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元育摸着下巴上的短短的山羊胡,嘀咕道:“他是跟我這樣說的啊!”
“他?”梵無劫聽到元育自己也是道聽途說,頓時炸開了:“敢情您老也是聽人家說的啊!聽人家随口說一個不靠譜的消息,就敢帶着我往絕路上走……也就是說,除了血海之地可能有通往歸墟更深處的近道之外,您老還知道什麽?”
“别吵,我快捋出一個頭緒了!”元育老道一邊掐算,一邊念念有詞的觀望神山深處的地形地勢,以及複盤自己一路走來所見的地形地勢。
“老道士,你看着不像那麽不靠譜的人啊!”梵無劫叨叨絮絮道:“到底是誰跟你這麽随口一說,就能讓你如此的相信不疑?”
“你就這麽肯定他的話可靠,就算他的話可靠,這血海劫眼中無量量劫都沒人出去過,他得到的消息就一定可靠?”梵無劫有些沮喪:“你啊你!唉!”
“你是不知道他是誰!”元育語氣悠遠道。
梵無劫擡起眼皮:“你倒是說說他是誰啊?那位大神仙随手一指,就能指出困在這裏無數老怪物無量量劫來都沒有找出的生路?”
“冥河老祖!”元育幽幽道:
梵無劫竟無言以對:“……”
他聲音幹澀,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元育老道道:“你是說殺戮魔祖他老人家,親自托夢給你,說血海劫眼底下有一條生路?”
元育老道用看傻逼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道:“我得走八輩子的背字,才會做夢夢到殺戮魔祖啊!你看我像十八代祖墳都葬在窮源絕地、大兇之土的人嗎?”
“阿修羅族的血海禁獄确實可怕,無量量劫以來從未有人能從裏面逃脫。這裏最初是殺戮魔祖磨滅大阿修羅王婆雅的禁地,後來成爲了歸墟一處磨滅世界殘骸的毀滅絕地,最後被舍摩黎王用作囚禁毀滅魔徒和阿修羅族罪人叛徒的監獄。”
“但也隻有這裏,才能甩掉你身後那些垂涎大羅之地,别有用心的勢力。”
“不然我們怎麽和玄門、佛門、魔門這樣的龐然大物鬥?”
元育冷笑道:“想要逃出他們的控制,就要下最出乎意料的棋,還有什麽比自陷絕地更出乎意料的棋嗎?也隻有這等絕地,才能讓他們猝不及防之下,準備不足,給你我二人渾水摸魚的機會,就算出了岔子……不是還有他們兜着嗎?到時候爲了找到大羅之地,他們不還得把咱們從這裏面弄出去?”
“而且這座血海禁獄别人逃不出去,但卻不一定能關的住我!”元育得意洋洋道。
梵無劫低頭沉思:“血海絕地困死了一位大羅,我們憑什麽逃出去?除非……”
“除非我有這座監獄的圖紙!”元育一拍大腿,意氣風發道:
“魔道之中,曾經出過一個強盛的門派血海魔宗。據說是血海道統的嫡傳,後來并入了大阿修羅魔教之中。”
“據說它們的根本道統,是殺戮魔祖親傳的《血海經》。”
“我年輕時曾經意外得到過一部分血海經的殘篇,上面完整的隻有一式神通模仿的就是歸墟中的蝕元血海,其中也包括血海劫眼内部的模型,那一式神通能召喚一絲血海劫眼大漩渦的投影,以毀滅劫力将敵人折磨至死。”
“你知道這神通唯一的破綻在哪裏嗎?”元育老道頗爲自得的矜持一笑道。
“在海眼之底……”梵無劫也明白他要說的:“所以這是殺戮魔祖親傳的神通,自然也包含了殺戮魔祖知道的血海劫眼的秘密和結構。這世上當然沒有比創造這一片血海,甚至這片血海就是分身的殺戮魔祖更了解這處絕地,他的話當然十分可靠!”
“那麽隻要找到破解這一式神通的方法,就能逃出這處絕地!”梵無劫振奮道:“難怪你敢大着膽子下來……原來你竟然帶着這處絕地設計者留下的圖紙。那一式神通呢?拿出來大家參詳一下,集合我二人之智,難道還找不到一條生路?”
