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元覺凝神戒備,額頭上滲出點點汗珠,渾身氣勁凝實,精鋼禅杖握在手中,掌中罕見的有些汗津津的濕意,他一生大小百餘次生死相拼,卻沒有一次,比得上這個年輕人,簡簡單單的站在那裏。
他能感覺到,陳昂身上逐漸凝聚的氣勢,仿佛紅日初升,輝煌而浩大,氣吞萬裏雲海,染紅江山一片的浩然大勢,一點一點的拔高,帶給他近乎窒息的壓力。
盛極必衰,鄧元覺一直在等待陳昂氣息由強轉弱的那一刻,他甯可面對接下來,必然會驚天動地的一擊,也不願意面對一個氣勢勃勃,蓬勃向上的陳昂,面對在戰鬥中,不斷燃燒,鼓動的氣勢。
可是,這一次,他失算了。
陳昂隻是簡簡單單的站在那,但他的氣機,已經和四周聯系了起來,這風,這樹,這漫天落葉,無不是他的一部分,帶着他的意志,氣勢,消磨着自己出手的鬥志。
石寶艱難的提起借刀,額頭上的汗珠模糊了他的視線,面對陳昂,他卻不敢擦一擦,提起太久的内力,讓他的經脈隐隐的脹痛。
兩人都明白了過來,無論勝算如何,下一刻,他們必須出手,否則他們就永遠不可能再有機會了,等待陳昂氣勢轉衰的那一點,他們到死也未必等得到。
“明尊佑我,降魔鋤奸!”鄧元覺低喝一聲,一條重達百十斤的禅杖,像紙片一樣,被他擡起,癫狂,癡态,嗔怒,一貫沉着冷靜的鄧元覺,這一刻裝若瘋魔,手上禅杖猶如蛟龍出海,翻騰搖擺,重重幻影之下,是沛然千斤的大力。
是覺悟,是超脫,鄧元覺舉止瘋狂,一條禅杖潑天,将癫狂演繹的淋漓盡緻,将杖法揮灑的石破天驚,他的臉上,卻是平安喜樂,靜慧覺悟的模樣,眼睛半開半閉間,流露出超然的智慧和覺悟。
“杖法瘋魔,我心如佛。越是癫狂,越是超脫。癡狂撒盡,智慧方生!”陳昂縱情而笑,一步踏進重重杖影之間,于絕路入生機,盡管那一息搖搖欲墜,但無論鄧元覺如何癫狂,禅杖離陳昂要害,始終差了分毫。
“沒想到,大師是少林弟子!”陳昂一隻手劃破重重杖影,按在了鄧元覺的禅杖之上,如同泰山生根,任由鐵杖如何攪動,大力橫生,也不能脫離陳昂一掌分毫。
鄧元覺額上細細的一層白毛汗,他僧袍半解,露出胸口鋼絲虬結的筋骨,神色莊嚴,威勢凜然,正是瘋魔杖法中羅漢降魔的精要,少林寺傳承千年,能在瘋魔杖法的造詣上,勝過鄧元覺的,豈有一人?
“灑家受少林恩重,但道不同,豈能忍受?我也不願意學那佛陀覺悟,菩薩慈悲,受那凡事忍受大局爲重的鳥厮氣,幹脆學那金剛怒目,一杖打翻這世道不公!”鄧元覺縱聲長笑道:“我踹了金佛,拆了那廟宇,下山來和弟兄暢快過活,打翻這不公的世道。”
他大聲高呼,神情豪邁,将生死抛之腦後,杖法更加狂放,在陳昂一掌之中,左沖右突,掀翻了那五指之山,一條鐵杖猶如青龍甩尾,清影一抽,直擊陳昂門面。
“來得好!”陳昂意氣風發,看到這威勢無匹的一擊,不驚反喜,兩指微微搓動,一點《金匮要略》的内力,就悄然點在了鐵杖上,鄧元覺驚詫的發現,灌注了他渾厚内力的鐵杖豁然一震,原本那種如臂指使的感覺,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種混亂,繁雜的内力氣息,擾亂了鐵杖氣機,使得鄧元覺攻擊的節奏忽然一滞,露出了不應該的破綻。
陳昂輕輕一點,盈盈一指穿過鄧元覺胸口的層層勁氣,點在了他的胸口上。
這蜻蜓點水的一擊,一沾即收,鄧元覺隻感覺胸前一涼,陳昂已經抽身而退了。
一旁和黃裳隐隐對峙的石寶,窺得機會,暴喝一聲,手中長刀暴漲,掠過數丈的距離,直斬陳昂的脖頸,他不敢直纓陳昂其鋒,但遇上機會,倒不介意撿個便宜。陳昂氣息平複下去之後,高漲的氣勢,猶如潮水般退下。
