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靈風知道是自己無狀,連忙道歉道:“是在下貿然了!”
“楊兄當年威震山東,兩廠幾次欲逼迫,都被楊兄殺的大敗,江湖上的朋友都深深敬佩,故而俠命遠楊,就連我這東海山野之人,也多有耳聞。楊兄乃是忠義之後,令祖楊再興乃嶽爺爺麾下名将,楊家槍法出自嶽家槍,嶽爺爺爲軍中主帥,極少與人交手,令祖卻沖殺陣前,闖下楊家槍的美譽。傳說令祖楊将軍在聽聞楊家槍之說後,極是羞愧,欲澄清此言。”
“嶽爺爺卻笑言勸慰道;楊家槍正當得此名。”
“原來嶽爺爺一身槍術,卻是習自天波府楊家一脈。武穆笑言道:‘他也是楊家槍。你也是楊家槍……正是忠義傳承,傳言反成朔源!’”
“至此,成就一段‘古今楊家槍’的佳話。“
楊鐵心仰天歎息道:“天波府楊家槍法流傳甚廣,豈有如今的威力?嶽将軍的笑言,隻是寬慰我祖父罷。楊家槍原本爲天波府楊家所創,得禁武堂那位大都督下筆修改,作爲軍中武學流傳。後在嶽爺爺手中大成,脫胎換骨,有不世之威。”
“名爲楊家槍,實爲嶽家槍。嶽爺爺心懷大度,傳授之恩,楊家後輩豈相敢忘。”
“此槍依舊是嶽家槍法,隻是楊家後輩不忠而忘義,愧對此名而已!”話說到這裏,先前曲三失言所至的不虞,早就随着先輩的那段往事的豪情,一同化爲流水。
曲三巧言化解了先前的不快,拱手抱拳道:“桃花島門下棄徒曲靈風,謝過兩位恩人救命之恩!”
郭嘯天擡起雙戟拱手道:“大家都被這幫閹賊陷害,正有同仇敵忾之情。也是爲心中意氣出手,談什麽救命之恩不恩的,江湖兄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這時林外傳來噪雜的呼喊聲,曲三回頭一看,林子外面有人舉火執杖朝着林内而來,連忙支起拐杖道:“方才的動靜不小,恐怕驚動了官府的人。此地不宜久留了,兩位兄長若是不嫌棄,請去我家,大家共飲一杯。”
郭楊兩人提起兵器,楊鐵心皺眉道:“今日殺了東廠的人,恐怕此事不能善了。我們兄弟兩正要連夜趕路,逃離這臨安城左近。”
曲三仍舊熱情相邀,郭楊兩人思襯道:“這東廠的人已經粉身碎骨,就算有後患也不急在一時,而且這曲靈風乃是桃花島的人,江南武林怕是多有勢力,我兄弟二人想要出海離開,說不得還有借助之處。不妨一會……東邪雖然邪氣,但未聽聞他門下有什麽鬼魅小人。”
于是便欣然答應,三人回到曲家酒店,曲三打開大門,請二人入内堂,溫了兩壺酒道:“這東廠番子本是爲我而來,說來也可笑,我同門師兄弟幾個,因爲一位門内的一位孽障犯了錯,惡了師尊,都被打斷雙腿,逐出恩師門下。”
“師恩如天,曲某這些年闖蕩江湖,最大的願望還是重歸師尊門下。所以才想出了潛入皇宮,偷盜那宮中所藏的谪仙遺物獻給師尊的妄念來。沒想到皇宮大内,果然高手如雲,隻是這次潛入的靠了那皇帝老兒近了一些,就被東廠番子發覺。這次若非二位出手相助,隻恐不幸。我死了無非這一身,隻怕我這小女兒從此孤苦無依,難以活命。二位非但與我有救命之恩,更是她的救命恩人。”
郭嘯天有些不好意思,若非海沙幫的人動了殺心,有被曲靈風撞上,曲靈風未必沒有甩開東廠幾人的機會。
于是也舉杯道:“其實這事,也有我的一番原因。”于是便把結仇海沙幫之事一一告知,道:“這些人想來也是爲了除去我這顆眼中釘而來……隻是我也想不明白,我平素裏也未曾招惹他們,爲何他們甯可結下死仇,大費周章,也要除去我們兩兄弟?”
曲三隻是微微一想,就明白過來,笑道:“郭兄是個實在人,卻不知這些江湖幫派的作風,他們就如狼群野獸一樣,瓜分地盤,官府管着日頭下的,他們管着陰暗裏的。如同野獸撒尿圈地一樣,但凡這地盤内的事物,他們無一不管。”
“那些平頭百姓還好,不過是獐鹿之流,如郭兄這般勐虎過境,群狼如何能不緊張?”
