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兩千貫”三個字,田十一和方百花都被吓了一跳,兩人不約而同望向對方,四隻手整整齊齊插到衣服上的口袋裏面。
直到此時,方小六才注意到四塊“大補丁”的存在,不禁再次将小嘴兒張成了“O”型。
……
同一時間,團練使伍德的府上,迎來一位預料之外的不速之客。那人猿臂蜂腰、劍眉朗目,很是英武,看得伍成名一陣嫉妒。
“方公子大架光臨,伍某有失遠迎。來人哪,看茶!”伍德嘴上說着客氣話,身子卻坐在椅子上紋絲末動,滿臉的假笑。
那位方公子拱了拱手道:“草莽之人不敢稱公子,方和尚今日前來替我六妹捎句話。昨日貴府公子輸了賭局,還要快快将那兩千貫贖罪錢送過去才好。”
“什麽,兩千貫?”伍成名一下子跳了起來,大聲吼道。
狠狠瞪了自己兒子一眼,伍德假笑着說道:“方公子放心,一會兒便差人給五娘子送過去。”
名字叫和尚卻不是和尚的方和尚點了點頭,客套了兩句,起身離了伍府。
見方和尚出了府,伍德的臉瞬間沉了下來。伍成名喋喋叫嚣着方家太過欺負人,不料伍德卻狠狠一巴掌扇了過去。
伍德指着兒子大聲咆哮道:“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去招惹方家女子,你偏是不聽。他方家再有錢有勢,也不過是江湖匪類,這種人家的女子,怎有資格嫁入我伍家門庭?”
伍成名捂着臉畏懼地看着老爹。“我……我……我隻是想娶她做妾。”
“你……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白癡的孽障?”伍德氣得險些吐血,回手“蒼”地拔出刀來。
方家出身再不好,那也是杭州府數一數二的大族,想娶方家嫡女做妾,也不知伍成名是自不量力還是天生白癡。
一個四十餘歲留着三縷鼠尾須,看似師爺模樣的幹瘦老書生連忙跑了出來,一邊按住伍德的手,一邊暗示伍成名快跑。
伍成名終于聰明了一次,轉身跑了出去,嘴裏還大叫道:“娘,娘,爹要殺我……”
“唉!”伍德歎了口氣,将腰刀狠狠擲在地上。
“安師爺,一會差人将兩千貫錢引送過去。”伍德耷拉着腦袋說道:“就算再瞧不起方家,卻也不便翻臉,誰讓我生了這麽個不争氣的兒子。”
安師爺先是答應了一聲,随即附在伍德耳邊說道:“在下想出一條妙計,既可以不得罪方家,又能得到制冰的配方。”
伍德大喜過望,安師爺繼續說道:“隻需查明那冰果鋪子每日裏進些什麽貨,再尋些高手匠人回來,重賞之下那些匠人必定能揣摩出制冰的法子。咱們一沒偷二沒搶,就算方家不滿卻又能如何?這杭州府,畢竟不是他方家的。”
伍德的眼睛越來越亮,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連連誇贊安師爺智謀過人。
随後,伍德的臉卻再次陰沉下來。“那姓田的小子也不能放過,我就不信,方家真能護他一輩子。早晚都要将那小子剝皮抽筋,才能消了我心頭惡氣……”
……
方百花緊皺眉頭,看着将兩隻手插進“大補丁”的方小六,一陣陣頭疼。她隻是覺得縫兩個口袋在身上裝銅錢方便一些,沒料到方小六死活吵着也要縫上一對。
看着美滋滋的傻侄女,百花有些擔心,心道:“這丫頭可千萬别讓她爹打折了腿。”
小六似是知道小姑姑心中所想,笑嘻嘻說道:“我爹爹整日裏忙着那群雄……那群朋友,我已經十幾天沒見過他了,不會被發現的。”
百花心道:“早晚還不是要見到。”
面對僅比自己小一點點的侄女,百花也沒什麽好辦法。更何況她身上也縫了兩個,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又哪有資格去教訓别人。
“咦!”方小六突然盯着牛臯輕咦一聲,随後繞着他轉起圈來。“你受了内傷?”
