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動沒有動。剛才的那番話,似乎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明知兄弟就在身後,卻連轉一下頭都做不到。
楊動笑了,這或許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眼角淌下的血珠與鼻口處的腥紅混在了一起,又流到了唇邊。下身有“咯吱、咯吱”的聲音傳出,楊動知道,膝蓋已經不堪重負,腿骨幾欲斷折。
但杜預的劍仍在緩緩上舉着,“公然蔑視劍宗,罪當該斬。念你曾與小師妹有過婚約,若現在認罪,可免你不死!再給你三息時間,跪!或者——死!”
“嗬……嗬……”
楊動的本意是要冷笑,可重壓之下,連聲帶都已經變形,鼻口中,流出的腥紅鮮血更多更急,而後又夾雜着烏黑的血塊,狂噴不止。
“師兄……”
一直冷目旁觀的鄧丹青終于開口,卻又半欲而止。聖女之位得來不易,宗門之中,天賦與自己不相上下的弟子多達數人,若不是自己的師尊是宗主,又幸運的得到了那隻千年聖鶴的認可,得到了聖鶴的獸魂傳承,也不會被宗門如此看重。
而自己早早便被大帝賜婚給楊動,更是讓她其他同門诟病不止。婚約便如嫁娶,嫁過人的女子,怎麽能擔當宗門聖女呢?
好在師尊王璇半神之體,手中劍即天下法則。在天門劍宗内亦是力排衆議,将鄧丹青一力推至聖女之位。毫無疑問,那隻聖階老鶴帶給鄧丹青的無窮潛力,是她脫穎而出的最主要原因。
但潛力并不能代表真正的實力,如果她不努力,随時都有可能被人超越。而楊動,這個在她出生後便已注定的所謂未婚夫,便是她接任聖女後的第一道難關。
直接毀約,以劍宗的權勢,當然不難做到。但晉人重諾,過于生硬的棄婚毀約,反而會讓其他人認爲鄧丹青是寡情薄性之人,品性不當,難負大任。所以,鄧丹青在請教師尊之後,選擇了幫助楊動得到爵位後,再勸其悔婚。可沒想到,素有廢材之名的楊動性格居然如此剛烈,在師兄杜預的威壓之下亦甯死不服。
就這樣讓楊動死去?不仁也不忍。就算其再有心機,也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而且憑心而論,鄧丹青的性子并不刻薄,與同門相處時亦是淳厚性柔,惹人憐愛。
但楊動在重壓之下,仍在不停怒吼,還口口聲聲說什麽“劍宗可笑又無知……自己必須要等他寫下休書,方算自由。”更不可忍的是,他居然還幻想着“他日打上天門,強娶入楊家……”
“太過份了,癞蛤蟆就得有個癞蛤蟆的樣子,雖然他……是個有婚約在身的癞蛤蟆。”
鄧丹青本欲爲其向師兄求情,求杜預能饒他一命,可見他毫不知趣,索性保持沉默。反正楊動若死在宗門行走的手中,也與自己無關——誰讓他蔑視劍宗,罪當該斬呢?
絕色小仙女的眼神本就清冷,此番心意已決,更顯寒意。初時對楊動的一絲恻隐之意早已經被冰封腦後,眼前那個渾身被鮮血染透的男人,此前讓人敬佩的倔強和剛烈,如今變成了愚蠢和無知的代名詞。
“我劍宗的威嚴,豈是你一不入品的廢材所能挑唆的!”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觀感由同情變成了厭惡,那麽優點亦會變成缺點,更何況楊動的廢材之名在帝都中本就深入人心。
可令她意外的是,無論杜預怎麽加大威壓,甚至以死相迫,但她眼中的廢材依然沒有屈服,哪怕是雙膝欲折,楊動仍怒力昂起了頭,将口中的烏黑血塊噴上數米之高,“嗷——”
随着一聲狼嚎響起,杜預施之的重壓如冰雪融化般瞬間消褪。而楊動身上的衣衫也如被崩裂般嗤嗤撒開,白淨的皮膚上猶如小草鑽地一般,生出了許多的銀色絨毛。
過度的力量無處宣洩,不自禁的擂胸而吼,楊動感覺自己的身體從未如這般強壯,似乎剛才噴出了太多的污血,反而讓自己的血脈更加精純。如同能内視一般,楊動清晰的感覺到了體内的鮮血在流動的同時,升騰起無數個銀色的符文,随血氣翻滾,又融于血脈。
衆人驚呆,老狽人眼中亮光一閃,已經擡起的衣袖又緩緩放下,似乎從未動過。石崇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用力的擦了擦雙眼,又擡起頭,與趴在地上的二人組一樣,目光中滿是希翼和憧憬。他們并不清楚在楊動的身上發生了什麽,他們隻是能夠感知得到,“動哥變得強大了,比在校場和太尉府一拳擊傷權二時,還要強大許多。也許,那個曾狂虐動哥的廉春再站到他面前,也擋不住他現在的一擊。”
老狽人當然懂,低不可聞的喃喃了一句,“果然是遠古血脈,這麽快就能二次覺醒……長生天保佑!”便再次渾濁了雙目,後背也佝偻得更厲害了。
鄧丹青亦不懂,入宗門時日還短的她,隻知帝國南方的蠻族能夠狂化,沒聽說過中原人族也有能狂化的。
但杜預懂,無論楊動怎樣堅持,他的眼中都一直是蔑視。再有骨氣的山羊能引起猛虎的重視嗎?可看到了楊動身上的變化,杜預的眼中難得的有了一絲鄭重,“胡人血脈?難不成長公主的男人……楊動的爹是個胡人?”
狼人一族的最主要特征,便是那一身的絨毛。事實上,高等階的狼人,在穿上衣服後,與中原人族并無太大區别,這也是老狽人羅斯在長公主府中混迹多年,也沒被人發現的原因。
但楊動今日幾乎将衣褲全部撐裂,場中女子如鄧丹青早已轉過了頭無聲啐罵,倒是陸珠兒滿臉的好奇,緊緊盯着連黑發也變成了銀色的楊動,目光還有往下流連的趨勢。石崇眼及手快,一把将小丫頭的秀眼捂住,硬扳着将她擋在了身後。
雖說親如兄弟,可讓自己的女人去看兄弟的……兄弟,石崇沒那麽大氣。
唯有杜預緊盯着楊動的胸前,銀色狼頭在今日如昙花般乍現,但卻沒有逃過杜預的眼光。“天賦圖騰?上古血脈?”
到底是劍宗弟子,見多識廣,隻是他猜錯了一點,或者他還不夠大膽推測,沒有想楊動的血脈并不是上古、而是遠古嘯月銀狼,堪比神龍一族和鳳凰一族的強大存在。
饒是如此,望着因無法負擔血脈覺醒後,精神與體力的雙重巨大壓迫,萎靡而倒的楊動,杜預的眼中還是數次閃過猶疑之光。
殺或是不殺?天門劍宗輕易不問世事,楊動是否有胡人血脈,将由帝國皇室定奪,而與劍宗無關。但稀有的上古胡人血脈,而且是已經覺醒的高階血脈,此子将來的成就可期。
任由這樣的一個未來的強者成長,尤其是楊動還對劍宗懷有深深的恨意,杜預手中的清涼魂劍動了一動,将未知的威脅斬殺在萌牙之中,無疑是正确之道,但……
這些,楊都不知,銀狼血脈二次覺醒,讓他一舉沖破八階劍客的強大威壓,興奮至極後,頓覺精神力與體力都過度透支,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而醒來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