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早已經下班的戒毒所,并且在兩個警衛的“幫忙”下,坐在了探望室内,在這裏等着自己過去十多年生死與共的兄弟。
水果和生活用品交給警衛送了進去,探望室的燈光并不明亮,但還算寬敞,我們之間隔着鐵欄杆,不需要電話就能交流,當然,正常情況下警衛會在旁邊看着,并且檢查送進去的東西,防止遞送違禁物品主要是害怕給戒毒的人供應毒品。
椅子有些硬,我翹着二郎腿,半閉着眼睛,直到聽見鐵欄杆對面傳來開門的聲響才睜開眼,骨瘦嶙峋的洛邛在一個警衛的攙扶下走了過來,他沒有戴手铐之類的東西畢竟這裏不是監獄,身上穿着藍灰色的病号服,剃了光頭,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看起來無精打采。
而最可怕的還是瘦,當初我走的時候洛邛是大小夥子,身強力壯,脫了衣服能看見明顯的六塊腹肌和線條不錯的肌肉曲線。但如今的他,是那種皮包骨頭的瘦,甚至走路都有些發顫,看的我心裏一緊。
他坐在了我的對面,沒有擡頭,其實打從被扶進來開始他就一直沒有擡過頭。神情恍惚,好似神遊在别的地方。
我望着他,感覺自己來看的不是洛邛而是另一個人。甚至能想象他曾經受的苦,遭的罪以及幾乎被摧垮的意志力。
“哒哒哒……”他下意識地用手拉扯自己手腕上套着的橡皮筋,一下一下也不知道痛。
我終于開口了,輕聲道:“小洛,是我。”
“哒……”他突然停止了手裏的小動作,整個人像是僵硬了一般,随後慢慢擡起頭來,深黑的眼圈和蒼白的嘴唇,瘦的顴骨凸出眼睛凹陷,但看見我的一刹那卻很激動,眼睛裏彌漫着難以置信的目光,嘴唇嚅動,斷斷續續地說:“山……山哥!”
我點了點頭,他掙紮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将手伸出了鐵欄杆,試圖抓住我。我急忙迎上去,握住了他的手後說道:“我回來了。”
年輕人不懂物是人非這個詞的意思,得有閱曆了之後才能體悟出這個詞背後的道理。
“山哥,帶我出去,我不想留在這裏,山哥……”洛邛緊緊抓着我的手,依然能感覺到他手上是有力氣的,抓的很牢,拼命對我喊叫如同發了瘋似的。
我搖着頭說:“你不戒毒,我不會帶你出去的。”
聽見我的話後洛邛忽然停下了哭鬧和呼喊,随後松開手坐回了椅子上,冷笑道:“你和崔震他們一樣,都不理解我,都想害我……”
“胖子是爲你好,毒品不能沾,會死的!”
“我的事情我自己難道不清楚嗎?”洛邛像是變了個人忽然沖我大聲喊道,“放我出去,你們把我關起來算什麽意思?”
在今天之前,我曾經也天真的以爲毒品這種東西對我們有道行的人不算什麽,甚至也曾一度認爲隻要修煉到了一定程度,吸毒什麽的根本不用在意。但今天,我深刻地認識到自己過去的淺薄,沾了這東西就甩不掉,縱然洛邛曾經修妖,身體如此強壯意志力那麽強,可還不是倒在了那些粉末和針筒之下。
“隻要你把毒戒了,我就放你出來,這對你而言應該不難,你曾經在陳安娜的手裏九死一生,天天痛苦不堪不也忍受過來了嗎?這小小的毒品,爲什麽那麽難?”我也有些激動,沖着洛邛喊道。
他忽然雙手抱住頭,低下腦袋,一邊哭泣一邊喊道:“我就是戒不掉啊,我就是想啊,山哥,我好痛苦。可如果我不吸就忘不掉那些痛苦的事情,山哥,我好累,真的好累啊!”
他沖我聲嘶力竭地低吼,我走過去,隔着鐵栅欄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洛邛淚眼婆娑地擡起頭看着我,扭曲的臉上充滿悔恨和悲涼,說道:“我媽是被我爸殺死的啊!”
他的話讓我大吃一驚,難以相信地說道:“你說什麽?你去大黑山發現的嗎?到底怎麽回事?”
他抹着眼淚,蜷縮着身子,瑟瑟發抖中低聲道:“我回大黑山去,帶了一筆錢,想幫幫山裏的老鄉,他們一開始對我回去很不待見,覺得我是在上海混不下去了才回來的。可看見我的錢後一個個都變了樣,把我當成了财神爺供着。我打小就沒有過這樣的經曆,在村子裏也一直都是被讨厭嫌棄的對象,他們突然對我這麽好,即便我知道是假的可心裏也很開心,總覺得自己終于被接納了。後來我回了老屋,屋子還在,隻是屋子裏有用的東西都被搬走了,可我也沒在意,因爲不會在那裏常住,所以就準備對付幾個晚上。在屋子裏找地方睡覺,收拾東西的時候,意外地發現在房子裏還有個暗道,這個暗道上面過去是父親睡覺的地方,他死後就變成我睡覺的地方,我從來都沒想到每天睡覺的下面還有個地下室。我就順着地下室走了下去,居然發現在地下室裏藏着很多老物件,有女人的衣服,還有一張床,甚至還有吃飯的東西和被子之類的生活用品。我很奇怪,因爲過去家裏沒有女人,父親也從沒提過這個地下室的事情。再後來,村長和幾個村裏的幹部請我吃飯,喝了很多,我送村裏一個喝得爛醉的幹部回去,路上和他說話。他大概是喝醉了,酒後吐真言,對我說我爹過去是個爛人,還說我比他強的多。我一聽就不高興,也沒搭茬,但沒想到後來送他到家後,要走的時候大概是我修煉過妖氣,聽力比正常人要好,所以聽見屋子裏那個幹部的老婆嘀嘀咕咕數落他,還順帶地說了一句,他媽就是買回來的,生了個有出息的兒子也算是有福。”
我似乎開始漸漸知道怎麽回事,說到這裏洛邛身子又往裏面縮了縮,接着開口道:“後來我上了心,就經常找村子裏的老人喝酒,這些老家夥酒量都不行,基本上幾杯下去就醉醺醺的,我就套他們的話。漸漸知道了真相,原來我媽是我爸當初花錢買回來的。那時候我媽是被人販子拐走的婦女,我爸在村裏名聲不好,家裏也窮,村裏的閨女都不願意嫁給他。他當時就賣了家裏的好些老東西,換了點錢,勉強買了個老婆回來。那就是我媽,我媽被買回來後整天想逃跑,我爸逼不得已隻能将她關在了地下室,然後鎖了起來,平時給她吃飯,就是不讓她出去。後來她便懷了我,這件事村裏人都知道,隻是在那個時代大家都覺得山裏人買媳婦很正常,也覺得要是說出去恐怕村子的名聲會不好,所以都沒對外說。後來我就出生了,我爸以爲生下我後我媽能安生點,就把她放了出來。一開始我媽的确很安生,白天在家做農活,晚上也不亂走。一直照顧我到一歲多,我爸放下戒心,一天出去打獵,沒想到回來就聽人說我媽跑了。我爸拿着獵槍就沖進了山裏,畢竟我爸是老獵戶,我媽沒跑多遠就被抓住。可她不願意回去,還和我爸争執動了手,我爸一怒之下開槍打死了我媽……我媽就這樣死在了我爸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