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駿終于聽懂了,牛磊說的是“幫幫我”。
他瞬間如同石化。
早就聽說過南疆自衛反擊戰中,敵我雙方的狙擊手都會擊傷暴露的敵人,但不打死敵人,引誘敵軍救援傷員,一一擊斃敵人的援兵。
這種戰術有個極其悲壯的名字:圍屍打援。
而被敵人當成誘餌的傷員,大多會請求戰友打死自己,避免更大的犧牲。
眼前的一幕與圍屍打援是如此的相似,何駿大腦一片空白。
何駿不是軍人,也沒經曆過戰争的考驗,敢向鬼子開槍,是他從小到大看了太多的抗日影視作品,積攢了無數年的仇恨。
無論如何,他都沒辦法用槍指着自己的同伴,哪怕是瀕死的同伴。
牛磊炸爛的面孔上一直在滲血,何駿很清楚,這樣的牛磊堅持不了多久,就算救回小區,缺醫少藥的醫生恐怕也很難把他救回來。
在這種情況下打死牛磊或許不是殘忍,而是徹底的解脫。
何駿很清楚一槍打死牛磊他就可以輕裝上陣,迅速離開陣地并逃得性命,可是他能這樣做嗎?
他不是軍人,但他和所有的年輕人一樣,都曾有過熱血沸騰的軍人情節,那是他心底最深處,一片從未被污染過的淨土。
何駿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宅男,但是即便是宅男也有自己的堅持。
他把心一橫,也不管完好還是損壞,迅速将屬于劉順的武器裝備收集起來,槍背在身上,其它的東西塞到背包裏,再把牛磊的武器裝備依樣照辦。
大概是因爲劉順被子彈擊倒時撒手扔掉了步槍,屬于劉順的81杠并沒有在爆炸中損壞,隻有槍上的彈匣被彈片砸變了形,子彈卡在匣裏。
除了機槍手和狙擊手,參與伏擊的每一個人。都是一支步槍四個備用彈匣外加單兵電台,平均負重還不到十公斤。
二組的每個人至少打光一個彈匣,相當于減輕了部分負重。
三個人的裝備集中到一個人身上,總重約二十公斤出頭。何駿試了試,有些沉但不算很重。
隻是身上的三支槍很難背,他把槍帶放到最長,全部斜背右肩,再把背包背在槍外。才勉強解決這個問題。
他學着電影上的樣子,彎腰把重傷的牛磊吃力地扛在左肩上,邁開大步就往山下跑。
牛磊起碼有六十幾公斤重,加上裝備有八十多公斤重。
在雪地上空着雙手行走都很吃力,何駿擔着八十多公斤的負重,身上好像壓着一座大山,每走一步都十分地艱難,若不是下坡,恐怕他能不能走得動都不好說。
他氣喘籲籲地在電台中喊道:“一組一組,呼……二組。撤,撤離。”
一班長舒了一口氣,可馬上又緊張起來:“二組二組,加快速度,鬼子離小山包隻有一百多米了,越快越好!”
何駿一聽馬上急紅了眼,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撒腿就往山下跑。
可他實在是有心無力,隻踏出兩步腳下突然一滑摔倒在雪坡上,牛磊也從他的肩膀上摔了出去。翻滾着一路滑出了幾十米,每一次翻滾,他那血肉模糊的臉,都會在雪面上留下一個刺眼的血印。
要不是半路上被一個小雪包擋住。非一路滾到山腳不可。
何駿仰面朝天摔倒在地,背後的槍差點硌斷了他的腰,要不是身上的棉衣厚實,這一下就能摔得他站不起來。
事态緊急,他顧不上自己背後的劇痛,一轱辘爬起來。沿着雪坡滑向牛磊,把頭沖下趴在雪坡上的牛磊翻過來,發現他仍然有微弱的呼吸,何駿才虛脫般長出一口氣,慶幸之餘,心底又有些失落。
他騙得了别人騙不了自己,實話實說,他心裏也想過牛磊就此停止呼吸,然後他狂奔到山下甩開小鬼子,最後逃出升天。
但他也就是想想,任何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都不可能不生出這樣的念頭,區别隻在于何駿這樣的人隻是想一想,而另一些人,想過之後會真的這樣做。
何駿确信除非牛磊斷氣,否則他甯可背着牛磊也起逃,也不想喪盡天良扔下戰友不管。
不是他有多麽的偉大,而是何駿擔心自己一旦那樣做,就會徹底失去做人的底限,成爲一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王八蛋。
何駿還想把牛磊背起來,可他一使勁,腰間便一陣劇痛,根本沒辦法将牛磊扛到肩上。
時間不等人,情急之下,何駿從背包裏掏出繩子,從背後把繩子繞到牛磊的雙臂之下,用繩子拖着牛磊繼續走。
幸好牛磊穿着一件衣帽一體的外套,把帽子戴在他的頭上之後,不必擔心雪會灌進衣領。
何駿拖着牛磊跌跌撞撞地一路跑到山下,這時鬼子也沖到了山包另一側,鬼子的散兵線正在往山上爬。
小山包兩側的坡度基本一至,用不了多久,這些鬼子就能爬上山脊,何駿在這段時間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跑出三八大蓋的有效射程。
不止何駿,一旦鬼子占據制高點,毛學明也會暴露在鬼子的槍口之下。
一班急得不得了,他有心開槍吸引鬼子的火力,可是鬼子閑散的兵力多着呢,就算他開槍,頂多也就是引來一個中隊,壓根兒不可能把小山包那兒的鬼子引過來。
就在一班長抓耳撓腮卻又束手無策的節骨眼兒上,遠處突然傳來一陣低沉而有力的轟鳴,一班長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
那是直升機的轟鳴!
一班長趕緊說道:“大鳥大鳥,請排護二組撤離,重複,請掩護二組撤離。”伏擊陣地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不用一班長介紹,王隊長也知道二組在什麽方位。
“了解。”王隊長駕駛直升機從東側切入戰場,接着迅速轉向小山包,飛到小山包附近時突然下降,幾乎降落在山包上。
強大向下氣流吹得山包上積雪紛飛,大塊大塊的積雪從山坡上滾落,爬到半山腰的鬼子一個接一個地被大風吹成滾地葫蘆,從山腰上一路滾至山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