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外,古道邊。
落日城南門外,車馬喧鬧,儀仗招展。帝都中的文武百官,品階夠得上份的,大多盡集于此。
今天是剛剛被封爵開國的汝王和楚王出行的日子。兩位王爺雖然都不是皇後賈氏所生,但其母家也皆是世家大族,名列八大門閥之中,朝中勢力不可小觑。
所以,前來送别的官員人數相當可觀,就連三公相府、九卿各部,也都派來了家中嫡親晚輩爲二位新晉王爺奉上一份大禮。
而與之截然相反的,則在落日城東門。兩輛破舊的馬車在帝都的高大城門之下,顯得寒酸無比,倒是其後相随的十數匹神駿良駒以及馬上的英武騎士,吸引了衆多行人的目光。
今天,亦是楊動離開帝都的日子。雖然,距離太尉府後門外的那場沖突還不足一月,楊動的身上依然纏滿了白色的布條,但聖命不可違。
從聖旨下達之時,新晉封爵的臣子,都要在一個月内離都赴任,連皇子也不可例外。
長公主依舊是那個樣子,每日都在房中刺繡着她的婚袍。楊動封爵,她未喜;楊動傷重,她未悲。隻是在老管家爲楊動準備行囊的那幾天,吩咐侍女知會羅斯:長公主府中一應财物,皆可帶走。
初聞時,楊動以爲這是老娘的關心,但旋即便反應過來……公主老娘要嫁去琅琊郡了,長公主府中的這些盆盆罐罐,人家看不上眼。
無奈苦笑,穿越至異世,楊動本就對這個公主老娘沒有什麽太深厚的感情,隻是覺得既然占了前任那位苦B仁兄的身體,那便代他多孝敬下長輩,也是應該的。
可惜……這樣也好,又少了些牽挂。
擡手将馬車上的布簾輕輕放下,楊動不無感慨的悲歎一聲。城門外長亭處空無一人,有楚、汝二位王爺專美于前,對于帝都官員們來講,他們或許都已經忘記了今年的新晉官爵中,還有一位郡侯。也或許,有人記得,但也絕不會舍棄在二位王爺面前露臉的機會,而來相送他這位明顯看不到前途的落破戶。
“動哥,我爹不讓家裏人送我,我娘苦求了半天也沒管用。嘿……你懂的。”
藏在車内的石崇看到了楊動的苦笑,連忙解釋了一句。
“懂?”
當然懂。石崇正被下旨禁足期間,若是在帝都大街上被巡城衛們看見,被立即杖斃都很有可能,相信權太尉肯定早已經下達了這樣的指令。中書監令石皓亦算是老奸巨滑之人,怎麽會讓兒子被人家抓到這麽明顯的把柄?
不許在街頭行走,那躲進馬車裏不露面總可以了吧?
“啊——啊啊!”
馬車中還有一人,正是舌頭被割而無法言語的侯三。在鍾秀被放出權府,不堪受辱而懸梁自盡後,侯三便如傻了一般,喂其吃、便吃;灌其水、便飲。無人理時,便呆直悶坐。
鍾屠當街慘死、侯賊被投入大牢,而侯三……又成了殘廢,這樣的打擊,換成任何人也難以承受。楊動與石崇想盡辦法,也不能讓侯三稍有好轉,隻好帶着他一起上路。
今天,還是他第一次主動發聲,石崇手快,再次撩起布簾,果然,随着馬車的行進,長亭的石欄下,站立着兩個人。
“呵,還是猴子眼睛尖!”
侯三的表現讓楊動也是一喜,差點沒直接坐了起來。明明是渾身充滿着力量,連血脈都欲噴薄而出卻偏偏要裝成重病号,楊動也很是郁悶。
“啊啊——”
侯三還叫着,這些日子幾乎如凝住的眼珠也突然活泛了起來。
“嘿,是錘子,哥,我就知道騙不過這小子的。”
石崇的話語間滿是笑意,前些天楊動提出周把頭隻有周處一子,不能帶他去狼郡的時候,石崇便滿是意見,“一世兄弟,唯獨把他丢下,以錘子那性格,還不……”
正如石崇所言,天生惡相,粗壯如山的周處見得馬車行來,大吼一聲,“楊動,石崇,我周處如何對你們不起?”
“嘿,動哥,你惹的事,你自己處理吧!”
“滾蛋!”楊動翻了個白眼,“我這個樣子,你把我扔下車去處理?”
“那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涼拌。他都找****來了,還能怎麽辦?”
“嘿嘿,明白了。”石崇賤笑着将布簾撩得更高了些,“噓——錘子,别喊了,想讓巡城衛來抓我嗎?快上車——你給我下去,你這大身闆子,車廂都要被你擠散了,你去後邊那輛……靠,你怎麽還往上擠?”
“嘿,擠擠,你們仨都在這兒,咋舍得讓我去後邊獨守空房?”
“靠!”
看到周處幾乎是在一瞬間由義憤填膺就化爲至賤無敵的樣子,楊動和石崇不約而同的伸出了中指,而侯三……被擠到車廂角裏的侯三猶豫了一下,也伸了出來。
“你們……”
長臂粗腿在車廂中有些伸展不開,被三根中指雷到的周處沒有坐穩,一下子撲到了楊動的身上,“哎喲,動哥,壓到你傷口沒……我去!我靠!我……鄙視你!”
又一根中指豎起,比其他三人的都要更黑、更粗。
石崇和侯天的眼睛也有些發直,眼珠一動不動的瞪着楊動被周處壓了一下後,反而淡定的撕開了身上包紮的白布,“瑪蛋,捆了這麽多天,勒死老子了。”
“你……動哥,你的傷都好了?”
“啊啊——啊!”
石崇是親眼看到楊動在七品魂将廉春的細劍下血肉橫飛的情景,這下見到楊動居然是在裝傷,一下子撲了過來,“讓我摸摸,是不是皮肉都長上了!”
“滾蛋!老子又不是娘兒們,你亂摸什麽!”一腳将石崇蹬開,楊動笑着拍了拍同樣緊張得“啊啊”直叫的侯三,“不要擔心,哥沒事。兄弟,咱們還要報仇呢!”
“啊啊——!”
侯三的臉上瞬間蒙上了一絲血紅,眼中透出的,有屈辱,更有不甘。雙唇緊閉,牙關緊咬,侯三的眼角流出了一滴不知是濁淚還是清血。還沒待他點頭,肩膀上便又落下了兩個手掌,“兄弟,還有我們!”
石崇和周處也不再嬉鬧,一臉的正容。
大晉朝規,男子以十五而成年,可入仕、可從軍,可婚配。
而在帝都落日城的東門長亭外,四個十五歲的少年卻将心手相貼,立下了一個影響他們一生也影響了整個大陸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