“圖紙我早就給你了!”元育微微笑道,一幅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
梵無劫微微愕然,他摸了摸肚子,元育搖頭道:“不是不死神藥……你不覺得你身上紋得這尊魔神,有些太過栩栩如生了嗎?你就不奇怪,爲什麽毀滅大道把你身上那些零零碎碎都磨滅了,都腐朽了!偏偏還有一處紋身毫無變化?”
梵無劫解開外衣,露出紋着一尊八臂怒目魔神的花臂。
現在仔細看,确實能發現那尊魔神的不凡和奇異……血紅的眼睛流淌着極其邪惡的魔性,舞動的八臂,仿佛要毀滅一切,魔神的狂怒,赤面獠牙的面孔的猙獰,以及那股大破滅,毀滅劫的氣息,确是有一種詭異的魔性。
他身上其他的紋身都花了,就連紋上的神文和龍章都看不清楚了。
偏偏隻有這尊魔神,在血海劫眼的毀滅劫力的磨滅下,不但沒有褪色和模糊,反而越發清晰,越發具有威勢。
“但這是我自己紋的啊!”梵無劫驚駭道。
元育得意道:“要藏一個東西,有什麽比藏在别人的想法裏更隐蔽的?我害怕有人能以詭異的神通搜查我的記憶,看破了我要下的大棋,所以便斬去我記憶中的那式神通的真意,将它藏進了你的念頭裏,于是那道真意就會暗中影響你的想法,通過你的手将它畫出來!”
“魔祖創造的神通,哪有那麽容易被毀滅。們那個級别創造的東西,無論有形還是無形,都有一股不滅的本質,就算你毀滅了它的載體,它還是能潛移默化的将自己重新複制出來。我們魔道的神通就是靠魔祖的如此手段,才能世代傳承,不會失傳。”
“你有沒有聽說過,某些正道門派,剿滅了某某魔門,将魔道經典付之一炬,然後無數載後,那個門派就會有某位天才,通過當年那一戰殘餘的戰利品,忽然領悟某種靈機,被魔性感染,走火入魔創造某些詭異可怕的神通,叛門而出,成爲一尊魔道巨擘嗎?”
梵無劫也是第一次聽聞這樣的說法,這時候他聯系起自己從時光中窺見的當年梵家三祖崛起的事迹。
當年梵天界,正道門閥摧毀了最後一個與他們作對的魔道宗門,傳承悠久的血圖教,從此河清海晏,梵天界中衆正盈朝,一時間正道大昌。
正道門閥進入前所未有的輝煌時代,那時候梵天界中又立下九品中正制,每千年諸多門閥道君根據梵天界的資源和靈氣,定下成仙的名額,從世家寒門子弟中超拔天資悟性,心性都卓然于衆人的優秀子弟,加以培養,其他不在制度中的都是非法修仙,都是竊取天地造化的蠢蟲,以天劫誅滅!
每年三大門閥中,九品中正仙官巡遊天下世家,舉辦宴會、大比、尋幽探秘活動,品評各家子弟的修仙資質。
當時世家門閥打造了許多修行秘境,每個家族内部也有各種比試,整個梵天界還有各種榜單評書,小輩之間也有各種不同的道會,茶會,仙宴,擂台,整個世界的修行資源都被封鎖在各種秘境之中,需要參與這一套交際圈和品評體系,才能獲得修行的資源和機會。
家族子弟從小就要學會楊名,與同爲世家優秀子弟的對手競争,最開始确實培養了很多優秀的世家人才,但最後這等制度就開始漸漸沉淪,腐化,一開始犧牲寒門的利益,然後就輪到小家族,最後連三大門閥的非嫡系也開釋受到打壓,整個修行環境變得惡臭。
梵家三祖最初也是一名外支子弟,在家族小比中,因爲天資聰穎,根骨不凡而被本支的嫡系嫉恨,最後在擂台上被人暗算,打碎了根骨,仙品從五品上,淪爲九品末。
但梵家三祖堅毅隐忍,在被各種打壓報複,被貶斥爲奴後,依然刻苦修行,最後在家族廢棄的垃圾場中,找到了當年剿滅血圖教的戰利品,一枚破鐵環。
其後就是梵家三祖舍身入魔,血祭了整個支脈,奪舍了梵家嫡脈的一個身份高貴的少年,一路燒殺搶掠,辣手無情,更是暗中收攏了那些遺落梵天界被打壓的小家族和寒門天才,重建血圖魔教,最後鬧出了一件大事。
他血祭了一個梵天界準備吞并的世界,制造了毀滅劫潮,引動歸墟大道,毀滅了當時梵天界綿延數百萬年的九品仙品制度,證道道君。
可以說也是梵三祖,當年也是一時的氣運之子。
梵無劫本以爲是他這位三祖氣運不凡,血圖魔教隻是三祖上位的墊腳石,如今想來,分明就是血圖魔教的氣運不絕,根本功法不滅,梵天界如此發展下去,已經給魔道提供了深厚的土壤,當時矛盾分明已經是積薪如山,隻差一根火柴了!
