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天通,出來反對的,居然是共工這位萬水之神,确實出乎了颛顼的意料。
依這位天帝的本意,本該将犯上作亂的共工部一并誅絕。
但颛顼還是冷靜了下來,共工氏縱然是人族十二正統部落之一,底蘊深厚,族中強者如雲,出幾位大羅都是等閑,但比起天庭依舊是蝼蟻一般。但天庭畢竟是人族統治洪荒的政權,若是下手屠殺人族正統部落,定然會激起天庭之中人族勢力的激烈反應。
他這個天帝,若是讓共工氏殺上九天,與天庭天兵殺一個血染天河,那所謂絕地天通,天人隔絕,就成了一個笑話。
他這個天帝,也會被釘在恥辱柱上。
所以無論共工氏如何大逆不道,也不能讓他們鬧到九天上來,如今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鎮壓共工這個罪魁禍首水神,然後用幾個元會時間将共工部族緩緩分化瓦解,将此事影響漸漸消弭。
颛顼帝面對死一般沉默的青華宮,沉聲道:“怎麽?重、黎……”
“共工大神反對是朕的事情,爾等難道想看着朕與共工大神論出一個高下,再選擇執行誰的命令嗎?”
颛顼再掃一眼殿下的衆神群臣,冷聲道:“爾等還不去做,難道要看着下界人族殺上九天,血染天庭,把朕與天庭的面子都丢一個精光嗎?”颛顼重重一拍面前的青玉桌桉,下方南正重,火正黎兩位天神渾身一顫,俯首道:“遵上帝旨意!”
颛顼帝對旁邊的羲和女神拱手道:“還請日神相助朕一二!”
羲和歎息一聲,輕聲一喚,宮外青桑樹上那隻渾身浴火,燃燒着太陽真火的金烏便展翅飛來,化爲一隻華貴的金車,又取來一面玉盤,化爲一輪皎月。
颛顼将金車送到天神重手中,将皎月送予天神黎。
共工此時已經一鈎噼開了紫陽,那白玉一般的鈎劍,流淌着如水一般的先天不滅靈光,一鈎噼落,宛如銀河墜落一般,紫陽帝君毫無反抗之力,他周身的紫霞湧動,化爲一片慶雲,卻被這白玉鈎如同分海一般,聯同慶雲護住的真身一起,噼成兩半。
紫陽宛如大日的真身,破碎爲兩個半圓,大日殘缺,紫陽慘叫一聲,化爲金色的流火飛退。
共工再進,此時距離颛顼已經不到三步,手中白玉鈎已然劃出,削向颛顼的脖頸,這時候東華帝君才歎息一聲,無奈舉起手中玉杖,接下了共工這一擊,兩人杖劍相交,震動的天界不穩,天界邊緣的虛空之中,出現了許多裂隙。
元育似乎有些不安,他想到,若非之前借梵無劫之手,繳了紫陽帝君的昊天鏡。紫陽應當擋得住共工,至少能拖延到重黎斬斷建木,絕地天通之後。如今逼迫東華帝君出手……莫非又是魔祖算計?
梵無劫懷中,昊天鏡微微震動,似乎要脫離梵無劫而去,但冥河先前所賜的靈符一閃,将這般異動直接鎮壓了下去。
共工乃是老牌大神通者,但東華帝君也絲毫不弱,兩人交手,一時難分勝負。
重、黎得颛顼賜下金車玉盤,當即駕車從青華宮中闖了出去,大日金車速度冠絕洪荒,一日之間便能橫跨洪荒東西,速度之快,世上莫有能勝者,金車頃刻間便來到東極建木之上,黎走下金車,手中玉盤化爲一輪明月一般的刀光,從他手中墜落。
一輪刀光從蒼天墜落,往紫府洲落去。
一時間,除了正駕驅龍車,八萬驅龍戰車浩浩蕩蕩駕驅洪水,正在往東海而來,正待殺上九天的共工部族之外,整個洪荒都驚訝的目視着天空之中突然日月同輝,然後一輪明月駭然往東海墜落的驚人一幕。
那明月一般的刀光,落在紫府洲巍峨的建木之根上,伐斷了這根托起蒼天的神木。
一時間如山如天的建木轟然傾倒……
天河之中,三千仙洲赫然也開始下沉,蒼天之上,一副天傾地覆的絕望場面,火正天神黎連忙駕驅大日金車,将建木之葉全部斬斷,任由其沉浮在天河之中,這些失去了錨定的仙洲就順着天河之水,往下遊流去,上面的仙人一個個駕驅着仙禽神獸,站在仙洲之上可憐巴巴的看着兩位伐倒建木的天神,坐視自家腳下的仙洲随波逐流而走。
南正天神重法天像地,登時化爲與建木一般高下的巨神,他暴起建木的主幹,将其扔到了極東的海眼歸墟之中。
帶着無數生靈,宛如一宇宙的建木沉入歸墟,崩解爲無量世界,諸天萬界的雛形。
青華宮中的冥河微微一笑,點頭道:“這建木之上,生存着無數生靈,爲避免這些無辜生靈遇害,這建木世界,就暫且保存在歸墟之中,待到洪荒破碎,再送出歸墟,開辟諸天。諸位覺得呢?”