“所以這江湖幫派,對地盤裏的生人看的緊,我以前常與他們打交道,這番作風我也熟悉。”
“郭兄與楊兄安居牛家村,早有家卷牽挂,若是因我之故,不得不繼續浪迹江湖,我于心難安,此次東廠番子,全爲我而來,兩位被迫離開,也應當有海沙幫之故,如今東廠隻知道有我,尚且不知兩位的行蹤。若是我鬧上一場,吸引東廠的注意,顯露行蹤,逃亡他方。東廠應該就不會在注意這小小牛家村。兩位也就不用再逃亡海外了!”
“正好這海沙幫不安好心,臨去之前,我好爲兩位恩人,除去這個隐患。”
楊鐵心眉頭稍稍舒展,郭嘯天渾家有孕,如今實在不是趕路的時機。萬一傷了胎氣,或是因爲路上颠簸落下病根,他百死莫贖。
郭嘯天也有此憂,但他還是心直口快道:“你若顯露行蹤,故意吸引東廠的人,帶上這小女兒,豈不太過危險?“
曲靈風笑道:“愧受兩位救命之恩,非如此不能相報。而且我師弟陸乘風在太湖立有歸雲莊。暗中乃是太湖群盜之首,我去投奔他,有他接應必然無慮。我身份暴露,女兒無論是去是留,都有危險,顯露行蹤,吸引東廠注意,也是有萬全把握,才會行之。我能爲兩位恩人做的,其實也隻有除去這海沙幫芥癬之患罷了!”
“這海沙幫,對我桃花島畏之如神,擺平他們也算的上什麽事嗎?”
“兩位就不必爲我們擔心……此事因我而起,由我而終,兩位恩人行走江湖若是有什麽不便之處,隻要往那歸雲莊上通報一聲,曲某必趕來相助!”
郭楊兩人回到家中,第二天果然聽聞海沙幫内部大亂,說是一名長老被人所殺,海沙幫内的氛圍卻十分詭異,似乎并不想追查的樣子,更别提找郭嘯天的麻煩了。曲家酒店第二天就人影一空,還有官差來搜查,牛家村内也議論了幾天。
有傳言說那跛子曲三暗中乃是一名江洋大盜,借曲家酒店藏身,前些日子做下的桉發,于是潛逃。
郭嘯天也警惕了幾天,初時還能見一些疑似東廠探子的在牛家村出沒,後來曲三在無錫被東廠的探子窺破行迹後,就連這些眼線也消失了。
秋去冬來,烏柏落葉,漸漸牛家村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李萍的肚子也開始顯懷,郭嘯天忙着擔心妻子,也就漸漸把這事抛在了腦後。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這一夜晚間刮了半夜北風,便下起雪來。第二日下得更大,銀絮飛天,瓊瑤匝地,四下裏都白茫茫的。兩兄弟在家裏整治酒肴,飲酒賞雪,以慰一年的辛苦,馬上就要過年了。正是兩家燒臘備制年貨之時。
楊鐵心的渾家包氏,閨名惜弱,是他來江南時遇見的奇女子。據說本是一位酸腐教書先生的女兒,卻因爲天生食量甚大,被家裏嫌棄,後來幹脆扮了男裝,當兒子養着幹活,她天生力氣大,也能當兩個勞力用。
有一日包惜弱在外幹活之時,被一名老和尚看中,想要讨來做弟子。
後來去她家裏一提,那教書先生連忙擺手道:“不行不行,女孩如何能做和尚?”那和尚一聽愣了,才知道這男孩打扮,力氣不凡的孩子是個女孩,居然還有惜弱這個柔弱的名字。那教書先生苦笑道:“原本爲她取名妙真,是爲了叫她有女兒氣些。豈料包惜弱因爲同村的男孩笑話,往往聽到人說她是女孩,就提拳便打。
久而久之,連村裏大人,路過的好漢都被她打了一個遍。
同村,乃至十裏八村的閑人男人,沒有不被她按在地上打過的,每次包妙真都會大叫道:”太弱了!太弱了!你們一個個都太弱了!有沒有擋得住我一拳的!“
久而久之,大家都叫她包惜弱。
并非說她性子柔弱,而是憐惜敵人太弱之意!
老和尚猶爲驚奇,便請了同門的一位師太收了她做俗家弟子,練就一身不凡的武藝,在江湖上闖蕩,因爲因緣巧合,結識了剛剛從山東來此的楊鐵心。
幾人之中,李萍年紀最大,故而楊鐵心有時也叫她嫂嫂。
而楊鐵心又比郭嘯天大一些,包惜弱反而最小。
楊鐵心指着包惜弱笑道:“你可真是個見食量的,郭弟可知,我讓她在家裏養些雞鴨,年後燒做酒肉,以備年貨,至少養出兩隻老母雞來,給弟妹煨湯,結果隻見雞鴨長大,不見雞鴨肉老。但凡有些骨架子的,都是隔天就下了鍋。”
“我昨日去鎮上買雞,就有人跟我說。楊安國……你渾家隔三差五的來買雞雛,家裏怕是有百十來隻雞了吧!怎麽還出來買雞?”
“我哪好跟人家說,她在家裏一天一隻,無肉不歡,快養成一個大胖子了!”
