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國擔憂地說:“各位高人,你們說妖老太太死了,你們看到屍體了嗎,還是憑空猜測?”
熊大海笑笑:“陳叔,你不用擔心,确實是死了。要不然琪琪也不會如此順利還魂。”
陳建國還是有些不托底,可又問不出什麽,隻好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說:“熊大海,陳老太太生前勾了那麽多人的魂魄制成紙人,她死了之後這些魂魄會不會順利往生?”
熊大海苦笑:“這我更不知道了,或許會或許不會吧,看個人緣法。”
酒桌氣氛有些壓抑,王庸拿起酒杯碰碰酒桌:“我說各位,首惡現在已經伏罪,罪有應得,咱們都高興點,來,碰一杯。”
大家紛紛端起酒杯互相一碰,然後一飲而盡。
喝完酒,我略有些微醺。折騰這一晚上,真是身心憔悴,好賴所有的事都結束了,隻想好好睡一覺。
這時一陣風吹來,後背有點涼飕飕的,大冬天沒有關窗吧。我回頭去看,月色朦胧,月光如水透窗而進,窗戶關得好好的,并沒有打開。
爲什麽會這麽冷?
我離開酒桌來到窗前,忽然發現外面有些不對勁,窗外不是别墅區的景緻,而是連綿的山脈,周圍大樹蒼天,荒草雜生,我看到遠處在月光下,有一條亮盈盈如流水般的東西,那是夜晚的山溪。
我猛然驚住回頭去看,大廳一片黑暗,飯桌空空,剛才熱鬧非凡,現在死寂一片,所有的人都已經蹤迹不見。
我心髒狂跳,不會吧,難道最後一晚,第三夜來臨了?
不應該啊,我們都認爲陳老太太已經死了,第三夜自然沒有了,爲什麽會這樣,難道老太太并沒有死?我們都判斷錯了?
大廳極其陰冷,我轉了一圈,發現所有的東西都已蒙塵,沙發、飯桌、地上積了厚厚一層塵土,像是很久很久都無人居住。
就在這時,大廳飄蕩出一股味道,奇香無比。不知從何而來,我頭眩暈,迷迷糊糊順着這股香氣就過去了。大廳的深處,黑暗中有一排固定在半空的櫥櫃,香氣是從這裏散發出來的。
我慢慢打開櫃門,櫃子空空的,隻是中間放着一隻碗,香味從碗裏散發出來。
我把碗拿出來,碗裏放着半碗白米粥,好像很長時間,呈半流質。我實在忍不住輕輕咬了一口,還沒等在嘴裏咀嚼,那東西滑不留口,順着嗓子眼就下去了。
剛一下去我就困得受不了,像是吃了安眠藥。手一顫抖,碗落在地上打個粉碎。
我控制不住自己,渾身發軟摔在地上。
迷迷糊糊中似乎睡在一堆亂草裏,正睡得香甜,自己随着這堆亂草被拉到了戶外。
我睜開迷蒙的雙眼,看到周圍是一群碩大的黃鼠狼,這些黃鼠狼似乎和人一樣大。我吓得一大跳,想站起來逃走,卻感覺全身綿軟無力,想喊出來,嗓子裏卻發出吱吱的叫聲。
這時我感覺自己離了地,被捧了起來,眼前出現一張碩大的人臉。這張臉的五官特别熟悉,我看了看,陡然明白過來,全身汗毛都炸了。
這張人臉正是我自己!
我艱難左右去看,越看越是心驚肉跳,我已經不是我了,失去了人的肉身,現在的我竟然是一隻黃鼠狼幼崽,氣息極弱,随時都能死去。
我是從一個制作精巧的小房子裏拖出來的,地上有蓬亂草,正是剛才栖身之地。小房子越看越眼熟,不正是陳建國家的别墅嘛,這是怎麽回事,是幻境?我竟然變成了一隻黃鼠狼。
我這隻黃鼠狼特别幼小,現在捧在一個人的手心裏,而這個人的五官輪廓特别像我,就跟照鏡子似的,就是活脫脫的我。
我傻了,任由他抱着,我們出了山。
再以後的一段時間,我一直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态,想思考問題可是思考不出來,腦子犯迷糊。好像還有人給我喂過奶,吃東西,可都不怎麽記得了。
日子過得稀裏糊塗,隻知道過去很多天,卻無法準确去計量時間。
後來有一天我蘇醒過來,發現自己确實變成黃鼠狼,上蹿下跳的。我心中恍恍,這可麻煩了,如果明天早上幻境過去,會不會自己的光陰又會莫名的流逝,又老了十歲二十歲的,那我不成圓通了,幹脆一頭撞死得了。
正想着,從屋外進來個人,正是那個“我”,他蹲在我的面前,伸手把我從窩裏抱出來,我順着他的胳膊竄到他的肩膀。
那個“我”身邊還跟着一個老娘們,我看着這個老娘們如此面熟。
老娘們開口說了一句話,差點沒把我吓死。她對那個“我”說:“齊翔,你等等,傻活佛臨走前還交代了一件事。”
那個“我”問什麽事。
老娘們說:“傻活佛說,你在帶走這隻黃鼠狼之前,必須要賜名才行。”
“賜名?!”那個“我”沉吟片刻,摸着肩頭我的腦袋,想了想說:“那就叫崽崽吧。行嗎,崽崽?”