娲皇颌首道:“就如老祖所言!”
冥河自建木之上摘下一粒真種,笑道:“我魔道窮苦,借了我歸墟的地方,總要沾一些便宜才是,這建木真種就歸了我,若是日後還需要這株世界之樹,諸位可以向我借。”三清道尊笑而不語,世尊微微搖頭,顯然是對冥河這小氣勁不以爲然。
冥河毫不在意,窮怎麽了?他才來洪荒一個盤古紀,比不得你們幾個狗大戶,當然要事事節儉一些,撿垃圾緻富,也不失爲一時之策嘛!随手一抛,将建木真種扔到了大羅天中,落入太古神庭通明殿的殘骸之上。
這時候東方蒼天之上,兩位天神重黎已經正式開始了絕地天通的壯舉,南正天神重,駕驅着太陽金車化爲大日,牽引這蒼天,往上提升,拉動整個蒼天,連帶着其他八野一起上升,難怪颛顼要向羲和女神讨這個人情,洪荒之中,也隻有大日金車這等靈寶,才有拉動整個九天的巨力。
因爲九天擡升,牽引蒼天,所以東方蒼天,南方炎天,東南陽天擡升的幅度最大,天由東南向西北傾倒,日月星辰漸漸也由東向西運轉。
火正天神黎,則将玉盤化爲皓月,砸在紫府洲上。
将洪荒大地往下壓。
此時紫府洲上,天崩地裂,好在火正天神黎随身帶了許多建木的葉子,他将這些葉子扔在東海之上,任由紫府洲上的生靈逃亡這些建木葉洲,這些建木之葉化爲漂浮的仙島,在紫府洲緩緩下沉,陸沉東海之際,載着紫府洲的遺民漂浮離開。
洪荒由東方向西,緩緩下沉。
無數河流由西向東,朝地傾之處流去,彙入東海。
天地之間隔絕漸漸加深,東方建木被伐,南方不死火山低矮,随着天地漸寬也再不能上接炎天,西方的須彌山正待離開颢天之際,青華宮中的彌勒菩薩忽然哈哈一笑,道:“我須彌靈山乃方外之所,不沾凡間因果,故能接天地。”
颛顼問道:“菩薩,凡俗可見靈山否?”
彌勒搖頭道:“不證正果,不見靈山!”
說罷彌勒菩薩徑直向西,金身化入須彌山中,須彌山也随着天地之間漸寬而漸長,靈山之上無數諸佛菩薩雙手合十道:“彌勒菩薩舍身化爲須彌,鑄就靈山,當爲未來佛祖!”
北方昆侖巍峨,乃帝下之都,無論天界如何拉升,都高不過昆侖。
昆侖依舊能連通天地,但颛顼也隻能見好就收,不然惹怒了昆侖那兩個主人,可不是好相與的!
而且如今青華宮中,西昆侖之主西王母,東昆侖之主元始天尊都看着呢!倒是骊山秦嶺中昆侖,坐鎮天地之中,卻比東西昆侖低矮了許多。
共工憤怒的大笑道:“颛顼,讓你絕地天通!天帝坐鎮鈞天,爲天之中,如今你胡亂拉升天界,現在東方蒼天最高,淩駕其他八天之上,你讓鈞天低一頭,這天帝之位……你還有臉面坐嗎?”又轉頭問東華帝君:“東華,你乃東方蒼天之主,如今蒼天最高,下一任天帝,莫非是你?”
東華帝君不敢接話,見到天地已經隔絕,便罷戰停手……
“哈哈!”共工怒極狂笑。
“颛顼……!”共工一頭赤發狂舞,他的笑聲消失了,怒吼震動九天:“你竟敢動搖帝鴻陛下鈞天之位……我與你勢不兩立!不死不休!”
颛顼雖然暗罵重黎辦事沒腦子,但這時候他不能承認,隻能嘴硬道:“共工,王者在德不在強,天界在威德不在高險。天帝統治洪荒,在于衆生心服,德行最高,而并非站的最高,鈞天最高。”
紫府洲所在之處,已是無底海淵,共工氏族八萬龍車剛到這裏,就發現建木已經無影無蹤。
數十萬堪比道君的共工氏戰士,回首等待大巫祭下令,大巫共工竭水氏久久的注視着建木遺址,并不言語,直到東華宮中,颛顼一聲令下:“南正天神重,火正天神黎,世掌天、地、四時之官,使人、神不擾,各得其序!”
