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爲了解鈴嗎?”我這麽問,算是問到關鍵了。
黑無常沒有答話,轉過身大踏步往前走,我隻好跟在後面。他人高馬大,步子也大,而且走的時候雙腳跨出還在空中滞留那麽一下,像是一隻巨大的長頸鹿在快速奔跑。
我緊緊跟在後面,全身都在疼,臉上的傷口更疼。
“你挨了豹尾的一刀?”黑無常一邊走一邊問。
“挨了。”我說:“不過沒關系,在臉上,沒有多長。”
黑無常忽然歎口氣:“日後你若能還陽,便知道這一刀的厲害了。”
我呵呵笑:“無非破相。”
黑無常的腳步緩慢下來,他沒有回頭:“我這麽做。即是爲了解鈴,也不是全爲了他。我說過有人要破局,恰在這個時機,你是最合适的人選。”
“好吧,我也不打聽了,”我說:“八爺,請你告訴我,無間地獄怎麽進,到了那裏又如何才能找到解鈴?”
“如果你是谶言裏的人,便會進入無間找到解鈴,如果你不是這個人,你也就找不到,死無葬身之地。”黑無常聲音陰冷。
我笑笑沒有繼續問,說:“爲什麽豹尾那麽怕你,你給他看的是什麽東西?”
黑無常淡淡道:“八十年前天下大亂時,曾有一件陰間至寶流落陽間。豹尾化身去陽間尋找此物,此物落在上海租界一大戶人家裏,豹尾上門讨要此物。那家主人看豹尾不像好人,便用繩子捆起來,扔進倉庫三日。這也是命中之數,三日後豹尾神通回歸,掙脫繩子走出倉庫,把那一家老小。一共十三口全部屠滅,包括襁褓裏的小娃娃。”
我聽得近乎窒息,豹尾太暴戾了。
“豹尾此舉在因果之中,卻手段未免暴烈,”黑無常說:“他回到陰間要遭受極大的懲罰,是我私下出頭,幫他擦屁股,消除罪證,洗脫業力因果,免于受難。他還欠我的情。”
“八爺……”我不知說什麽好。
黑無常轉過頭看我:“現在幾大鬼差都在找你,你遇到幾個了?”
我想了想說:“我遇到了日遊,黃蜂,豹尾,還有你。”
黑無常點頭:“我們這些鬼差,在地府都是有神位的,一擊不中便不會再來糾纏。你長路漫漫,後面還有四個鬼差等你,好自爲之。”
我苦笑:“怎麽這麽多鬼差?”
“本來陰間是十大鬼差,”黑無常說:“而今因爲種種情由,少了夜遊和魚鰓兩個,還剩下八人。”
我們正說着,忽然很遠的地方傳來波浪水聲,嘩嘩作響。
“快到了。”黑無常加緊腳步,如同星馳電掣。快速向着水流聲過去,我在後面緊緊跟随。
霧氣濃重,耳邊是嗚嗚的風聲,我借着大風說:“八爺,你得告訴我,那四個鬼差是誰。我好提防啊。”
“你且記住,”黑無常的聲音在風中拉得極細極長:“烏嘴,牛頭,馬面,鬼王……”
聲音驟停,他的身形也停下來,我站在他的身後,霧氣漸漸消散,我看到眼前是一片黑色的大江。
這條江無邊無沿,水都是黑色的,擡頭上看竟然見不到天空,高高的地方是黑壓壓的岩石。似乎進入到一個巨大的水洞。這個水洞大到無法想像,居然藏着一條大江。
此刻我們站在江邊,大風驟起,吹得周圍荒草伏頭,江面上停着一隻巨艟。
我沒見過艟,想來是古代的一種大船。眼前這座船就是如此的古香古色。它完全木質結構,見不到鐵釘,榫桙契合而成,刷着濃墨黑漆,龐大到一眼都看不過來,就跟電影上的泰坦尼克号差不多。
别說我了。就連黑無常站在船下,都渺小的如同蝼蟻。
“到了。”黑無常輕輕說。
“這是通往無間地獄的船?”我問。
“這是無間渡船,别看大,沒有底的。”黑無常說:“上船之後,你且要小心,莫要落水。否則永不超生。你好自爲之,我走了。”
他話音一落,我再回頭去看,黑無常已無影無蹤而去,周圍的黑色濃霧也在漸漸散開。
這艘船看着大,可沒有接引的樓梯。怎麽上去呢?我慢慢走到江邊,看着漂在黑色江水裏的鬼船,無比焦急。
就在這時,忽然憑空“嘎吱吱”一陣巨大的摩擦響動,從這艘船的邊緣伸出八個巨大的木闆,緩緩生長而出,漸行漸下,呈四十五度角,從最高的甲闆上一直延伸到岸邊,抵在江水裏。
我看的渾身麻酥酥的,忽然身後響起嘈雜的聲音,細細碎碎飄在風裏,我頭皮發麻,趕緊回頭去看。
不知從哪裏出來許許多多的人,他們穿什麽的都有,有古代錦袍,也有現代的中山裝,還有破破爛爛就是一件麻衣。所有的人都面目陰森,周身散發着黑氣,一個挨一個,排着長長的一眼看不到的隊,從莫名的遠處緩慢走來。
我察覺到極大的危險,慌不擇路趕緊鑽到荒草叢裏,撥開草的縫隙往外偷窺。
人群走到船邊。漸漸分成了八支隊伍,順着大船搭下來的闆子,開始往船上去。
這麽多人,每人身上的黑氣漸漸融合在一起,形成極大的黑霧,整個場景散發着令人窒息的鬼魅氣氛。
黑無常告訴我。這艘船是通往無間地獄的接引船,那麽上這艘船的人,想必都是陰間的罪魂,它們的最終目的就是無間地獄。
怎麽辦?