我一聽這話,突然全身打了個激靈,如五雷轟頂,一股寒氣從尾巴骨直接竄到腦瓜頂。
崽崽,崽崽,崽崽,我是崽崽?
我終于想起了這一幕,難怪有看着特别眼熟的感覺。這個老娘們名叫露姐,是個暗門子,一直跟着傻活佛。當時我從山裏得到崽崽之後,就把它寄養在傻活佛這裏,隔了一段日子後我去把崽崽帶回來,露姐告訴我,傻活佛讓我給這隻黃鼠狼賜名,我随口就想到了崽崽。
爲什麽,爲什麽這一幕現在就發生在我的身上,我竟然成了崽崽!
我心跳加速,這裏是老太太妖法的幻境嗎?她怎麽連我和崽崽如此隐秘的往事都知道?難道是我的那滴精血,裏面包含了我以往所有的信息?
這事可真是邪門。
從這天開始,我跟着那個“我”開始了一系列的經曆,我們跟着難得一靜去了鐵椅山,在那裏我見到了黎禮。眼前這一切都是曾經所經曆過的,如今我以另一種姿态另一種視角重新經曆,其中的感慨千言萬語也說不出來。
去完鐵椅山,我又跟着那個“我”去了南派黎家,第一次見到了黎菲和黎雲,然後又去了煙台的四層世界,在四層世界的最後一層,命運之神中,我成了李若,經曆了種種不同的平行人生。
我一直處于懵懵懂懂的狀态,我想改變某些時候崽崽的抉擇,看看整個命運會不會因此發生改變,可我根本改變不了,就像是在睡覺,體驗着種種噩夢經曆,卻隻能體驗而無法改變。
以崽崽的身份經曆這些事的過程中,我忽然生出一種思辨,會不會崽崽本來就是另一個我?
這個想法讓人不寒而栗,不同時空的我,在同一時刻以不同的身份相遇。或許崽崽受制于黃鼠狼的身體,無法向我表達它其實就是來自未來的我。
我搖搖頭,還是下意識否認了這種想法,太大膽太黑色太荒謬了。
由此及彼,我冒出一個更荒誕的想法,會不會全世界所有的人類其實都是一個智慧體,隻是不同時空不同位面的自己,在這一時刻的相聚。
我是崽崽,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灰界中,我爲了給那個“我”擋刀,被鬼上身的邵陽一刀刺死,一切都堕入黑暗。
恍恍惚惚中我睜開眼,仔細打量,眼前是一座小廟堂,供奉着一尊釋迦牟尼佛,神龛旁有一個年輕的小和尚正坐在蒲團上熬粥。
地上支着一個小小酒精爐,燃着火苗,上面架着小鋼鍋,撲哧撲哧煮着白米粥,散發淡淡的米香,香味撲鼻,我肚子咕咕叫。
我發現我已經恢複人身,趕緊爬起來,小和尚擡眼看了我一眼:“醒啦?”
“這是什麽地方?”我趕緊問。
“這裏乃是幻化飄渺之地,用人話說就是你在夢中。”小和尚道:“古有老僧熬粥書生一夢,今有施主幻入迷境不明前路不知過去。”
我心念一動抱拳說:“還請高僧賜教。”
“嗨,我哪是什麽高僧,”小和尚說:“小僧法号圓空,乃是你們八家将裏圓通長老的師弟。圓通長老和你,還有你的黃鼠狼都頗有淵源,我是受他之托,前來化解公案。”
“怎麽講?”我問。
小和尚圓空問:“施主,可知我的法号裏爲何占一個‘空’?”
“不懂。”我說。
小和尚說:“佛經說‘四大皆空’,所以我占的是這個‘空’字。”他用勺子舀了口白米粥,吹吹熱氣吃了一口,咂咂嘴放下勺子,然後用手做筆,在地上沾着灰塵,寫下兩個字,“化形”。
“還記得這兩個字嗎?”小和尚看我。
“記得。當時我在煙台,進入過四層世界,在其中一個世界裏看到圓通長老給黃鼠狼崽崽寫下這兩個字,‘化形’。”我說。
“對,這就是緣法。你剛剛以黃鼠狼的身份又活了一遍,是不是明白了對這兩個字的意思?”小和尚圓空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