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你還沒看明白嗎,地獄裏鬼差之間也是有門派之别的,他們早就想對我動手,可又師出無名,正好讓你這個愣頭青當了破局之人。事情既然看透,再這樣執着就沒什麽意思了。”
我搖搖頭:“我不管你們之間是什麽關系,我隻知道我來的目的。我要帶李若走,還有找到解鈴的下落。”
烏嘴坐回神位,一動不動地看着我,他戴着面具,無法看清此時的表情。
周圍燈台裏烈焰騰騰,群鬼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氣氛森森。院子裏隻有環繞一圈的刑具還在嘎吱嘎吱響動,一個又一個罪魂,被整套裝置牽動,從鈎子的吊舌頭運送到沸水的黑鍋裏。
烏嘴好半天才說:“這樣吧,我有個折中的建議。”
我看他。
他站起來,背着手在高台上來回走了兩圈,說道:“莫不如你留下來吧,就可以和他們在一起了。你來這裏無非就是要找到他們,并沒有限制非要把他們帶回陽間,你完全可以留在無間地獄陪他們。”
我牙齒咬得格格響,看着他。
烏嘴說:“你不用這麽看我,地獄裏也不盡是痛苦,還有你想象不到的歡愉和樂趣。那是世間所有感官刺激所無法比拟的。來,來,你們且随我來。”
他抓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抓住李若的手,帶着我們兩人從高台上下去,往後面走。紙人的“我”悻悻跟在後面,台上其他戴着面具的鬼一起跟着。
一行隊伍來到院子後面,我看到地上挖了一個巨大的深坑,裏面黑森森的,好像有很多的人頭在攢動,但是太黑看不真切。
烏嘴打了個響指:“來,來,給點光。”
周圍燈籠亮了起來,層層的光亮中,我終于看清坑裏是什麽了。
坑實在太大太深,像是隕石深坑,坑底全是人,粗略一掃,能有好幾百個。
這些人全都沒穿衣服,驚慌失措,發現頭上有光照下來,全都擡頭看。
烏嘴道:“齊震三,你看看他們有什麽不同?”
我仔細去看,要說最怪異的地方,他們每個人的手指甲特别長,十指如鈎,像是長長的鷹爪,觀察散發出來的色澤,應該是鋒利無比的鐵爪。
“這是……”我疑惑。
烏嘴道:“無間地獄自有無間地獄的樂趣,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拍拍手,坑下的人忽然躁動起來,一個個臉色绯紅,像是喝了假酒。
烏嘴淡淡說:“開始吧。”
他話音剛落,便出現一幕讓人極度震驚的景象。
坑下的這些人豎起雙手,十根鐵爪在幽幽的紅色光芒中閃出陣陣寒光。人群心煩意亂,一股很強的戾氣從坑下散發而出。
有的人開始動了,用鐵爪猛地抓向别人的臉面。爪子鋒利無比,輕輕一劃,就出現深深的五道爪印。被爪的人慘叫一聲,馬上用自己的鐵爪還擊。
你一抓我一撓的,時間不長,兩個人的臉上都鮮血淋漓,竟然都撕開了臉面,露出下面森森的白骨。所有人都開始互相殘殺,有的剖開身邊人的胸膛,肚子裏的零碎混着鮮血嘩啦啦往下掉。還有的直接用鐵爪把别人大卸八塊。時間不長,坑底都是支離破碎的肢體,種種慘狀無以言說。
坑底彌漫而上一股強烈的血腥氣,我和李若捂住鼻子,其餘的鬼都在默默看着。火光燃燒,照着他們戴着的鬼面具上,泛着青色的光,此時此刻像是在參加一場恐怖詭異的宗教儀式。
整個厮殺的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坑下堪稱人間煉獄,血流成河屍骨堆積成山。坑上的我們,沒有人說話,場面死寂。
好不容易一切都結束了,坑下再無活人,我才重重抹了下臉,壓抑得喘不上氣。
烏嘴轉過臉笑:“怎麽樣?感覺如何?”