“是謂'絕地天通',天神無有降地,地隻不至于天,明不相幹。”
乃命重黎,絕地天通,罔有降格!——《書·呂刑》
這一刻青華宮爲之一肅,大家都回首去看共工,如今絕地天通已成定局,銘刻天綱天條之上,共工是否願意屈服,若是不願,就是被鎮壓的下場。
共工一頭赤發胡亂的披在腦後,他仰頭冷笑的看着高高在上的颛顼帝,突然大笑起來,笑聲漸高,轉爲狂笑,笑得幾乎瘋狂。
“颛顼……你終于走到了這一步!”
冥河嘴角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他遙遙對共工舉起手中的青銅爵,點頭示意!
共工側臉看了冥河一眼,嘴角也扯出了一個譏諷的冷笑,他握緊手中的白玉鈎,輕聲道:“神是守護……颛顼,你不了解我!共工氏們願意信我這個祖神,我又豈會讓他們陷入絕地?共工氏不需要背負人族内戰的罪孽,所有的罪,我來背!”
“自天地合道,東王公那厮上位以來,爾等養虎爲患,令妖族做大!”
“如今洪荒之上,有多少妖魔猖獗?妖騷腥臭逼人……當是清洗的時候了!”
“當年太一計高一籌,先立下太古神庭,占據天庭正統,我等雖然化身巫族,令其不能染指洪荒,但也終究讓他化萬族爲妖,立下人族大敵的圖謀做成!那時我便知道,妖族必爲人族心腹大患,但我又何懼?”
“當年古神不比妖族強大無數?人族照樣擊敗了古神,建立了霸權!”
“如今不過是重複昔年的那一幕罷了!隻要人族自強不息,妖魔何懼?”
“我隻是害怕你們,你們這群天神高高在上,忘記了自己是一個人,爲了天庭的統治,你們曾是人族的嵴梁,但當你們成爲人族頭頂的那一片天之後,就會壓垮人族的嵴梁。如果你們在,人族最傑出的那一部分就會和你們一樣腐朽,人族就失去了自強,這時候再有妖族作亂,人族就完了!”
“所以人族的大敵,不是妖族,也不是太一這些古神。”
“而是你們,就是你們高高在上的諸位……你們爲了統治而絕地天通的時候,我就認清了這一點。”
“絕地天通,我或許不能阻止!”
“但我共工,依舊能摧毀你們的腐朽,摧毀妖族的野心,摧毀太一的算計……你們不是要絕地天通嗎?可以……我清洗幹淨洪荒的妖騷胡臭之後,你們大可以自己玩去吧!哈哈哈哈!”共工狂笑道,這時候青華宮中無數神祇變色,颛顼帝也第一次露出動容之色。
洪荒大地之上,濤濤的洪水席卷而來。
四海之水,洪荒大河一并泛濫,天河傾倒,勢要淹沒整個洪荒。
駕驅龍車的共工氏大巫祭共工竭水氏看着頭頂突然傾河而下的大雨,笑了起來:“祖神成功了!兄弟們,祖神掀起大水,淹沒洪荒,清洗妖族!我等人族當自強不息,以共工氏治水之能,助我人族無憂,也借此大水之機,殺盡妖族!”
共工氏的首領共工桑水氏舉起手中的青銅未道:“治水去!”
共工氏的戰士們振奮大吼道:“治水去!”
青華宮中,鲲鵬祖師悚然道:“不可能,你共工隻有天一真水一半的權柄,掀起洪水或許可行,但淹沒洪荒,根本不可能,四海之水,你如何能動用的了?”
突然鲲鵬祖師恍然道:“是了!另外一半天一真水的權柄,在祖龍手中!”
鲲鵬祖師死死盯着共工道:“祖龍的失蹤……是你幹的!”
“所以天一真水,象征萬水之母的權柄,才會全部落入你的手中。但你一個人如何能算計的了祖龍?所以你不是一個人!”
鲲鵬回頭看着一副無我無關樣子的冥河,恍然道:“能和你合作,悄無聲息算計了祖龍的,應該隻有魔祖冥河。所以共工你明面上一直和冥河作對,将祖龍失蹤栽到冥河的頭上,就是爲了掩蓋你和冥河一同算計了祖龍的事實!”
“隻是我不明白,共工你算計祖龍,是爲了掀起大洪水,清洗妖族,你的目的就是爲了在絕地天通,洪荒破碎之時,清洗妖族,趕在太古神庭回歸之前,将太一營造的根基斬除。可冥河是爲了什麽?”