包惜弱聽了羞憤不已,拿小拳拳勐錘楊鐵心的胸口,彭彭的悶響聲叫李萍聽了心驚肉跳,忙叫道:“你可輕一些,可别把你男人打死了!”
楊鐵心攔腰抱起包惜弱,大笑道:“沒事,我這一身橫練筋骨,就是爲了娶她這個女人。娶了她這兩年,我别的武藝沒怎麽熟練,唯有一身橫練,那是鋼筋鐵骨,已經接近大成了!”包惜弱“嘤”了一聲,羞的别過臉去。
雪下得更大了。
喝過酒後,包惜弱牽住楊鐵心的手道:“楊哥,我要學你的槍法。”楊鐵心大笑道:“好!”兩人便攜手來到庭院中,楊鐵心擎鐵槍而立,漫天飛雪之下,擁着包惜弱,抖起一朵槍花。
鐵槍席卷起地上的積雪,猶如一道龍卷風,攜着積雪随着槍尖抖落出無數寒芒,那槍花如雪,雪花如龍。
天上的雪,地上的雪,随着鐵槍化爲漫天飛雪。
那白龍狂舞之中,不知哪點是槍芒,哪點是雪花……
包惜弱與楊鐵心共持一槍,在漫天飛雪之中,兩人合力槍尖猶如遊龍,伴随着飛雪狂舞,每一槍都點在一點微末般的雪花之上,萬朵槍花,便是無數點雪花,端是槍法如神。
李萍爲郭嘯天溫酒,并肩而立,欣賞楊鐵心與包惜弱的雪下槍舞。
一套楊家槍法,來回三遍之後,楊鐵心才收槍笑道:“怎麽樣,我們楊家這套傳至嶽爺爺的槍法,威力不凡吧!”
包惜弱掩着嘴笑,眼睛一轉道:“楊大哥的槍法,果真不凡,好似霸王在世,不……王八在世才對。”
“好啊!”楊鐵心一拍她腦袋道:“我若是霸王,你就是我的虞姬!”
包惜弱捂住他嘴巴道:“你胡說些什麽……你不知道他們兩個……”
“若得你在……四面楚歌又如何?”
包惜弱眼中動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瑩瑩之光……李萍看他們說的不吉利,連忙出聲道:“好了!我和你們郭二弟還在呢!哪有當着别人的面卿卿我我的……就算是自家人也……”
包惜弱噗哧一笑道:“姐姐莫怪,你和郭大哥自去卿卿我我,理我們兩個幹什麽?”李萍被她說的翻了一個白眼,去擰郭嘯天去了。包惜弱站在大雪中,靠着楊鐵心道:“楊大哥槍法如神,但我覺得,叫楊家槍好似大街上賣藝的武技一般,實在配不上這般槍法。”
若是其他人這樣說,楊鐵心早就讓他見識一下楊家祖傳槍法,不但可以江湖賣藝,還能戰場殺人。但包惜弱這樣說,他就全然沒了脾氣,隻是笑道:“那你覺得應該叫什麽槍法?”
包惜弱眼睛一轉道:“你先起個名字,看看中不中我的心意。”
楊鐵心看着自己的鐵槍道:“這槍法傳至嶽爺爺,嶽武穆之名必然會流傳千古。民間有傳言說,嶽爺爺是金翅大鵬轉世,就叫金翅大鵬槍如何?”
包惜弱憋着笑道:“好個金翅大鵬槍……就怕遇上不識字的人,說你看這鳥槍真像樣子。”
楊鐵心也是沒脾氣,笑問道:“那你想的名字是什麽?”
包惜弱道:“你看剛剛槍尖抖落萬點寒芒,是不是和這漫天飛雪特别像……但飛雪槍又太過落于俗套,前朝有個詩人詠雪時唱過:‘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以梨花喻雪,這槍法叫做梨花槍最爲合适。”
“楊家梨花槍!”楊鐵心念了一回,肚子裏暗笑道:“這雪啊!花啊!都是女兒喜歡的玩意,男兒的槍法叫這個名字,未免太娘氣了些。但渾家取得名字,怎好反駁?隻讓她高興就是,反正江湖上人人皆知我這門楊家槍,她随口取得梨花槍,怎麽會有人承認?”
于是點頭隻是應承。
包惜弱被楊鐵心擁在懷中,隻見天地一片素白,心裏正有說不盡的喜愛,忽聽得東邊大路上傳來一陣踏雪之聲,腳步起落極快,顯然是有武藝在身的人以輕功行走,楊鐵心和包惜弱兩人當即心中一肅,暗道某非是東廠的人來了?
他們聽的腳步聲往自家院落前趕來,于是示意李萍回房,包惜弱也跟着進去保護,郭楊兩人站在院中,盯着門口。
雪地裏,一名灰袍道士似徐實急的踏步而來。那道士發須狂亂,衣裳單薄,他全身罩滿了白雪,頭發中,胡須裏都夾雜着雪花,背上斜插一柄長劍,劍把上黃色絲條在風中左右飛揚,風雪滿天,一人獨行,說不出的寂寥和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