我擺擺手,頭重腳輕。
烏嘴站在坑邊,右手掌平起放在嘴邊,對着坑下猛地吹了口氣。
陰風大作,燈台烈焰的火苗噗噗左右擺動,令人極度震驚的事情發生了,坑下無數的肢體竟然漸漸融合,支離破碎的身體開始拼接,很快又變成了一個個人。我看得仔細,肢體都是随機重組,以前是這個人的,現在變成那個人的。
組成的新人都是奇模怪樣,器官胡亂嫁接,變成一個個怪胎。他們唯一不變的,就是十根手指上長長的利爪。
怪胎們坐在地上,一個個眼睛發呆,鴉雀無聲。烏嘴站在坑邊輕輕拍拍手,下面的人忽然又躁動起來,被驅使着不得不行,又開始自相殘殺。
利爪橫飛,鮮血四濺,血腥氣直沖霄漢,我實在忍不住,跪在地上哇哇大吐,最後吐的都是酸水。
烏嘴蹲在我的旁邊,笑聲從面具後面出來:“怎麽樣感覺?”
我隻想快點離開這裏,哪怕身受酷刑也比現在這麽折磨強。
烏嘴道:“留在這裏吧,這僅僅隻是一個樂子,還有更多你無法想象到的隻有地獄才有的快樂。”
我指指下面:“他們是哪來的?”
“無間地獄裏别的不缺,”烏嘴說:“罪魂有的是。它們像蛆蟲一樣在這裏卑微活着,唯一的價值就是供給我們樂子。”
“你在折磨它們。”我咳嗽兩聲說。
“不能這麽說,我折磨它們也是在爲它們消業。”烏嘴道:“就算我不折磨,它們也要受盡地獄各種苦刑。”
我臉色蒼白,看了看烏嘴的鬼臉面具:“難道地獄就是這樣的地方?它的存在意義就是這個?”
烏嘴撣撣衣角:“地獄種種酷刑無非是相。地獄的關鍵就在于兩個字,消業。消業無他法,隻能肉身被痛苦的折磨。地獄不在乎你是不是反思,你若反思,不惹業力,自然無可折磨,可如果不反思,造了業就要償還。比較吊詭的是,世間諸人隻見紅粉不見骷髅,隻見金銀不見油鍋,業力無形,惹了之後隻能到地獄裏慢慢熬,直到洗幹淨那天爲止。”
他歎口氣:“所以我說你們很傻,非要回陽世人間,回去有什麽好?無非就是個業力場。活過之後再淪落至地獄消業,年年歲歲,日日年年,周而複始。不如看透看破,就留在地獄裏,這裏是業的終極。”
我喃喃:“地獄是業力的終極。隻要呆在地獄裏,業力就不會惹到你。”
烏嘴道:“我的神通完全可以呼嘯人間,做個帝王。也可以直入仙界,做遨遊天外的仙人。可我爲什麽還要選擇在這裏?!”
他看着我:“因爲在這裏就算惹了業力,也有辦法洗幹淨,不會付諸自己的身上。這才是真正的逍遙客,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癡兒啊,開悟吧。”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解鈴在哪?”我說。
烏嘴發出一串笑聲:“好吧,告訴你也無妨。”他緩緩摘下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臉。
看到這張臉,我陡然窒息,渾身顫抖,牙齒格格作響。
這張臉正是解鈴的臉。
烏嘴就是解鈴?解鈴就是烏嘴?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願往深處推斷。
“解……鈴……”我磕磕巴巴地說。
烏嘴呵呵笑,撫了撫自己的白色長發,他拍拍臉蛋說:“我就是解鈴,解鈴就是我啊。”
我忽然明白了:“你……你把他奪舍了?”
烏嘴道:“知道我怎麽洗業力嗎?就是這麽洗!解鈴的真尊正在替我在地獄裏受苦,在洗我的業力。而我奪舍了他,就會變成一個全新的人。”
“他在哪?”我猛然爬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他在哪?!”
烏嘴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把我的手掙掉,他的力氣實在太大,我根本無法抵抗,手腕酸痛。
“我帶你去。”他說。
烏嘴背着手在前面,白發随陰風飄飄,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我早已習慣解鈴是光頭,現在突然變成長發,還真不太适應。
這時,紙人的“我”在後面譏笑:“齊震三,你不是膽大包天嗎,怎麽不敢跟着去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李若。李若臉上挂着淚痕,垂着頭不說話。
我歎口氣,跟在烏嘴的身後走,我想要看看,解鈴到底在什麽地方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