而血圖魔教根本大法,就是那根火柴,就算沒有梵家三祖,也會有王家大祖,謝家二祖。
梵無劫低頭看着自己臂膀和半邊肩膀上那伸出八臂舞動的魔神,感覺到了紋身上的深深魔性,他心裏暗中警惕,什麽魔祖真意,畫在誰身上不好,既然那麽關鍵,猥瑣老道爲什麽不畫在自己身上?其中必定有鬼……
梵無劫才不相信,這等詭異的東西趴在自己身上會對自己沒有任何影響。
是的,魔祖留下的真意不滅,總會重新讓後人獲得,然後秉承一時大運複興那一魔道宗門,但那些參悟出魔道真意的天才,怎麽都入魔了呢?
“老賊想要暗算我,引誘我堕入魔道!”梵無劫瞟了元育一眼。
元育就差吹個口哨來證明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了!
“從神山深處莫名飛出來的不死藥……”
“老子前些年一不小心從一本雙修秘籍裏翻出來的《血海經》殘篇……”
“讓老子想想還有什麽‘機緣’,這一次必須全部丢給這位‘有緣人’?過了這一茬,就再沒機會了!老祖啊!不要再扔東西給我了……現在我看到你送出來的機緣就肝兒顫啊!丢不敢丢,拿着不敢拿,隻好四處送給正道俊彥,各位有緣人!”
元育知道這是殺戮魔祖在催他業績呢!
魔道要發展壯大,除了要自己造血,還要去玄門佛門挖角,而且往往挖來的才是最好的,但元育作爲一個身在魔門,心在玄門的卧底,他能這麽幹嗎?所以冥河想起他的時候,就會送來一些‘機緣’,催促他發展‘客戶’。
不找個‘有緣人’送出去,那就和冥河結緣吧!
和冥河結緣有什麽下場,反正元育是不樂意知道的……他自從被冥河送過一次機緣後,遇到這樣的事,常常就是第一時間送出去,保命要緊。這次神山仙土西北風莫名在他們到來的時候,刮出來一枚不死樹實,怎麽看怎麽詭異,元育當然要先下手爲強,送給旁邊這位預定的背鍋俠了!
這次布局,很明顯梵無劫就是中心。
元育不早點下手,自己也在劫眼中,到時候各方牽動之下,鬼知道有多大的黑鍋要背在頭上呢!
“是你的……都是你的!”元育眼神貌似無意間的掃過正在研究自己紋身的梵無劫。
梵無劫這邊非常震驚,他擡頭對元育老道說:“這就是你說的唯一弱點,血海海底存在的破綻……”
“是啊!”元育微微牽動梵無劫右臂上的八臂魔神,魔神化爲一口血眼,濃縮着毀滅劫力,元育伸出手來輕輕一點在血海海眼最底部的位置,那一口血色漩渦最底部的尖角。整個血海海眼頓時紊亂,毀滅劫力四處沖突,虛影很快就潰散了。
梵無劫張開右掌,一巴掌扇過去,他的右臂上八臂魔神連連咆哮,整隻右臂都被裹在一團血色的風暴漩渦之中。
元育大驚失色,大聲慘叫道:“梵小子,你殺人啊!”
掀起的血色旋渦,引動了劫眼中的毀滅劫力,讓梵無劫右臂上的血色漩渦頓時暴漲數百倍,将整個黑色山崖上的枯木和怪石都掀起來了,黑色的怪崖發出一陣詭異的顫抖,和血紅色的旋渦正面對撞了一記。
山崖上泛起的詭異道紋,将整個血色漩渦都震碎了!
