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隻有感受到劇痛的時候,他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着的意義。
生命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價值,或許這和他從小的經曆有關。他是個孤兒,而且不同于一般的孤兒,他小時候曾經被抛棄過很多次。出生父母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誰,在出生之後沒多久便将他丢棄在了山路上。後來便被一個走過的老鄉給救了,但這位老鄉生活也非常窘迫,一開始想做好事将他送去福利機構,但後來因爲家裏親人生病急需用錢。便将他賣給了村裏來的人販子,人販子将他轉賣給了另一個山裏的漢子,這戶人家因爲自己家裏媳婦生不出孩子,所以花錢買了他。
長到三歲的時候他的生活非常艱辛,因爲長時間吃不到足夠的營養,所以看起來非常瘦弱。但好歹也算是有了個家,但沒想到的是。此時家裏出了變故,他因爲上山挑菜被人給擄走了。擄走他的人卻是我們圈子裏的人販子,看他身具靈性便将他轉賣給了圈中一個邪道的前輩作試驗童子之用。
黑鹦如今不怕妖毒其實也是因爲在他兒時曾經被邪道之人拿來做試驗,身體内被種入各種毒液也有關系。可以說,那時候的他雖然能吃上一口熱飯,但天天忍受着毒液和禁術帶來的痛苦,而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七歲。
七歲的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的世界觀,已經開始懂事。正在他建立自己世界觀人生觀的時候卻身處這種地方,看着身邊那些個有今天沒明天,或許今上一句話明天就可能死去的人,他開始覺得生命沒有任何意義,因爲随時随地都會有各種事情将這些生命剝奪。
天下間金子能買來物質的生活,法寶武器能奪來想要的權力,可生命呢?這種被人們稱爲最寶貴的東西卻是最脆弱的,一個普通人甚至會因爲跌倒在地腦袋砸到石頭而死去。那麽脆弱的東西爲什麽要保護?碎就碎了,死就死了,無非不過是一世輪回。
後來這位邪道前輩被殺,他手底下的這些孩子也就成了流浪兒。七八歲時候的黑鹦被送入孤兒院,之後長到十五歲偷偷離開了孤兒院在圈子裏混迹。什麽活兒都接,但直到遇見落無心那天之前,他從來沒殺過人。不是他故意不想殺人,而是沒碰上這樣的活兒和生意。因爲沒人會用錢雇傭他這樣一個沒手段沒本事的小人物。
跟着落無心的時候,最初的那幾年對于黑鹦而言沒有太多的感觸。這就好比拉貨的騾子,即便主人被殺了,換個主人自己一樣還是拉貨。他将自己看做是拉貨的騾子,身處同樣的地位中。
但後來當他開始學習到落無心傳授的法術,并且擁有力量掌握了一些自己命運的時候,他内心中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裏好像是自己的家,至少是自己的一個歸宿,是自己生命中唯一安全的地方。而落無心,無論他是誰,至少他在那這個歸宿就在。
因此黑鹦可以說是整個神門中最忠心的人,但他忠心的對象不是落無心而是神門。這一點和閻霓不同,閻霓當年被落無心解救,死心塌地地跟着落無心。多少是将落無心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所以她可以不顧一切地護着落無心,她忠心的是落無心這個人。
或許死亡對于黑鹦而言是個解脫,他着火的身體緩緩往後退,鋒利的爪子從我身上抽出來的時候帶出了一連串的血液。我眯縫着眼睛看着他,周圍的死侍全都不敢圍上來,有幾個試圖拿水澆滅黑鹦身上的火焰,但葫蘆火豈是那麽容易澆滅的?更何況還有七殺鬼刀的殺氣在,這火焰會将他吞沒,而他的毀滅已成定局。
黑鹦癱坐在地上,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痛苦還是高興,那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奇怪的表情,時至今日我都還記憶猶新。
“巴小山……”他擡起頭看着我,此時火焰已經燒遍了他的全身,隻剩下一張臉還能看的清楚。但他沒有動,就這麽坐着。
“有什麽遺言?”我低聲問道,對于可憐人我不會吝啬這點同情。
“我感覺到了痛苦,讓我覺得我曾經存在過,我一生從來沒有過這麽強烈的感覺,感覺我好像活過。如果你要對付落無心,我不反對,但請你不要毀滅神門……”
他最後的遺言也是爲什麽到了如今我都認爲他忠心的不是落無心而是神門的原因。也許正因爲他從不曾擁有家,所以才會比其他人都要更珍惜吧。
我沒有說話,即便我說了他也聽不見了。火焰徹底燃燒了他的全身,最終一具被燒成焦炭的屍體倒在了地面。縱然曾經殺人無數,但死的時候卻讓我覺得他比我曾經見過的很多所謂高手都要堅強豁達的多。
隻有真正敢于接受死亡的人,才有資格得到強者的稱号。
黑鹦死的時候,安倍雲山恍恍惚惚地醒了過來。當他聽見并且看見火焰中留下遺言的黑鹦時,整個人都驚呆了。黑鹦在他心裏是非常強大的,甚至遠超過自己的家族,而這麽強大的人居然也死了,還是被我打敗的。到了此時安倍雲山才明白過來,自己之前對我的挑釁是多麽愚蠢。
死侍們一看自己的頭領被殺,一個個也還沒有散去的意思。但聽見動靜後蘆屋家和安倍家暫時的聯軍已經趕到,在軍龑和前利雨郎的帶領下沖入老屋周圍的結界中。邪道陰陽師們畢竟不是死侍,看見這一幕吓的都四散奔逃,他們這一逃現場可就混亂了。死侍們企圖對抗兩大家族的聯軍,而邪道陰陽師們則在“拖自己人後腿”。
蘆屋芳子看見自己家族的道服後急忙喊了起來,而另一邊的安倍雲山則轉身想跑,可他畢竟是安倍家衆人的首要目标,還沒跑出幾米便被四五個式神攔住了去路。但此時此刻走投無路肯定要被抓回去的他忽然轉頭沖向了蘆屋芳子。
所謂狗急跳牆說的就是這意思,我估摸他是想抓住蘆屋芳子後将其當做人質然後離開此地。可蘆屋芳子身邊還有我呢,這小子剛一沖過來,我上去對着他就是一腳。他慘叫一聲跌倒在地,還沒爬起來我手裏的七殺鬼刀已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動,小子。”我喝了一聲,他看着我又看了看即将趕上來的安倍家陰陽師,突然焦急地對我喊道:“别讓他們帶我回去,巴小山先生,别讓他們帶我回去。”
他的樣子看起來很驚恐,那種驚恐是非常反常的。照理說,他被抓回去也就隻是失去自由,被家族中的人訓斥責罰一番。安倍家的老家主非常疼愛他,應該不會重罰。如果是這樣,那他怕什麽呢?怕回去屁股上被抽幾鞭子?那膽子也太小了吧。
而且他的表情上那種驚恐好似深入骨髓,讓人看了都不寒而栗。
他跪在我面前,沖我大喊:“巴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帶我走!”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後方的式神已經趕了上來一巴掌将他按在地上,接着安倍家的陰陽師沖了上來便将他逮住。
“巴先生,救救我,求求你!”他對我大喊,嘶啞着喉嚨好似即将被殺死的可憐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