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叫一聲:“解鈴。”
解鈴回頭看我,這麽長時間不見,他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他穿着短袖的黑色古衣,露出的雙臂上布滿了金色細密的紋身,看不清是什麽,密密麻麻一大片。不光胳膊上有,他的臉上也全是這種紋身,遍布整個臉頰、額頭,甚至眼皮上都有。
看上去他現在竟然有了幾分猙獰之氣,像是從山裏來的原始部落戰士。
我顫抖着說:“解鈴,你怎麽了?”
他擺擺手,示意我不要說話,緩緩走向王時玮。王時玮愕然在那:“哪來的這麽一個怪物。來人啊,把他擒下!”
那些道士蜂擁而上想抓解鈴。解鈴看似走得很慢,高擡腿輕落足,可每一步落下去,就往前竄了一大截的距離。似乎他行走在另外一個時間體系裏,和現實世界不一樣。
最怪的是,他身上冒着濃濃的黑霧,向前每走一步,附着在身上的黑霧,便會在身後留下殘影,看上去就像他自帶着水墨畫效果,活在另一個水墨畫的世界裏。
他手裏的那盞古燈,微微放着綠光,光亮不大,可在黑霧中極爲顯眼。整個人帶着綠色熒光,散發着迫人心肺的詭異。
道士們一擁而上,想去抓解鈴,剛接觸到黑霧,隻聽霧裏傳來千萬人的慘嚎,像是有一個巨大的萬人坑,把成千上萬的人同時埋葬。裏面混雜着老人、孩童、婦女的聲音,叫聲之慘,讓人不忍再聽第二次。
那些道士一接觸到這些聲音,頓時崩潰,坐在地上連滾帶爬往樓下跑,有的甚至哭了,迎風流淚,雙眼血紅。
解鈴幾個起落逼近王時玮,王時玮也有點害怕,拼命搖動鈴铛,原本對付王館長的二叔突然動了,把王館長扔在一邊,直直跳進解鈴的黑霧裏。霧氣中隐約看到他出手如電,出手即是死招,直抓解鈴的心髒。
解鈴的黑霧如潮水般湧動,糾纏住二叔。可二叔攻勢不減,絲毫沒受到黑霧的影響。
“你不是人?”解鈴驚疑。
“是僵屍啊。”我喊:“他已經死了。”
王時玮看着解鈴愕然:“這到底是什麽怪物。”
旁邊二龍淡淡道:“他不是怪物,他是我的師父。他一直在中陰苦界修行,今日終于現身。”
王時玮陡然醒悟過來,倒退一步做好防禦姿态:“二龍兄弟,你不會也對付我吧……”
“師父是師父,我是我。”二龍道:“你怕什麽。”
二龍現在這氣場大了,倒背雙手,矗立在風中,淡看解鈴而來。
二叔纏住解鈴,王時玮抓緊時間趕緊念咒,天空異象更加強烈,陰風大作,他取出一柄刀,把嬰兒抱在懷裏,舉起刀:“孩子,誰讓你是高人轉世呢,出生就不平凡。我也不想這麽對你,可你身在局中,生來就是受苦的。”
王時玮真不是人,居然要對一個吃奶的孩子下刀。
我大吼一聲:“二龍,阻止他!”
二龍看看我,又看看王時玮,背着手沒有動,眼神深邃如井。
“他還不是僵屍。”解鈴一邊對付二叔,一邊沖我眨眨眼睛:“此人還殘留一絲神識,沒有死絕,隻要不是徹底沒了人性,我就有辦法對付他。”
解鈴把手裏的燈沖着二叔晃動,綠光照在二叔的臉上,二叔側了下頭似有所覺,下意識躲避綠色燈光。
解鈴身邊所有的黑氣都噴薄到二叔的身上,黑霧猶如黑蛇順着他的四肢爬動,緊緊纏繞住。
困住了二叔,解鈴也沒了黑霧的保護層,他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奔向王時玮。
王時玮已經進行到作法的關鍵時刻,他高高舉刀對準了嬰兒的心髒,就要紮下去。
這時解鈴到了,王時玮大喊一聲:“二龍兄弟,上!”