牛臯錯愕道:“你怎麽知道?”
“嘻嘻。”方小六得意一笑。“本姑娘可是琴棋書畫、武功醫術樣樣精通,比我家那姑姑可強多了。”
說罷小六也不看百花的臉色,不知從哪裏取了包銀針出來。
“每日施針三刻,隻需半旬保你内傷痊愈。”小六笑嘻嘻說道:“收你一千貫,不算貴吧?”
最後這一句話,卻是對着田十一說的。
田十一活了兩世,哪裏會被一個小丫頭繞進去。隻聽他輕飄飄說道:“治好他的傷,便讓他幫你打架還債好了。”
方小六不屑說道:“才不用他,我和尚哥哥比他厲害多了。”
聽到和尚哥哥,田十一奇怪想到:莫非這小丫頭喜歡出家的?
武人向來自負,哪能忍受說自己不如别人。牛臯“哼”了一聲,一時沒想起小六姑娘口中的和尚哥哥是什麽人,隻是不服氣地說道:“改日定要向你那位……大師,請教一番。”
“想挨揍随你,隻是一千貫錢我是要收的。”小六不依不饒道。
牛臯想了想,搖頭拒絕道:“不勞姑娘費心,牛某慢慢養着便好。”
小六吃驚地望着牛臯,沒想到這醜大叔竟如此倔強。
百花自然知道自己這侄女的性子,隻是偷笑着不語。
田十一哪肯讓送上門的便宜跑掉,連忙說道:“小六姑娘,一千貫錢,昨天不是已經給你了嗎?”
衆人一齊望向睜眼說瞎話的田十一,十一卻不緊不慢說道:“你昨日裏吃了一碗冰果。”
方小六大聲道:“冰果二十文。”
“冰果确是二十文。”田十一道:“可是你把裝冰果的碗拿跑了,那隻碗乃是前朝的舊物,價值連城,算你一千貫,不算多吧?”
“你……”
方小六氣得直喘粗氣,好半天才瞪着田無賴咬牙說道:“我這就去将那碗取回來。”
這自然是瞎話,那粗瓷碗早就被她扔掉了,所謂取回來,不過是出去買個一模一樣的。
結果田十一卻再次說道:“一經售出,不退不換。不過,既然小六姑娘與我家五姑娘交好,就允你給我這夥計治傷抵債吧。”
“我家五姑娘”幾個字像炸雷一樣落在鋪子裏。
田十一心說壞了,怎麽才說過一次就說順口了呢?
方百花紅着臉瞪着田十一,方小六吃驚地望着兩人,牛臯低頭數地上青磚的紋理,鋪子裏落針可聞。
氣氛不算融洽,而且有點尴尬,誰都不敢說話。
終于,一個聲音響起。“在下團練使府上師爺安知禮,求見五娘子。”
那聲音就像用鋸子鋸鐵鍋,難聽至極,偏偏幾人聽到耳中卻如天籁般動聽。
留着三縷鼠尾須的安師爺驚詫莫名,沒想到自己會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
恭恭敬敬奉上錢引,安師父說了幾句奉承話連忙告辭,隻是離開時深深看了田十一一眼。
他真的想不明白,自己設下的賭命之局精妙無比,怎麽就被這不及弱冠的小子輕飄飄給破了呢?
對于安師爺,田十一也是多留意了幾分。那賭命之局,很可能就是這安師父的計策。與伍家的仇既然結下了,田十一才不相信對方會就些作罷,與伍家早早晚晚都要有一場了斷,自然應該多注意一下這姓安的師爺。
拿着錢引,方百花怒視着十一郎道:“應當分我一千五百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