但梵無劫和元育都能察覺到,這是一股比血色漩渦強大億萬倍的力量,将其強行磨滅的,至始至終,神山外圍的黑崖都未能擊潰血色旋渦的結構。
梵無劫冷笑道:“你怎麽不說,這一式神通的唯一弱點,隻能正面完全承受其威力,才能抓住?血海海底的破綻,就在血海劫眼殺傷力最強盛的旋渦之下,想要下去,先要承受血海劫眼全部力量的絞殺!”
“你有沒有說……這一道神通,根本無法破解!”
梵無劫怒喝一聲,飛起來就要暴打這個不靠譜的老道士,元育抱頭鼠竄,情急道:“等等……這式神通我們無法破解,未必沒有其他人能夠破解,别忘了!血海劫眼圖紙和實物有什麽不同!”
梵無劫冷哼道:“我知道,你準備告訴我當年婆雅王被殺戮魔祖的這一式神通所殺,雖然已經死去,屍體都被鎮壓在這裏,但他臨死前,應該已經找到了破解這一式神通的辦法,所以才從血海底部抓起岱輿神山的碎片,用一隻右手伸出血海,爲自己的舊部,開辟一處淨土!”
“所以幹屍他們那一群人,的确知道怎麽逃離此地,而我們則知道他們逃離計劃的一部分。”
“我們知道他們準備從血海的底部逃出去……而我們不知道的如何下到血海的底部?自然也已經有人替我們想好了!”
梵無劫隻是淡淡道:“我隻是想讓你知道,再賣關子……老子就和你翻臉啦!”
元育飛快的掐算道:“不賣了!不賣關子了!婆雅王想要救出舊部,自然要爲他們準備一條安全的退路,而他已經沒有時間告訴舊部太多事情,因爲他不能确定,那些是能說的,那些事不能說。在歸墟,知道的太多會死很正常,而且會死的很不正常!”
“所以,他不能把自己知道的告訴舊部,而隻能暗示一些東西。”
“比如說,他不能把血海劫眼的結構,告訴舊部,但卻能在掌心創造一座微型血海,将血海的結構複制過來。他不能保護舊部進入海眼之底,卻能用自己的身體,創造一條通往海底的安全通道……婆雅王腳踩在血海海底,右手高舉,脫離血海。他的身體就是通往血海之底最安全的橋梁!”元育道。
“所以我們隻要找到那條通往婆雅王身體中的道路,就能一路下去,從他的腳底離開血海!”
“那麽這條通道在……”梵無劫回頭看向黑崖外的掌心血海……
元育點點頭道:“就在這片血海的底部……這片血海如此的平靜,我之所以遲遲沒有想通婆雅王的設計,就是因爲沒有把這座掌心血海和外面那片大血海聯系起來。沒有想到這座血海也是血海海眼的圖紙,而且是比我手中的圖紙更直觀的模型。”
“這片血海之所以沒有形成海眼旋渦,必定是因爲下面的海眼被人堵上了一個栓子。到時候隻要拔出這個拴子,這座血海就會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這時候隻要操縱着神鳌背着神山順着漩渦潛入海眼中,就能突破海眼,進入到婆雅王的血管中。”
“婆雅王的血管是一條無比巨大的地下血河,神鳌順着暗河遊到婆雅王的腳底,就能來到血海劫眼中毀滅劫力最薄弱的地方,以岱輿神山爲外殼,抵禦最後的毀滅劫波,逃出這裏!”
“計劃很完善!”梵無劫撫掌贊歎道:“不愧是大阿修羅王,毀滅魔祖的部下,能在臨死之前,想到用自己的遺骸創造一條逃出去的道路,保護自己最後的族人和舊部。婆雅王不但有強大的連毀滅劫力都無法磨滅的力量,還有不爲生死所動,視生死如常的智慧。”
“最令人欽佩的,是他守護自己族人的一顆心。難怪他的舊部被困在這個絕地,折磨在此無量量劫,都未對他有一絲怨言,依舊忠心耿耿。”
“這樣偉大的情操……”梵無劫擡頭道:“讓人更想殺光了他們了!”
元育也微微點頭道:“從婆雅王對羅老祖和他部下對他的忠誠可以看出來,這些毀滅魔徒出去之後,絕對不會放棄救出他們的領袖,毀滅魔祖羅。這種忠誠讓人敬佩,但這種野心,不能放縱!”
“弄死他們!”梵無劫右手虛握,做了一個捏死他們的手勢。
引來元育贊同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