如鄧元覺這樣靈慧之人,自然能發覺,陳昂背後如淵海一般深沉的氣息,但是石寶這樣的人,卻隻看到表面潮水的波動,卻不明白,對于大海來說,巨退之潮後,必有驚天巨浪。
陳昂收手,兩臂帶起一個弧線,将長刀封鎖在兩臂之間,刀光威勢,動彈不得,石寶這才知道厲害,想要抽身而退,但感覺右手的長刀被兩股氣勁貼磨,一時間拔刀不能,猶豫之下,便錯過了棄刀後撤的最好時機。
還是那平平無奇的一指,石寶吃了一驚,覺得自己四肢百骸,沒有一處好好配合,眼睛判斷不了方向,耳朵聽錯了風聲,全身上下,無一不變扭,就像通身的器官都造了反一樣。等到這一指,點在身上的時候。
石寶才發覺,原來自己所看,所想,都是一種‘錯覺’,真正的那一指,颠倒了陰陽,錯亂了五行,不在一切常識之中,以自己的武學修爲,竟然想不出這道理,隻感覺再次面對這一招,依然還是逃不過去。
其實沒有什麽神奇之處,陳昂隻是打亂了石寶的氣息,人體經脈血液,不但遵循着陰陽大道,氣息交感其實也通人體陰陽,這颠倒指法,錯亂陰陽,最能幹擾人的感覺,五感不夠協調,六識不能聰慧的人,就會輕易地中招。
石寶也是一個外功精煉的漢子,平日裏吹牛打賭的時候,也曾在身上折過幾把鋼刀,他運氣于皮下,鼓起内氣,即使是一個大錘砸下,也不能讓他受重傷,但被陳昂一點,肌肉骨骼瞬間扭曲到了一起。
他慘叫一身,渾身抽搐的趴在了地上。就像被擰成一團,糾結成死結的鋼絲,虬結的肌肉撕裂了一部分,讓石寶不敢在随意動作,他這一停,體内的陰陽氣息頓時開始作亂,一個颠而倒之的内氣,紊亂了他的氣息。
内外夾攻之下,石寶眼睛一翻,昏迷了過去。
鄧元覺掙紮的站起身來,拄着鐵杖,臉色複雜的看着陳昂,他玄功有成,陳昂剛才的那一指,隻是洩露了他的精氣,令他忽然精力枯竭,渾身癱軟,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鄧元覺就靠一聲玄功,恢複了一絲力氣。
但也隻能勉強行動,決不是這裏任何一人的對手。
《金匮要略》這門武功,最可怕的,就是它詭異多變的氣息異狀,往往一合之内,就讓人全無反抗之力,陳昂要是放手施爲,單憑一丈之内,來回縱橫的陰陽氣勁,莫測指力,功力不到他八層者,當不起他一指。
鄧元覺也知道這個道理,他坦然道:“灑家無力,爾等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便是,但你要想從我嘴裏,掏出一個字,那就是做夢!”說着閉上眼睛,坦然受死。
“大和尚,你先别慌,我還有事要麻煩你呢?”陳昂目光落在一旁死狗一樣的石寶身上,笑道:“還請你給方臘,方教主帶一句話!”
鄧元覺眉目低垂,顔色不改,緩緩道:“若是勸降之詞,那請不必多說,其他的話,灑家必不負所托,親口帶到教主那裏。”
“請告訴他,我來了!”陳昂長笑一聲,留下這短短一句話,帶着衆人,牽着馬,帶着病人,消失在了天際,隻留下鄧元覺支撐在地上,還有一個南離法王石寶,像一條死狗一樣,癱軟在地上。
鄧元覺扶起他,陳昂留下的那句話,顯然不但是一個口信,還包括地上這個人,兩者加在一起,才是一句完整的留言。
“我已經來了,你準備好了嗎?”
而石寶,就是記載這句話的拜帖,代表朝廷,用一位法王,示意它在這片土地的存在,代表陳昂,用他的武功,對方臘做一個邀請。
一個決鬥的邀請。
恰逢佳期,與君一戰。即分高下,也決生死。
聞明教聖火峒,風景迤逦,不勝秀美,心向往之,必攜部衆,擇期來訪!陳昂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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