共工笑道:“太一之所以手段高超,就是他立下了妖族爲神庭的根基,讓古神和妖族合流,真正有了與人族争鋒的本錢。當日紫霄宮會議中,我等人族爲了打壓古神,定下洪荒破碎的天數,這樣先天神祇便會喪失根基,無力與我人族争鋒。”
“然而這個盤古紀,太一化後天萬族爲妖,移花接木,嫁接了古神的根基,爲古神創造了後天的根基,這樣一來洪荒破碎,便難以斷絕古神的根基。”
“太一這一步棋高一籌,陛下與我等在太古雖然化身巫族,阻止了神庭統一洪荒,但已經難以阻止妖族的誕生。三次巫妖大戰,才斷絕了太古神庭的傳承,當日天帝之所以合道,就是與太一糾纏在混沌,拖延他敲響混沌鍾,讓太古神庭歸來的時間。爲我人族争取時間,讓神庭難以在合适的時機回歸。”
“我共工就是要在陛下爲我們争取的這段時間内,斬斷太古神庭的根基,斷絕妖族與我人族争雄的機會。”
“原本陛下應該是寄希望于爾等,能夠化妖爲人,同化妖族,但爾等毫無作爲,反而忘了自己是人,天庭漸漸腐朽,人族的仙神漸漸變得和古神一樣,把自己視爲一族——後天神祇。這樣,就休怪我将腐朽的天庭和神庭一并埋葬!”
“爾等絕地天通,不成功就或許還有拯救天庭的希望,但如果成功了,我也當有第二手準備。”
“你的第二手準備就是掀起大洪水,淹沒洪荒,清洗洪荒大地的妖族?”颛顼帝凝重道。
共工笑道:“絕地天通之後,太古神庭就算回歸,也和天庭一起困在天界,暫時難以幹涉洪荒大地,而天庭與神庭糾纏,也無力幹涉洪荒,介時将妖族在洪荒大地上的勢力斬盡殺絕,待到洪荒破碎後,失去了骨幹的萬族,縱然還有妖族這個概念。他們沒有了傳承,拿什麽和我人族鬥?”
“爾等腐朽的天庭,也再不能污染人族!”
“接下來,就看人族自己了!自強不息,乃是天帝的理念,我們可以靠自強不息帶領人族從古神時代的蠻荒中走出來,這個盤古紀的人族,也能依靠自強不息,創造自己的輝煌。我能做得,就是将古神留在洪荒的那些妖騷胡臭,清洗幹淨,給人族留下一個幹淨的洪荒大地!”
“掀起無邊洪水,淹沒洪荒大地,殘害無量生靈,卻冠冕堂皇,以人族之名,共工你罪孽滔天……罪無可恕!”颛顼終于将手按在了腰間的騰空劍上!
共工笑道:“神不就是背負族人的罪孽的嗎?”
“颛顼,你我乃是理念之争,唯有一戰罷!”
女娲娘娘看了一眼天下的洪荒大地,驚訝道:“鲧何時熘下洪荒去了?”洪荒大地之上,鲧手持息壤,在人族國土和聚集地上灑落息壤,擡升土地,使其不被洪水淹沒,而其他種族則任其被洪水淹死。
颛顼往下望了一眼,又法眼往自己的寶庫中看了一眼,怒道:“鲧!你敢盜後土送予朕,賀朕登基的息壤!共工,你和鲧勾結,清洗洪荒大地,殘害無數生靈,你看看那洪荒之上,無數死于洪水中的生靈,你就沒有一點悔意嗎?你有何顔面,自稱爲神。”
共工澹澹道:“我是人族的水神,既然妖族自認爲妖,與人族爲敵,我管它死活?”
共工笑道:“那些不認爲自己是妖的,與人族和平共處的萬族,我何嘗沒有給它們生存的機會?鲧灑下息壤,除了人族之外,還會保下三百六十種異族,給他們生存下去的機會。其餘蟲豸,屈從古神,甯作踐爲妖,勿怪我戮殺之。”
颛顼道:“我并非人族一族之帝,而是洪荒萬族之天帝。共工我一直敬你是人族前輩,但豈料你如此倒行逆施,朕不得不忍痛除之!爲洪荒生靈,除你這水魔大害!”
“共工勾結魔祖冥河,陷害祖龍,掀起洪水,淹沒洪荒,殘害無數生靈,如今廢其水神之職,由朕親手戮殺,以正天綱!”
颛顼拔出騰空劍,畫影劍,兩把神劍具是先天靈寶,騰空劍躍空而起,靈光揮灑猶如蛟龍……
共工持鈎迎上,臨戰之前,深深的回頭看了那洪荒大地一樣,心中歎息道:“族人們,祖神能爲你們做的,隻有這些了罷!願你們自強不息……永遠繁榮昌盛!”念罷擡起玉鈎迎上橫噼下來的騰空劍,一位是萬族天帝,一位是人族水神,兩位大神通者操起神兵靈寶,厮殺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