我一咬牙,從草叢裏爬出來,慢慢吞吞來到一支隊伍前,瞅着沒人注意我,我低着頭鑽進罪魂隊伍裏,跟着一大群鬼上了大船的闆子。
闆子越來越高,這麽多人走上去,顫顫巍巍的,像随時要斷裂了一般。
我低頭下看。下面是黑色江水,不停潮起潮落,這水吧,就像是被石油污染過,透着死氣沉沉和沒有生氣。
這時船頭忽然亮起幽幽的紅燈,有人在黑暗中高喝:“動作都快點,要開船了。”
紅燈如同警燈一般閃爍,射出的巨大紅色光斑掠在每個罪魂的臉上,我在鬼中間把頭深深低下,生怕讓鬼看出來。
忽然一道紅光掠過,我無意中瞥了一眼,看到遠處有兩個熟悉的人。我呼吸急促起來,正是李若和紙人“我”,他們所在的位置和我隔着兩支隊伍,兩人夾在罪魂中間,紅色光芒瞬間從他們的身上滑過,他們再一次落入黑暗中不見。
看來這條船是到無間地獄的必經之路,他們也上了船,這就好辦了。
先混上船再說。
越行越高,最後來到甲闆上。這個甲闆太大了,簡直就是小廣場,密密麻麻全是罪魂。古怪的是,這裏沒有鬼差,沒有人管,罪魂自己找地方席地而坐,老老實實的,也不反抗。
我夾在它們中間,找了一處靠近甲闆邊緣的地方坐好,欄杆外面就是黑色大江。
嘎吱嘎吱一陣亂響,幾條闆子往回收。不再接納罪魂隊伍。這一船應該滿了,準備開往無間地獄。
我閉着眼靠着欄杆,心怦怦跳,下一步怎麽辦?這裏這麽多罪魂,我一會兒要穿過它們,找到李若的所在。
一旦和紙人“我”發生争執了怎麽辦。黑無常告訴我,千萬不能落水,掉進這條黑江就永世不得超生。反正我和紙人“我”隻能有一個活下來,想辦法把他扔進江裏。
我正在腦海裏策劃着行動方案,黑暗中響起了長長一聲的汽笛,聽的我呼吸都要停了。
船身“嘎嘎”響。明顯能感覺到甲闆在震動,這是要開船了。
目所能及的甲闆上,坐滿了垂頭喪氣的罪魂,全都垂着頭,盤腿坐在原處,一個亂動的都沒有。
大船緩緩離岸,耳邊是嘩嘩的波浪聲,船太大了,幾乎感覺不到晃動。我閉着眼靠着欄杆,心裏不停盤算着。
這裏四面封閉,頭上是高高的岩石層,就像是在巨大深邃的水洞裏前行,看不到天空就會讓人心頭壓抑。
我抹了把臉,決定不等了,要起身去找李若,忽然身邊有個陰魂低聲說:“别動,來了!”
這陰魂是一個穿着古裝的女人,長得挺豐腴,大概三十多歲,手裏拿着黑森森的團扇,擋着臉。一張臉僅露出一雙丹鳳狹長的眼睛,極是鬼魅,像是狐狸成精。
“什麽來了?”我問。
那女人一手拿着團扇擋臉,一手輕輕指着不遠處,我順勢看過去,隻見從甲闆遠處走來一個三米多高的怪人。
乍一看還以爲是黑無常,等細看不是,這人寬肩窄腰,身披牛皮的貼身皮甲,手裏拿着兵器三叉股,看上去就跟戰神差不多。
最恐怖的是,這個人長着一張馬臉。不是諷刺,是真馬臉,粗粗長長,布滿黃毛,兩個大鼻孔,大眼珠子不停轉動,眼神犀利又陰森。
他一邊走,一邊用三叉戟撥弄身邊的陰魂,所有的鬼都怕他,哆哆嗦嗦,能躲就躲。
這個長馬臉的怪人似乎在找什麽人,查看非常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