二龍看看他,又看看解鈴,終于做出了選擇。悠忽間他擋在王時玮的身前,攔住解鈴,沒有絲毫猶豫,遂出一掌打向解鈴。
解鈴雙手合十,那盞古燈的燈杆架在他彎曲的手臂彎兒處。合十後,他也變掌,猛然出擊。和二龍掌心相對,正擊在一起。
一掌之後,兩人分開,解鈴看着他,欣慰一笑:“二龍,你變強了。”
二龍伸出舌頭,上清宗的玉牌此時已成粉末。他縮回舌頭,喉頭動了動,居然把玉牌粉末都咽進肚子裏:“師父,不好意思,我竊取了上清宗祖師爺的神通,還有道家南宗的秘典,如今江湖同道中無出左右。師父,請你理解我,八家将太小了,原來的二龍太小了,我想不當二龍,想換種活法。”
解鈴并未答話,眼神飄過二龍,看向後面的王時玮:“你把孩子放下,一切都有回頭的可能。”
王時玮舉着刀笑:“你先過了你徒弟那關再說。”
“放下屠刀,此刻佛門仍開。過了這一念,你再想放下就晚了。一念間,立地成佛,一念間萬劫不複。”解鈴看着他說。
王時玮笑:“我對佛不感興趣,我隻對成仙感興趣。我這一刀下去,聖嬰便以身擋劫,父親熬過最大的天劫便突破關口成仙在望,到時候你們全都得死!”
解鈴走向他,王時玮大吼:“二龍擋住他!”
二龍攔在解鈴身前:“師父,莫往前走了,再走一步我就要出手。”
解鈴緩步向前沒有停下的意思:“二龍,你就像孩子突然長大,一個人成熟的标志就是會思辨‘我是誰’。你現在已行至修行的關口,此關名爲‘胎動’。你對原來的‘你’和以後的‘你’都感覺茫然,不知‘我是誰’,不知我該怎麽辦。修行,僅靠師父傳法是不行的,弟子本人的機緣和悟性更重要。你行至此關,能過去便是修行大成。你可知道突破此關口的關鍵是什麽嗎?”
解鈴向前走,二龍向後退,兩人步履緩慢,氣氛劍拔弩張。
這種緊張到的時刻裏,解鈴竟然一邊走還一邊爲徒弟傳法。
“關鍵是什麽?”二龍問。
“每個人行至‘我是誰’的成長關口時,所面對的情況都不一樣。你現在的情況如同小兒無意中拾得黃金萬兩。”解鈴說。
二龍有所動,眉頭挑了挑,他站住,把雙掌立在胸前:“師父,你莫要往前走了,我要出招了。”
解鈴沒有停下腳步,依舊向前,兩人相距不過兩步。解鈴邊走邊說:“世人常有這般機緣,突然暴富得萬貫家财,突然暴名一朝大紅,突然暴得美人青睐,和從來不敢想象的女神談了戀愛。這時候你該怎麽辦?是秉持本心,還是向美人向錢财卑躬屈膝?”
二龍身體在發抖:“我隻想做出成爲符合我神通的身份,做出符合我神通的行爲。”
“因爲得到了槍,你就要殺人?二龍,槍,不是這麽用的。”解鈴道。
“至少先讓我明白槍能幹什麽,再談其他的用途。”二龍緊緊盯着解鈴:“我以前的格局太小了,自從那次李大民用幻境惑我,我在迷幻之境經曆種種,包括見到師父你,我忽然有所啓悟,覺得自己應該換種活法。”
解鈴看他:“這說明你現在仍在幻境中而不自知。”
“那你就讓我任性一回吧,等我破幻出關的那一天。”二龍說。
“可惜這裏不是幻境而是現實,你做過的每一件事都沒有後悔藥。如果你有回頭那天,恐怕身後隻剩下一片廢墟。”解鈴道。
“那我該怎麽辦?”二龍問。
解鈴走到他的面前,兩人離王時玮隻有一步之遙。
王時玮舉着刀沒紮下去,他低頭看着濟慈轉世的聖嬰,此時嬰兒沒有哭沒有鬧,反而蹬着小腿瞅着王時玮咯咯樂。
王時玮手裏的刀重似千斤,動了幾動,始終沒有捅下去。他不是猶豫的人,可這時候不知怎麽了,全無平時的殺伐果決。
此刻天台上所有的聲音都沉寂下來,這一刻猶如畫卷般凝固。
冥冥之中,王時玮動了,他猛地朝着嬰兒下了刀子。解鈴幾乎同時也動了,直撲王時玮。
解鈴一動,二龍像是下意識一般雙掌發出正打在解鈴的身上。
就看到解鈴的黑色古衣陡然膨脹起來,像是被大風鼓動,而後突然破碎,上衣在空中化成無數黑色蝴蝶般的碎片,随風飄舞。
我看到解鈴的上半身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金色紋身,活靈活現栩栩如生。映着月光,我終于看清這些紋身是什麽了。
他身上紋着地獄受難圖。
能看到閻王殿,無數的刀山劍樹,熊熊一片大火,天空中飛舞着卍字形墨點的黑煙和火花。無數的罪魂在地獄中受難,被卷在濃煙烈火中,受到鬼卒的虐待,種種慘絕人寰,種種痛苦嚎叫,都在解鈴的身上。
解鈴的胸前是清晰的雙掌掌印,那是二龍的緻命一擊。這一掌,正印在地獄的紋身上,金色中鮮紅一片,猶如火海無邊。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