禁一驚,也立馬放棄了本欲作反抗的打算,力量如此懸殊,再反抗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喲呵,小子挺有骨氣的嘛,咋不罵了?爺告訴你,你這小命兒什麽時候死,不由你決定,懂不?”
在席洛沉默下來之際,對方侮辱性的輕拍着他臉頰恐吓道:“如果想死的痛快點呢,你最好給老子閉嘴安生點,不然,嘿嘿,小心老子用刀先把你老二先割了,然後丢在這兒等死!”
“死?”
聽見這個字,席洛心裏逐步升騰的怒氣霍然一洩而空,隻覺得有些荒唐。
娘的,這才剛剛死過一次,怎麽現在又被人用死來威脅?難道做了鬼還能再死第二次?這算哪門子的狗屁邏輯!
“聽好了!給老子在這兒好好呆着,再敢說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已經能依稀辨别出身影輪廓的來人惡狠狠的告誡了一句話後,随手将席洛丢在地上,然後轉身朝遠處另一個從體型來看稍矮稍胖些的模糊人影走了過去。
從腳尖不着地的狀态,“砰”的一聲猛然跌坐在堅硬的地上後,席洛視線内的景象終于不再模糊。
仿佛蒙一層白紗随風而去般,所有事物在瞬間清晰起來,但呈現在他眼中的,卻并非是什麽浮雲似血大地如墨般的地獄之境,相反,一切都是那麽的清新與貼近自然。
這是在一處地勢平緩的幽靜山谷,兩旁的高山上樹木蔥翠茂密,一陣陣山風輕拂而過,樹葉如碧波蕩漾着,偶爾還有幾隻禽鳥時起時落,如似歡悅出水的魚兒。
至于立足之處,則是一條生滿雜草,似乎已棄用多年的道路,它依傍着山腳一直往太陽升起的方向蜿蜒而去,直到出了兩三裏地後才突然向左一轉彎,最終消失在與彼山交融的一片深綠之中。
當清清楚楚的将這一切收入眼底後,席洛漸漸又聽見身後溪水潺潺流動的淅瀝聲,山間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鳥兒撲翅啼鳴……
這種感識的驟然恢複,卻讓心中本已無物的席洛整個人一下子緊繃了起來,因爲在拂過臉龐的清涼微風中,他嗅到了一股并不陌生的味道。
血腥味!
并非動物的,而應當是人的!
不過,這顯然并不是重點,重點是爲什麽還能感受到這些東西……這難道不該是屬于活着的人才能享有的特權?
“沒死?”
席洛猛地一擡頭,還沒等他的思維轉到爲什麽還活着這個問題時,霍然感到胸口傳來一道撕心裂肺的痛楚,明顯是擡頭動作過大,不小心拉扯到胸膛本就有的舊傷。
本能的低頭望去,席洛頓時怔了一下。
沒瞧見傷口,倒是看見身上穿着一套奇怪的衣服,衣服的料子像是棉布,繡着淺藍色波紋的衣襟下擺被一條灰色的布帶纏腰束着,很像舊時習武之人的打扮。
迅速回過神以後,席洛沒有再理會衣服的異樣,因爲這無關緊要。
然而,就在第二次準備挪移視線去檢查胸膛傳來痛楚的傷口時,席洛卻瞅到一幕令他徹底呆住的畫面——那是一雙同樣穿着白色棉布長褲,半屈置在石道上,顯得有些瘦弱的細短腿。
毋庸置疑,這雙腿就是他的。
可問題在于,又并非是屬于他。
自人生軌迹發生巨變之後的六年裏,席洛從來沒有忘記過身體對自己的重要性,他雖然不是那種天生人高馬大異常魁梧的壯漢型,可長達六年不曾間斷的鍛煉,早讓他練就了一副在他人眼中身彪力猛,絕不敢輕易惹逆的強健體格。
但如今眼前這雙在風吹中,棉布褲料拂貼皮肉的細腿,簡直連他生前的一隻胳膊都不如,分明應該是十來歲少年才該有的。
這顯然不是夢境,曾經曆無數兇險的他不可能連真實虛幻都分不清。
那又該怎麽解釋?
席洛突然發現自己的思維居然開始跟不上節奏了,腦袋裏瞬間一片混亂。
“借屍還魂?”
席洛隻能找到這麽一個勉強能說服自己去接受眼前這一幕,以及先前總總異常的解釋。
雖然這實在有些荒唐,可他卻必須将其當做此時所發生的一切的根源。
因爲,空氣中遊蕩的血腥味,在悄聲無息中反複提醒着他一件事,此時此刻的處境,遠比爲何沒死、又爲何換了一具軀體更迫切的需要他去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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